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加州清光侧身倒在杂物堆里,几缕发丝粘在冷汗淋漓的额头上, 双眼紧闭, 唇瓣青白干裂。言希咲伸脚尖踢开加州清光身边的刀, 然后弯腰在垃圾堆一样的杂物堆里扒了扒,抽出一根粗麻绳,大力抻了两下, 绳子粗糙的表面磨得手心像有蚂蚁噬咬。“够结实......”这样想着蹲下身,把那个加州清光破旧的外套扒下来。少年身躯瘦弱得不像话, 衬衣下摆草草扎在腰间, 显得腰身更加可怜,胸前纽扣松了一颗, 狼狈地挂在衬衣上, 随着主人的呼吸荡来荡去。
言希咲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那个可怜的家伙,然后粗暴地拿出绳子开始捆人手脚。虽然说是个男孩子, 但是手腕却与她相差无几, 入手柔嫩的触感让小姑娘有几分嫉妒地用力多绕了几圈,长年藏在袖口下的白腻肌肤上于是立马绯红一片。
“哧——”言希咲粗暴地拎着人的后领在地上拖动, 少年身体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路叮叮咣咣撞开了不少落在地上的破旧家具。“啪!”小姑娘毫不怜惜地把被捆着手脚的少年扔在床前, 自己坐在床边垂眸打量不省人事的加州清光。他侧身倒在地上,膝盖抵住胸口,十分不安地蜷缩成一团, 双手被绳子扯向背后, 窗外月光怜惜地披在他单薄肩头, 胸前衬衣因着主人的动作紧绷在胸膛上,小姑娘瞥见他胸前那颗扣子正摇摇欲坠着,马上就要掉下来。
“醒醒。”小姑娘用刀鞘拍拍那个加州清光的脸颊,恶声恶气地催人醒来。
倒在地上的身体抖了抖,主人用力闭紧了双眼,逃避着自己被绑架的事实。
“还给我装昏?”拜托,装昏就装昏,抖了抖是等着别人发现吗?小姑娘简直要被逗笑了,十分故意地慢悠悠抽刀,自言自语起来。“不如......趁现在杀了你,反正你这里那么偏僻,死了也不会有人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加州清光慌忙张开双眼,还是不敢抬头看她,只知道不停地道歉。
“......”这么没出息吗......言希咲坐在床边,不耐烦地一条腿屈膝踩上床沿,手肘搭在膝上懒洋洋地把玩刀鞘,“喂!你......”
“对...对不起......”
“......”只会说这一句吗。“抬抬头。”小姑娘用力敲敲床沿,示意对方直视自己好好说话。
“我......”那个加州清光歪倒在地上,怯怯地动了动脑袋,还是听话地抬起一张惨兮兮的脸看她。
“......”看见这张脸更糟心了......小姑娘总是想起自己家那个傻儿子现在是不是正慌得不知所措。“你......你为什么这么惨......”言希咲挑了挑眉。
“我......”加州清光缩缩身子,想重新把头埋下去,却被小姑娘一瞪眼吓得慌忙看向她的脸。“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敢看女孩子的眼睛,只好盯着她开开合合的双唇。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这么惨的?小姑娘皱皱眉,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大和守安定呢?”这间屋子里有两张床,刀架有两层,外间桌子上躺着毛绒绒的羽织纽,杂物堆里滚出两个杯子,所以这里应该有一振大和守安定。“老实说!他藏在哪儿!”
“安定!”加州清光身子一抖,绝望地闭上眼睛,用力摇起头来。“没有的...没有安定...没有安定...呜......”眼角有泪水顺着蹭满灰的脸庞流下来,“安定...没有了......没有了...呜...对不起...安定...对不起......我没有安定了......”没有嚎啕大哭,默默缩紧了自己的身体,喃喃着流泪,胡乱道起歉来,只是不知道那一句对不起到底想说给谁。
魔怔了这是?
言希咲用刀鞘戳了戳那个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喂!醒醒!”想什么呢这是,把自己弄哭了。“好好说话,大和守安定藏在哪里!不然我......我就...”收回刀鞘,换上刀刃伸向前,居高临下抵上少年的脸蛋,刀剑在柔软的肌肤上按下一个小小的凹陷,“...划花你的小脸!”摆出土匪样子。
“安定......”加州清光仿佛没有感受到脸侧的利刃,迷茫地睁开了眼睛,抬头愣愣地看向那个用力做出恶狠狠样子的小姑娘,“安定......他就在这里啊...”眼眶蓄满泪水,脏兮兮的脸上绽开一个迷幻的微笑。
“什么?”
“就在这里......”
“......”
“就在......我的身体里啊......”他似乎想起了开心的事情,盛满泪水的红眼睛也弯起来,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滑落,隐没在蓬乱鬓发间。
“什......么?”是她想的那样吗。小姑娘微微皱了皱眉。
“我把安定......”他终于大着胆子艰难地仰起脸来,看着她有些惊诧的小表情,状似不在意地笑,“我把他...吃掉了呀。”语速慢而稳定,加州清光泪流满面着在月光里仰起脸来,“再也......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安定了。”
“你....”怕不是疯了?
小姑娘向后撤了撤身子,被对方突如其来的颓废和诡异吓了一跳。
不过......确实也挺......她想起了自己家的傻清光和大和守安定吵吵闹闹关系颇好的样子。
“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我发过誓的,再也不能失去一个安定了......”加州清光重新埋起脸,安定走进链接炉的微笑表情一遍一遍在他眼前回放。他现在一无所有了,安定是他作为人与这个世界全部的联系,现在安定也没有了,那他就真的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了。
“你还有召唤你的主人。”召唤刀剑来到这个世界的审神者,赋予刀剑这美丽的脸庞,这有力的双手,这可以腾挪奔跑的双足。
“我的......主人?”少年的语气里有小小的疑惑,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他是近侍用灵力符召唤出的,为了应付每日必做的日课来到这里,然后就是长久的被遗忘,他也不大清楚那个被称作审神者的女孩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闷闷的,“你要......杀掉我吗?”
“为什么。”
“......”
“为什么吃掉他。”
加州清光身子僵了僵,似乎很抗拒“吃掉他”这三个字。
“不想说?”不想说就算了,少听一个无聊的故事而已,天一亮她就会想办法离开的。小姑娘见对方没什么威胁,放心地向后一倒,倚在了床头,怀抱着刀嘴贱起来。“像你这样又笨又胆小,一定不讨主人喜欢吧,啧啧......”说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窗外安静流淌的月光,突然回忆起自己家那个加州清光。
“主人......”加州清光突然开口,小小的一只侧倒在月光里,蓬乱的头发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个人......她说刀位不够了。答应了一期一振要给他新的弟弟......就突然想起我们的存在了......”加州清光突然开口,语调平静甚至带着嘲讽,“为了讨一期一振欢心......”少年怪异地笑了两声,“明明从来没有想起过我们......”似乎有怨恨,“我们不够强大,不够漂亮...所以就一直无视我们不好吗?!就不要想起我们不好吗!?”那个少年剧烈地抖动起来,胸膛飞快起伏着,气息不稳,情绪变得激烈而绝望,几乎是嘶吼起来。“为什么要想起我们?!我们只想活下去啊!我们不要被看到!我们只要......我们只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一起活下去......就够了啊...呜......”
“嗯。”小姑娘回应了一声,示意听到了。
那个少年眼泪沾湿了腮边发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不时发出一两声的呜咽中。
屋子重新陷入寂静。
“你......只有这样吗...”那个加州清光带着浓重的鼻音,突然固执的开口。
“什么?”
“只有一个嗯吗?”他的声音低若蚊蝇,小姑娘要用心听才能听得清。
“不然呢?”她简直要笑了,“不然我要怎么样?你又不是我的刀?”好笑地回应,她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喊着爱与和平四处播撒爱心的圣母脑。
加州清光愣了愣,那个小姑娘已经颇放松地躺下来,两只手枕在脑后,身侧放着一把属于她的小狐丸,看样子真的对听到的故事很满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是因为自己未曾靠近过的所谓主人,还是因为为了给五虎退让位置而草草被链结掉的安定?是因为这个柔软的小姑娘竟然也向别人一样冷漠,还是因为无能为力的......他自己?
亦或者是难过着,她说的全都没有错啊。
“对...啊......”他狼狈地倒在冰凉的地面上,低头看看弱小的自己,巨大的无力感突然席卷而来,沉默着将他淹没。“我......是谁的呢......”
小姑娘回答不了,加州清光也回答不了。
“我真是......不讨人喜欢...对吧...”
小姑娘撇了撇嘴,没有回头看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嗯......”还真是。
“对不起......”加州清光更加用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藏在乱发阴影中的脸庞上突然泪如雨下。
一室沉默。
小姑娘仰面躺在床上,微微眯起双眼,听着一边加州清光不太平稳的呼吸声,刹那间仿佛身畔时光无限倒流,她能看到在这间简陋的小屋子里,当年两个少年吵吵闹闹互相陪伴,欢笑着在桌椅间走来走去,高兴地坐下分享廉价的甜蜜。
“唉......”
加州清光仍旧不做声。
“咕......”好尴尬。
小姑娘摸摸肚子,将思绪从唏嘘中抽出,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假装自己吃过东西了。
“那个......”加州清光在地上蹭蹭身子,费力地抬起头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你如果肚子饿的话......我还有糖果。”
小姑娘默默回头看他。
“就在......就在我的口袋里,这里...”少年低低头,抽抽鼻子,看向自己胸前的衬衣口袋。“你放开我吧...我帮你取。”
“那可不行。”小姑娘认真地摇了摇头,“你跑了怎么办。”
“我......我不会跑的。”加州清光有点着急,“我不讨厌你,我不会跑的。”
言希咲才不管那么多,自己从床上下来,蹲在加州清光身边伸手去掏人家的糖果。
“唔......”人类的体温比他高一些,或者是因为他太冷了。柔软温热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衬衣料子烫的他一愣。
“喜欢吃糖?”小姑娘毫不客气地把最后一点快要化掉的糖果抓出来,剥开一颗,鼓起腮挑了挑眉。
“嗯......”他胸口还有余温,似乎全身的热量都集中到那里去了。人类的体温都那么高的吗?少年疑惑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热热的地方。“安定...喜欢。”
“唔......”小姑娘眨眨眼,沉默着留下两颗糖,弯腰把剩余的放回去。
“你不吃吗?”少年有点着急。
“嗯......”小姑娘扬扬手里发软的两颗糖,“够了。剩下的你留着吧。”你的回忆。
“那......你的加州清光。”他仰着脏兮兮的脸,看她垂眸把糖果塞回他的口袋,“他是什么样的呢?”讨人喜欢吗?你喜欢他吗?
“我的加州清光?”小姑娘倒回床上,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你的...加州清光。”
“我的清光啊——”她的尾音小小的拖长,脸上的表情突然柔和起来,没有冷漠也没有嘲讽,露出了他所见的第一个笑容。他看到小姑娘偏偏头,不再看向丑陋的他,将视线投向窗棂处的月光,眯眯眼睛似乎陷入了漫长温柔的回忆。
“清光啊——”她轻轻念。
“嗯!”他一愣神,差点以为是在叫自己,下意识猛地回应她。
不是......刹那回过神来,意识到温柔的“清光”二字并不属于自己。
“他有点幼稚,傻乎乎的。”小姑娘似乎想起好笑的事情。“总是和短刀相处不好。”
这样会讨喜吗?这是缺点啊!他迷茫地睁大了眼睛。
“嗯......又很粘人,又爱撒娇啊。”
“不过......有时候也还不错。”
“很可爱。”她顿了顿,弯起眼,“很听话。”
“很容易开心。”
“看着挺娇气的一个家伙,居然也会做饭了。”
“每天早上叫我起床。”
“明明很弱,还总是努力要保护我,保护不到的话......就会难过地垂下眼睛。”
“拥有很多指甲油和衣服首饰......”
“并且还在不断增多。”
“不过嘛...不能怪他,是我......”
“反正他也很喜欢。”
“和......其他伙伴也会吵吵闹闹的。”小姑娘张了张口,似乎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一下。
他仰着脸看小姑娘的脸庞,是他没见过的温柔。
“总之,很讨人喜欢啊......清光。”
清......光。
他一瞬间恍然若梦中。
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有人这样温柔地说起他呢,在某一个月色正好的夜。
这些......他都可以的啊。
小姑娘声音渐渐小下来,最终归于安静。
徒留一地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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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转头去看倒在地上的别人家的加州清光,他正沉默地缩成一团,月光把他整个人都变成了惨淡的冷色调。
一点都不像她家的加州清光,整天精力旺盛闹腾个不停,喜怒哀乐都是色彩浓烈又鲜明。
“你......你给我说说你们本丸的事。”小姑娘轻轻嗓子,转移话题。
“......”
“你说什么?”加州清光埋着脸,呜呜噜噜说了些什么,声音小到她听不清。
“没......没什么可说的。”
“嗯?”小姑娘眨眨眼,坐起身子打量这个流浪儿一样的付丧神,“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她拿起刀敲敲床沿,“我没有在请求你说,我在命令你。你被我绑架了,你不听话的话我会撕票的,”顿了顿,她认真地点点头,“我真的会的。”
“嗯。”他眨眨眼,似乎并不害怕,但是仍旧听话地开口。“他们,一期一振和江雪左文字。”那些很得喜爱的名贵刀剑,“把审神者囚禁起来了,就在前院的那座楼上。”他从来没有走进过的地方。
“为什么?”
“小夜左文字又碎刀了,宗三左文字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大概变成怪物了吧。”他语调平静,仿佛说起一件与自己相距甚远的事情。“粟田口本来只剩下一期一振和骨喰藤四郎了,前阵子听说审神者大人手气不太好,锻出的全是粟田口家不值钱的短刀,但是因为答应过一期一振会给他锻新的弟弟出来,所以......一期一振领回去没几天,远征回来就发现一个都不剩了。”他怪异地笑了一声,“又只剩下一期一振和骨喰藤四郎了。”
“一个都不剩?”什么鬼?
“因为审神者大人又锻出一振鹤丸国永,希望他变强啊。”他这样理所当然地说,语气里全是嘲讽。
“......哦。”
“然后,她说,一期不会怪我的对不对,鹤那个家伙实在太弱了,明天我就去给你锻新的弟弟出来呀!”
“......”
“一期一振说好,然后,当晚就把灵力抑制药物放进了审神者的晚餐里。”
“她应该很震惊吧,”
“一直自以为好好关照着的名贵刀剑,竟然成了第一个动手的家伙。”
“粟田口家的短刀,本来就是用来讨一期一振欢心的玩具,可以为了他们随随便便链结掉......安定,那么...如果有了更加名贵的刀剑的话,当然也可以为了别人链结掉一期一振的弟弟们。”他慢慢地说,仿佛在讲一个古老的寓言故事。“其他人不知道吗?我不相信,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每天的出阵内番远征都由一期一振安排,审神者没再露面了,不值钱的家伙们不用担心自己潦草送命了,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他低垂着眼眸,叙说发生在发生在这座本丸的,离他很远很远的事情,“一期一振已经疯了,你如果遇到他......要快快跑掉。”
“哦。”她看着加州清光仿佛很冷的样子缩了缩身子,心里复杂一片。
“哎?”少年在地上发出小小的惊呼。因为他破旧的外套突然兜头罩下来,草草盖过他的上身和脑袋。
“咳......你...看着挺冷的。”小姑娘收回手,“自己盖好!”立马又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唔......好。”他并没有提起自己被缚住手脚的事情,甚至有点开心,默默埋头努力扭动身子,想让外套向下滑一滑。
小姑娘神色微妙地看着那个加州清光像个笨虫子在地上扭动,半天也没什么成效。
失败......加州清光停下喘气,脑袋还是给捂得严严实实的。
“抱......抱歉,我......”少年沮丧的声音从衣服里传来,有点闷闷的。
小姑娘一脸黑线地走过去隔着衣服敲了一下加州清光的头,“瞎道什么歉!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
“啊?我...我...对不起...也不是...抱歉......啊不对...我......呜......”
加州清光脑袋被蒙在衣服下什么都看不到,焦急地动了动,习惯性地想说抱歉,结果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最终沮丧地恢复静止。
小姑娘看着那个衣服下的包包焦急地拱啊拱啊,拱不出来,只好安静了,垂头丧气的样子连隔着衣服都看的出来。
“抱歉......我太笨了吧...”沮丧的语气里都要长出小蘑菇了。
“啪!”又隔着衣服拍了一下头。“还说!?以后不要乱道歉。”
“啊!痛!”他晃了晃脑袋,衣服下的小包包动了一下。
其实并没有痛的,他只是想回应她一下,像个普通的,可爱的,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