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定疆城最大的酒楼。
占地面积较广,自有后院饲养活物或种一些小配菜,又是座落在两条大道的交叉处,南来北往的商贾士子总会在此处落脚。高有三层楼,檐角飞扬,装饰着文墨诗词山水画,还有各样有趣的物件摆在架子的高处,配上酒楼里的种种新鲜盆栽,显得尤为惬意。而这个酒楼,也正是当日靳家包场,以文招婿的地方。今日靳宝儿又前来此处,身后还跟着那天中了心意的柏公子,有印象的众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靳宝儿出的钱,定了三楼的一个独立包间,随意地点了酒楼里一些招牌菜,几个人便一同上楼。
柏倾冉抱着手里熟睡的睿儿,才打开窗,便留意到对面楼上的一个人影、那是子桑聿身边的一个暗卫。柏倾冉默不作声,又往别的地方看去。
从这个窗口往南边看,可以看到定疆城的主城门。半年时间,当初满目疮痍的残垣断瓦已经得到了修复,远远望去,那分明新砌的城砖颜色和周遭上历史的民屋显得格格不入,城门的楼上还挂着一排红灯笼。柏倾冉见过,到了夜晚褪去那城砖本色,城门的红灯烛火和这喧闹的夜市招相辉映,煞是好看。
“民女不知是皇上和皇后驾临定疆城,多次冒犯,希望原谅…”
说来也是尴尬。原本以为这微服出巡不会被几个人认出来,一直很是放心;哎,要不是因为通过联系柏家人这一点,身份又怎么会暴露?子桑聿尴尬一笑:“靳姑娘聪慧。不过,说不上多次冒犯。”
算来,这也是第二次见面,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的接触。
“有的有的…”靳宝儿打着哈哈,心想,我暗地里喊了你好多遍小白脸,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假惺惺,你那么多次冒犯我,怎么不见你跟我陪个不是?柏故溯坐在一边,一阵腹诽。
“故溯,我要和你一起坐!”
正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喝茶的时候,靳大小姐突然软着声调说出来这么一句话。柏故溯才吞进半口茶,差点全喷了出来。
子桑聿向柏倾冉打了个眼色。
冉儿,你堂妹…喜欢女的?
呆子,你的重点错了。
啊?
你应该问,靳大小姐是不是喜欢女的。
睿儿睡着觉的中途蹬了一下脚,然后睡眼惺忪地醒了。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哦父皇。小家伙一脸颇感无趣的模样把脸埋到了柏倾冉的怀里,似乎不想看到子桑聿。没半盏茶的时间,复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子桑聿则是抱着活蹦乱跳的楠儿,时而给自己给冉儿给孩子夹个菜,时而瞟了瞟挤在柏故溯身边的靳宝儿。柏故溯的表情是不耐烦,甚至龇牙咧嘴;靳宝儿则是一直嬉皮笑脸,满脸欠抽…这样的画面怎么给人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呢…
“父皇,包子。”
怀里的楠儿突然揪了一下子桑聿的耳朵。“楠儿你不要揪我…”顺便瞪了一眼柏倾冉,孩子肯定是跟着她娘学坏的!“这个包子好大,比你的脸还大,你吃得了吗?”
“包子!”楠儿皱着小小的眉头看她。
“好,包子!不愧是我的女儿,总得对生活充满了理想!”子桑聿伸手把那包子夹了过来,放在楠儿跟前。是的,这个包子真的比楠儿的脸还大。
柏倾冉回过神时,心里咯噔一下。
“子桑聿…”充满威胁性的语气。
“呃,楠儿说她想吃包子。”
……
靳宝儿坐在柏故溯的身侧,又看了那边几眼。“故溯,皇上和皇后的感情可真好,孩子也好可爱。”
“…嗯…”
“我也好想和你生两个可爱的小孩子…”
“…嗯…嗯?!”
柏故溯蹙眉看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她一遍,就差没有伸手去给她探热了。靳小姐,你这是变相…表白吗?…
---------------------------
在定疆城逗留了大半个月时间,子桑聿等人打算继续南下,脱离一下北国风光,去看一些柔情的江南景致。
另外,经过在定疆城的几番转悠,也为此地颁了几项政策。当初,定疆血流得满地,染红了定疆城的护城河,这件事情一直是史册上的一笔哀凉,更是子桑聿每次批阅策论时的一声轻叹。调整税收,一年时间内减至同城税收水平的一半,鼓励百姓经商务农,招募大型商号落户此地。定疆城的守备官吏接到这一道圣旨时不禁感慨,这是让定疆城狠抓经济?
当今皇帝倒没有更多的空闲计划定疆城的事情,把其中的几个想法告之了一部分翰林院进士,安插在这座城池的各个职位上。
待到两三年,这些人做出了成绩,便能培养权力巩固中央皇权了。
太子统是一个明君,同时也很会布局。作为太子统的嫡亲孩儿,子桑聿的确有些逊色,但这并不影响她日后的治理。说到底,太子统留下来的根基雄厚,加上枕边有着一个更会揣摩人心谋权术的妻子,子桑聿倒也能和当年的太子统比拟了。
吃软饭?反正她也是个女子皇帝罢了。
如今该考虑的,倒是魔蛟的事情。
经过上次柏倾冉的提醒,子桑聿才发现自己想东西的不足之处。发信给了京都那边,最近几日也通过暗卫传来了消息,而且看这信上的开头所述,有些眉目。
“御林军中约有百人,近期都颇为活跃。他们热衷于和之前立功的将士打交道,也和新兵们谈天说地。唯独不热情的,便是他们与同军龄谋事多年的人并无几句话交流。臣等查其身份背景,皆是普通子弟,不过有半数人出自南方。”
子桑聿握着信笺,眼神一凛。
“怎么了吗?”
身旁的柏倾冉还在替她整理书信,这时正又翻出一份暗卫的信笺来。而看这人脸色,似乎不大好。不知道京都那边回来了什么消息?
“被你说中了。”子桑聿咬着牙,尽力让自己平复情绪,“御林军里有近百名爪牙,祖籍出自南方。”
“也难怪你这般心绪。”柏倾冉接过她手里的信笺,细细读了一遍。“御林军现时有多少在任兵士?”
“皇城五万,京都八万。不过这批人是出自皇城御林军。”
五万人里有一百个人是细作,问题蛮重。就像围城河堤因为一个小小的蚁穴破了一个小口,但是若不提防,终有一日,蚁穴会溃烂河堤,最后洪流入城,民不聊生。子桑聿心底里只觉得一阵寒,更想不到的地方是,魔蛟极有可能是当初在江南起义时的人物,因为只有江南跟出来的旧臣,才有可能笼络一批南方子弟为其卖命。
柏倾冉望着她紧皱的眉头,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权臣笼络势力…”
子桑聿心里有些急,明明是摆在自己面前的坏事,自己却不能端了它!这魔蛟埋伏得深,根本抓不到任何头绪,而今,该如何是好?念及当初父皇面对子桑无权柏家称道的现象,想必,也是这般揪心的情绪吧。
打天下易,守江山难。
“不要急,聿,你知道现时应该怎么做的。”
柏倾冉熟读国策,更是看遍了这几个朝代的政史与典故。她知道每一个朝代变更的历史,也能从一件事情上加以典故去揣测,可是,当皇帝的人是子桑聿,她可以协助她,但是不能一直帮她。回想起之前梦中那个自小学习国策的孩童,那个人应该是子桑聿吧?今日的事,她可以解决的。
子桑聿有点乱,坐在一边闷不做声。
当皇帝没那么容易,守江山也是难上加难,除了外忧,还有内患。可是,这也是每一个当皇帝的人该经历的事情。子桑聿知道,从小到大,连复给自己读的那些国策里都有提到。“现在,是查不出来的。”子桑聿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出口。“查身家,查账目,没用。现在魔蛟还未成气候,若我查,只会打草惊蛇。”
柏倾冉点头。
“坐观其变,给他势力,让他自己显原型。”
子桑聿的目光尤为坚定,就像那个元阳夜里,决心反了柏家的太子统。
------------------------
“暗卫来信说,白秀现在怀孕四个月,情况稳定。”
“哎,稳定便稳定呗,我不想过多理会。”
柏倾冉回过神来看她,晃了晃手里的信笺:“现在谁人不知,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也是子桑家的一员?那你可有想过,白秀产子之后呢?莫不是盖下这件事,然后放他们出宫去?”
子桑聿漫不经心,摇了摇头。
柏倾冉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心下猜测了一回她的意图,不由得蹙眉。“聿…”
“我心意已决。”
子桑聿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那边熟睡着的两个孩子。一帆风顺的帝王,是不能学会成长的,这个用血肉砌出来的帝王宝座,则必须要一个体恤民生却杀伐决断的人才能坐稳。睿儿,父皇带着众多将领打下来的江山,你必定要以子桑的名义,守好来。
柏倾冉心里有些苦闷。
若是猜不出她的意图还好,可是如今知道了她的意图,反而不大好受。
“李新这人不错,他会让睿儿更好地成长。”
子桑聿安慰着她,思绪却早已飘远、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