20世纪80年代的赵红兵和孙大伟等这些混子们,喜欢弹唱的是“三月里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摇”这样的乡村民谣或者军旅歌曲,而新一代的混子们如晓波和丁小虎等人爱唱的是“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我是曾经问个不休”等摇滚歌曲。而且,他们连吉他也不愿意去学了,直接开号。
十四、谁说混社会容易
在陈卫东和赵山河跑路,张岳等人满世界地找他们的时候,晓波在刘海柱那儿又发生了一件事儿。事儿不大,但是对于后来事态的发展,影响还真不小。
据说赵红兵和刘海柱曾有如下对话:
“红兵,这孩子,就这样混,他还能活几年?”刘海柱说这句话时气得浑身发抖。
“晓波又怎么了?”赵红兵知道晓波肯定又惹出了什么娄子。
“就算他想混社会,也没这么混的啊!”古典流氓刘海柱对晓波混社会的方式十分不齿。“究竟怎么了?”通过接下来的对话赵红兵才知道,他的侄子赵晓波是讹诈人家的数字传呼机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赵晓波知道张岳巧取豪夺了全市最大的夜总会后,一向自认为武力不逊于张岳的赵晓波觉得,自己也应该凭自己的本事“多赚点儿钱”了。有赖宁大哥哥作为榜样他不去学,他非要去学张岳。而且,他学张岳也没学像。张岳,是兄弟被害,为兄弟出头。而晓波,则是毫无来由,只是靠武力硬抢。
他靠着叔叔们的威名和自己的武力抢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的数字传呼机,他说的是借来玩玩儿,但是一借不还。
这个被抢传呼机的孩子怕回家被爸爸妈妈训,让他的弟弟出头帮他要回这个传呼机。这个孩子的弟弟叫丁小虎,1993年前后,是当地最新一代混子中唯一可以与晓波抗衡的人物。
1993年的丁小虎,只有15岁,但是在江湖中已颇具名气。如今,他的绰号已经成了丁老虎。丁小虎那时就已经长到一米八一,一双大眼,两道英雄眉,鼻直口阔,绝对是个小帅哥。
据刘海柱说,丁小虎带着两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到修车店找赵晓波要数字传呼机时,他正在修车的坑里修车,对外面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外面的赵晓波和丁小虎没谈上几句话,就动起手来。丁小虎掏出了卡簧朝晓波刺去。赵晓波虽然勇猛过人,但赤手空拳毕竟不能和卡簧肉搏,转身跑进了修车行,准备抄家伙。晓波手里没家伙就不会打架,但丁小虎极其凶悍,根本就没给赵晓波任何抄家伙的机会。
“刘大爷,救我!”赵晓波边跑边喊。
“住手!”满身油腻的刘海柱从坑下爬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铁绕把子。
刘海柱虽然已经多年不曾动手打架,但拿起绕把子依然威风凛凛。
丁小虎再勇悍,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他也认识大侠刘海柱。当时,丁小虎就停手不追了。
刘海柱在听完事情的原委后,勒令晓波把数字传呼机还给了丁小虎,然后就给赵红兵打了电话。
赵红兵听完刘海柱的讲述,半晌无言。
当晚,赵红兵叫来了张岳、李四等人到他的饭店。赵红兵希望这些当地的江湖大哥能现身说法和晓波谈谈混社会有多难,或者,即使晓波非要混社会不可又应该怎么混。
“晓波,你为什么要抢人家的传呼机?”赵红兵问。
“我没抢,我只是借来玩几天。”晓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就不相信你想过要还!”赵红兵嗓门突然加大,吼了一句。赵红兵吼的时候极少,但是吼起来嗓门却是极大。
晓波看见二叔发火,不敢回话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反正不想修车,刘大爷管我管得太厉害,什么都不让我玩儿。再说,修车我看也赚不到什么钱。”看样子,晓波是铁了心不再回去学修车了。
“你刘大爷难道不赚钱?现在人家都至少有几十万了!人家为什么管你?不都是为了你好吗?”赵红兵又有点儿激动。
“赚钱也是辛苦钱,太慢。同学现在都知道我在学修车,每天都弄得一身油,人家都不愿意答理我了。”晓波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早已混成了江湖大哥的刘海柱当年愿意在烈日下修自行车一分一毛地赚钱,凭自己的汗水开起了修车铺和零配件门市,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丢人,每一分钱都堂堂正正,花得舒服。而尚未在江湖中闯荡出名气的晓波,却已觉得修汽车丢人了。
这两代流氓,差距忒大了点儿。
赵红兵自从酗酒以后,反应明显有点儿慢,说话的节奏总比别人慢半拍:“那你觉得什么来钱快?”
“张叔、四叔他们现在赚钱不就很容易吗?他们每天也不用上班更不用干活儿,三天两头就来找你喝酒,一样好车开着,好房住着。”晓波非常羡慕张岳和李四的江湖大哥地位和他们现在的生活。
晓波不懂,高利润可能同时伴有高风险。贩毒利润最高,但是面临的风险是掉脑袋。
赵红兵本来是把李四和张岳找来给晓波现身说法的,却没想到晓波心中却早已把这二位当成了榜样。
“他们赚钱容易?四儿,你跟他说说你赚钱容易不!”赵红兵说。
“晓波,干什么都不容易。先别说我刚开始开游戏厅时有多少人来捣乱,就说昨天晚上,兴业集团的老板的儿子来我们这里拍连线扑克机,几台一块儿拍。他只带了两万块钱,把两万块输光了以后他把他那桑塔纳押在了那里。由于是熟客,王亮也给他上了分。一晚上,他输了19万。今天早上才走。到了今天中午,他爸派人来要走了车,还说要拿回他儿子在这里输的所有的钱。否则,他就要找公安局抄了我这游戏厅。你说我这钱是给他还是不给他?给了他,别的在这里输钱的难道我也要给?不给他,我这游戏厅是开还是不开?我跟局子里的人是有点儿关系,但是能和人家兴业集团的老板比?”李四开游戏厅的愁事儿不少,黑白两道都得打点。兴业集团是当地第一个民营房地产开发企业,当时当地所有的大工程项目都是这家企业运作的,老板势力不小。
“四儿,扯淡!他输不起就别玩儿,敢来你这里要钱?他长了几个脑袋?明天我叫表哥带人去找他,他输多少我跟他要多少!我可不管他是谁儿子。”张岳这土匪可真不管他是谁。
张岳和李四虽然都是江湖大哥,但二人行事作风迥异。张岳是纯粹的土匪性格,每天都想吃大户。李四则是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如果真得罪了,多数情况下也就是背后下黑手。李四,总是玩儿阴的。
“张岳!”赵红兵是来找张岳等人给晓波上课的,不是来找张岳告诉晓波该如何讹人的。
“哦。”张岳也反应过来了,实在不应该当着晓波的面说这些。“晓波啊,走上这条路就没法回头。你看我是混得还行,但是你知道吗?我已经多久不敢一个人上街了?现在在街上,我只要看见有人朝我跑过来,我就赶紧摸自己包里的枪。只要看见有人把手揣在兜里,我心就哆嗦。这样的生活,你觉得有劲?”
张岳说的是实话。张岳出狱以后,得罪的黑道白道的人已经太多了,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二狗曾亲眼见过一次。1994年的某天,张岳在当地某商城门前站着等人,忽然对面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朝着他跑来,这两个孩子手都揣在上衣的口袋里,跑的方向和速度把张岳吓得够戗。张岳马上一动不动,屏住呼吸,面部表情极为紧张,手摸进了包里,包里,是他的手枪。直到这两个孩子从他的身边跑过,跑进了对面的冷饮店,张岳才一口气松下来。
二狗当时觉得,张岳不是一口气松了下来,而是全身都软了下来。二狗当时看到张岳这个样子,都没好意思走上前去打招呼。这就是张岳每天的生活状态。“张岳,你也知道不容易,那咱们不干了不行吗?”赵红兵本来是找张岳来训诫晓波的,但是听到张岳说得这么可怜,开始劝上张岳了。“现在我已经停不下了,停下来,兄弟们怎么办,怎么活?他们都是靠着我吃饭的。该得罪的人都已经得罪过了,我是不是混下去,人家该找我麻烦还是要找我麻烦,就这样了。”张岳说得很无奈。
“张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三个人,都做了很多坏事,就叫坏人甲、坏人乙和坏人丙吧。有一天,上帝看他们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决定劝他们三个洗心革面。上帝劝了坏人甲一个礼拜,坏人甲就同意再也不做坏事了,上帝告诉坏人甲他可以进天堂了。上帝又开始劝坏人乙,坏人乙开始时不愿意听,又干了很多坏事,直到一个月后,才认真地听上帝的话,再也不做坏事了。这时,上帝也对他说,你可以上天堂了。上帝劝坏人丙用的时间最多,花费的力气最大,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其间,坏人丙做了太多太多的坏事,但最终还是被上帝给感动,决定再也不做坏事。上帝也同样告诉他说,你可以上天堂了。就这样,这三个人都上了天堂。这时坏人甲和坏人乙都不高兴了,问上帝说,为什么我们那么早洗心革面上天堂,他又干了那么多坏事你还让他上天堂?这不公平。上帝笑着说:这很公平,如果你坏人甲当时做了八天的坏事,你将下地狱;如果你坏人乙做了三十一天的坏事,那么你也将下地狱;如果坏人丙今天还不醒悟,那么他明天也将下地狱。每个人具体的情况都不同,所以,对你们没有任何不公平。幸运的是,你们都悬崖勒马了,所以都上了天堂。”
至今二狗从未听任何人说过这个故事,所以二狗认为赵红兵这个故事是他自己编的。
“红兵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张岳没太明白赵红兵说这件事儿的道理。
“我的意思是成仙得道不分先后。只要及早醒悟,事情总是要好办一些。因为,你不知道你究竟哪天会真的下地狱。或许,就在明天。”20世纪90年代中期,赵红兵对张岳的劝导,有点儿像唐僧对孙悟空,磨磨叽叽,没完没了。赵红兵虽然有时候邪劲儿上来也不比张岳差多少,但是他绝不认同张岳当前的所作所为。
赵红兵认为,这时的张岳,就像是一只明显处在下跌通道的股票,任何时候割掉都是正确的,都会减小损失。“别说这个了,晓波,那你想干什么去?”李四见赵红兵又开始劝张岳了,岔开了话题。“找个营生呗,赚点儿钱。”晓波说。
“来我这里吧,跟着王亮学修游戏机,这也算门手艺。”李四说。
“好呀四叔。”晓波很是高兴。
“四儿,他去合适吗?”赵红兵问。
“合适。”
“那你好好看着他。”赵红兵对李四还是很放心的。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安排晓波。据说他也琢磨了直接让晓波来他的饭店学做厨师,但是还是觉得不大合适,想着实在不行再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管着。
从那天起,晓波就开始在李四那里打工了。在李四那里晓波没学到李四混社会的交际本领,却学会了李四的阴狠。
张岳般暴躁的脾气和李四般阴狠的个性,集于晓波这个15岁的孩子之一身。试问,这将会是个什么人?
十五、蝴蝶效应
陈卫东和赵山河跑了,李老棍子和勾疯子两个团伙却大打出手了,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正是因为陈卫东跑路。陈卫东跑路后青原鹿关门,陈卫东手下的妓女光荣地成为了当地首批下岗女工。陈卫东经营多年,手下当红的妓女不少,这些妓女不愁没出路,而且还很犯抢。
勾疯子一直在为火车站前的卖淫一条街看场子,基本每个场子都有股份,所以十分希望能得到陈卫东旗下的那些当红妓女。而当时的李老棍子已经开始多元化经营,他手下的黄老邪已经转攻色情业。20世纪90年代初的当地,色情业的从业者无论是规模还是数量,与现在相比都相去甚远。在市场竞争并不十分激烈的前提下,陈卫东、勾疯子、黄老邪、毛琴四人堪称色情业四大巨子。陈卫东跑路,巴黎夜总会的毛琴失业后,带着队伍投奔了黄老邪。
有了毛琴协助的黄老邪风头一时无二,而勾疯子方面则相形见绌。勾疯子不希望当地的色情业市场成为黄老邪的绝对独占型市场,而是希望能成为勾疯子与黄老邪的两大寡占型市场。这样陈卫东手下的当红待业妓女就成为了勾疯子手中最重要的筹码。这个筹码,勾疯子志在必得。
矛盾由此产生。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一个陈卫东跑路了,这边两大流氓团伙干起来了。
勾疯子和黄老邪以前认识,但并不是很熟。黄老邪虽然怕刘海柱和赵红兵,但他真不怕勾疯子,因为他在江湖上的名气也不小。而且,最关键的是,他那深入骨髓的装逼行为已经欺骗并蒙蔽了他自己。他错误地认为勾疯子是他的晚辈,总得给他黄老邪几分面子。
勾疯子主动找的黄老邪,那时勾疯子被张岳捅了以后刚刚痊愈。据传二人曾有如下对话:“黄老破鞋,卫东出事了,知道吗?”勾疯子明知故问。勾疯子知道陈卫东跑路以后有点儿幸灾乐祸。他可是尝过张岳的苦头,知道张岳的厉害。
“别叫我黄老破鞋行吗?叫我黄哥。我当然知道卫东出事了,你说他得罪谁不好,非去得罪张岳去,这不是活腻了嘛!”每次有人叫他“黄老破鞋”,黄老邪都会耐心地纠正一下。
“卫东走了,青原鹿那些小姐怎么办,以后她们吃什么?黄老破鞋你说呢?”勾疯子故做忧心忡忡的样子。
“叫我黄哥!”黄老邪又耐心地纠正了一下,“疯子,她们爱怎么办你操什么心啊?和你有啥关系呀?”黄老邪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我在火车站那边不是有几个店嘛。我琢磨着把她们都招过去。”兜了一大圈,勾疯子终于说明来意了。
“那你来跟我说这个干啥?你有能耐你就招去呗,我又没拦着你。”黄老邪自信有能力把陈卫东那里的当红妓女都招入麾下,剩下的再留给勾疯子。毕竟,勾疯子在火车站前的那些小店虽然数量不少,但是毕竟店面小,属于粗放式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