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漫长。
约摸是饭后一个时辰,因为冬日寒冷,各个地方都没有什么热闹景象;所以在这个往日里还在喧闹的时间,各个城镇都大半进入了梦乡。灯火飘摇,连同着梦里都出现了白日曾见过的雪、曾看过的阳、以及曾念过的人。
卓昭本在睡梦之中,但又因为向来浅眠、连信只是唤了他一声,便把他惊醒。
“怎么了吗?”卓昭刚睁开惺忪睡眼,就看到连信已经穿戴一身明亮的铠甲在忙前忙后。出于多年征战的直觉,卓昭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瞬间醒神。
“不好了。”连信皱着眉头,将旁边衣柜里翻出来的羽林骑铠甲扔给床上的人,“我也是在睡梦中被人喊醒,得了信立马过来找你的。卓兄弟,魔蛟有动作了,说是今夜便发动尸兵赶往皇城。”
卓昭只觉魂魄都离了位。
“什么?!那王八蛋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然行事?奶奶的!”嘴里一边骂着,手里又一直穿着那坚硬的甲衣,“那他可有说如何分配你我二人的行动?”
“有。”连信递来一封信笺。
卓昭尽量镇定着自己的情绪,大概地扫过纸上的内容。
“他让你带领御林军将京都围好…这个可以,连兄弟镇守京都,顺便也可以在尸兵来的时候奋力抵抗。对了,让手下的弟兄们全部装备银头的枪矛,我记得数年前太上皇曾添置了一批。”卓昭复又顿了顿,“至于我…他让我随他一直领尸兵上路…不行,我们要先通知太上皇,另外,即刻召集安泰镇的兵马勤王!”
连信点点头,“你放心,我来的路上已经着人通知太上皇。”
卓昭也随着定了几分。
只是,心里不知道为何总有一种莫名的难受,揪着揪着……
这个当头,只怕不吉利。
——
风萧萧,耳边只闻冷冽寒声,想来,这天地间应再无其他。
只是在这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在这片荒芜得渗透出一股阴气的土地上,似乎是在一瞬间冒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卓昭端坐马上,自己的情绪还算稳定、反而是座下的马儿出现了一些慌张,在小心地踱步。
卓昭有些悔恨自己的无能。
就在今日日间,太上皇那边便已经定出尸兵的位置、那懂得巫蛊之术的老人和法师都在赶往京都的路上,怎么今日夜里,赵乾就要起尸兵逼宫!
“哎呀,真是难闻的味道。”那边的少年郎掩着嘴嫌弃,脸上却带着笑意。
赵乾伴随在他的身侧,朗声大笑:“静王莫要嫌,这可是好东西。”
这老头和那诺王爷笑得奸佞,直让卓昭心里作呕。“他娘的…”卓昭低声地骂着,脸上强装着笑意、可是那拉扯缰绳的手却使不小的力气,指节泛白。
人群跟前的一名巫师戴着五彩斑斓的面具,手里端着不知名的长幡洒着血液。
他的嘴里念着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方言的咒语,在一旁看得出神的卓昭只觉得这低沉的声音伴着诡异的气氛尤为瘆人,加上这个地方阴森怪气……他脑子里不禁回想起那年春狩被尸兵袭击的场面,那些行踪诡异的鬼东西…
真恶心。
这是位于京都外城之外的一处山丘,原本,是个乱葬岗。
暗卫们不是没有查过这个地方、只是好几回路过这里时,要么就是遇到众多百姓在此时哀悼亲人,要么就是漫山遍野的死尸躺在这里无人管辖。他们最后做的事情,就是通知京都的官吏放火把这里的尸体都烧了。
那场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而烧完死尸之后,除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墓碑别无其他。暗卫们查过,户籍和年份都对得上,没有可疑的地方,便没有再理会。
赵乾的尸兵就这样躲过了侦查。
但是…那场火过于凶猛,他原本有两万多的尸兵藏于此处,被毁了近一万。
尸兵主要是藏在墓地之下、大延的墓葬风气有很多,一种是西边的天葬,一种是南边的海葬和火葬,还有一种,就是京都邻近一带的土葬。因为这边多是高官富贾,谁想自己死了之后尸身不保?故土葬居多。
而这土葬也是有讲究的。古时候典籍有说到,放置了死人的棺材不能落地,一旦落地,死人就会和地里的灵气有所接触,进而发生尸变、诈尸。京都一带的土葬,棺材下土之时需在底下架木,而四角需要放置小碗盛上水银隔绝灵气。
就由于这一茬,乱葬岗里所有下葬棺材的墓地都有空隙,足以让尸兵藏身。
这种鬼东西,说不定占了别人家的棺材来睡。
可是,就因为那次官吏处理无人认领的尸体放了火,火的温度太高,直接就把距离地面太近的一批尸兵灼伤、他们以饮血为生,以听巫师口令行动,怕银器怕火光。
赵乾心疼,但也没办法。好歹现在也还有一万多的尸兵。
以及京都里的御林军、羽林骑。
“板匝,样赛!——”
只听到那巫师的一声高喊,周围都像要崩塌一样地动山摇!卓昭不断安抚着座下马匹的情绪,眼睁睁地望着跟前那光秃秃只有墓碑的山丘,在顷刻之间冒出了众多散发着恶臭的东西!
拔地而起!
“仲父…好臭啊…”
那年幼的小王爷连连叫苦,让卓昭忍不住嗤之以鼻。真是给点甜头就认作祖宗了!回想太上皇旧时是多么疼你?身为庶子平平无奇,可是太上皇总会给着机会表现,总会赏赐着和嫡子一样的东西…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喊那豢养死人的魔蛟做仲父!
“卓副将?”
“哎。”卓昭心里骂着他,脸上倒是笑得开怀。
“启程吧。”
卓昭笑着应下,神经绷紧。
——
京都。
与此同时的京都地方,充斥着一种弓上弦的紧张气氛。
在卓昭离开之后,连信便安排了人手在京都外城乃至内城四下奔告,今夜御林军将会出动兵马抓捕天牢逃窜的杀人犯十数名,望各家各户紧闭门窗不要外出,若不听劝告,定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百姓们当然点头听从。
半个时辰后,纵观城内外,竟真是鸦雀无声一般的静谧。
皇城。
连信分拨了四万人守在京都四门,领着剩下的四万人驻扎内城里的皇宫。还是夜里,四万人的行走声在这空荡的皇宫里产生回响、即便地方辽阔听不真切,但也让宫里的人嗅到当中的危险气息。
“众将士守好宫中每一道门,不准人进,也不准人出!”
“属下遵命!”
如今的御林军军士,是连信经过近两年时间筛选的。当年的御林军太多魔蛟的爪牙、虽然官职很低,但是一日不除终是隐患;除了这些蝼蚁之后,留下来的便都是亲自栽培的亲信,对于连信的话言听计从。
他们心里清楚连信是忠的,就行了。
这般明显的防卫举动惊醒了很多人,除了那些一脸无知但是当作不知情的宫人,还有的便是安睡在景和殿里的小皇帝。
“外面怎么了?”
睿儿被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吵醒,忍不住去唤了那还在周公梦里的连呈。连呈守在外间听到呼喊,忙正着衣冠应了,出门探查情况去。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连呈看着那站在自己跟前的御林军都尉连信,以及几乎将眼及之处重重包围的密麻军士,心中有些不安。“连…连都尉这是?”难道是要造反不成?
“我有事要见皇上,劳烦总管通传。”
——
“朕还以为,不会再看到这种鬼东西了。”
皇城的城门上,站着御林军数列。
小皇帝睿儿和连信一同站在城楼上眺望夜色的远方,若有若无地说着话。连信回头看了一眼这和子桑聿旧时差不多打扮的人,低垂眉目。
也不知道四岁时候的他,对于尸兵留下一个怎样的印象?
“太上皇驻扎在安泰镇的勤王军正往京都赶,虽然不能比尸兵早到,但是应该能在尸兵抵达京都的时候尾随而至。”连信只希望卓昭在路上可以多拖延一会,迟半刻是半刻,说不定就能救下一条人命。
“父皇还是一如既往地有后着。”睿儿叹了一口气,自己先前的确不应该怪罪她的。
除却她的身份,她是一个好皇帝,好夫君,也是一个好父亲。
静谧的夜里,皇城上空掠过一只苍鹰、一声长啸划破了所有人心里的平定。就像是一场战役即将开战的前哨一般,擂起了如雷的战鼓声。
——
尸兵抵达京都外城城门前。
“来者何人!”
城头上的御林军高声喝着。只见城下有数百骑马的人披甲佩剑、身后黑压压的不知道跟着什么东西,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但是骇人归骇人,城头上的军士遵从连信的的命令,丝毫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然而若被赵乾发现端倪,卓昭就有性命危险。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赵乾只当这军士的问话是连信交代下来的暗号,全然不放在眼里。身边的巫师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吹了一下手里的笛子,便指挥了数十道尸兵的身影一涌上前——
京都门破。
“如此威力…”卓昭不禁心中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