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对于大延子民来说,非常重要。亡国了十八年的大延王朝,在顺和帝嫡孙的带领下顺利光复,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应了当年明王的话,这天下,只会是子桑皇族。
京都皇城,装戴一新。
子桑聿以及众多大臣从郊外皇陵祭天回来,浩浩荡荡的人马从兴华街二里街经过。听说子桑登基,最近京都多了不少百姓,有很多都是从附近赶来的,为了一睹天子容颜;而今日这种万人空巷的场面,就像两年多以前,子桑聿刚当驸马的情景。
同样的,是跪了满街的百姓。
子桑聿身穿十二纹章玄袍冕服,此时正端坐在四面可观的软轿之中。虽是目不斜视,但也看得到百姓们跪在了地上,与当年不同的,便是他们一直跪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走一步,喊一步,这条不算太长的街道,却像是喊了千万声万岁,一直在京都上空回响。
子桑聿勾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想起了之前柏道成到安泰镇春狩,也有好多人围在安泰镇想看一看皇帝的样子。那时候自己还嗤之以鼻,天子,不就是个凡人么?
事实也是如此。不过今天自己端坐到了这高位,滋味又不一样了。
皇城大门随着队伍的行进而大开,精神抖擞威风凛凛的御林军守在道路两旁,皆是沉敛着面容,站得笔直。前一段时间开始,御林军便换了大延规格的军装铠甲以及代表色。玄黑围领黄丝带,这是御前军队的象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林军们一众跪下,一直延伸到皇城里的主殿跟前。与百姓们又是一种不同,这是当兵男儿的洪亮,同时也很整齐。子桑聿的感官被这场面又打开了一层,那种骤然一震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今天子桑聿的打扮格外一新。
此时早已跪在殿前的,是刚从外地收服城池凯旋而归的几位将领。徐逍虽是女子,但是凭着战功赫赫,也跪在了这里。她抬眼去看那人群之中子桑聿,有些愣神。那人身穿祭天冕服,头顶平天冠,那耳边往上还辫了几道发饰,缠着镀金的簪子,固定在头冠上、衬着那道英眉,直叹精雕细琢。
一路往主殿前进,子桑聿看着近在眼前的延和殿,心里又有一种刺痛感。嗯,之前,是在当驸马进宫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
队伍开始停下,文武百官鱼龙贯入。子桑聿也从软轿上下来、坐上皇位之前,还是先在这个地方,给祖先们奠一杯酒吧。毕竟这个日后治理天下的地方,是祖先们惨遭杀害的地方啊…
“奠酒——”
主持仪式的小公公,是早前伺候柏倾冉当小厮煮茶的连忠。如今子桑聿登基,他自然也跟随左右,成为子桑聿的贴身侍从。
侍卫端上承运酒,在子桑聿跟前跪下。
当年,就是这样一杯酒,夺走了你们的性命。子桑聿沉着脸,手上动作也有些缓慢。十八年了,估计这十八年来你们的灵魂都不曾安心地熟睡过。而今,聿儿登上帝位,光复大延,此后必定善待百姓,明辩忠奸,保我子桑千秋万世。
皇爷爷,父皇,母后,皇伯父,安息吧。
承运酒酿悉数倒在地上,扬起了几丝尘土。
“天下将亡,子桑脉断。但求老天怜悯,助我儿早日复朝登基,一日事成,无愧列祖列宗。”子桑聿骤然一惊,脑海里,为何回响着一道声音?抬眼去看那跪在殿前的千万人,眼前突然一黑,接着,似乎看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夜,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中有一人,白发长须,正端着一杯酒酿喝下;堂下跪着文武百官和两个锦衣男子,这一段话,便是出自其中一个锦衣男子之口。
他攥紧拳头跪倒在地,眼角,有眼泪滑过。
“父皇…”
眼前场景忽地一片光明,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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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史》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子桑聿顺应民心,荣登大宝,为正子桑血脉,同年改元天命,称大延天命皇帝;同期,对有功之臣进行嘉奖:前海固王公孙政,册封一品定国公;前江洲守备李常,册封镇国将军;前御林军都尉楚云志,册封安国将军;其义兄连信,册封御林军都尉;而秋试时进士及文武鼎甲,于朝中要务各司其职,立功时再另有嘉奖。同期,子桑聿颁布新政,整顿州镇,设立廉政钦差,督查地方官吏。
大延天命之治,在这百废待兴的土地上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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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延皇宫。
早前修葺皇城之时,子桑聿便亲自为宫中六院取名。而当中的前大宁载泽殿,是以前公主柏倾冉的住处;而今,子桑聿为其改名为永桐殿,亦是柏倾冉携子女入住。
关于柏家人的处置,子桑聿以柏道成患癫狂之症、三子柏淳牢中得女不宜杀戮为由,将一干人等贬为庶民,发配边疆;四子柏泫,因复延有功,留在京都,并加封一席虚衔;其嫡女柏倾冉,为子桑聿发妻,且育有儿女,便留于后宫。
老臣们多番劝阻无果,终究作罢。
永桐殿。
“皇上,皇上,您且慢些。”
连忠一边抓着拂尘,一边扶着头上纱帽,一路小跑地追赶着前边的人。前头,子桑聿穿着一身明黄龙袍,正撒丫子跑在前往永桐殿的路上、这可忙坏了身后的公公侍卫,一路上追着子桑聿而去。
蓝儿刚打开那镂花窗户透透风,就看到这么一幕场景,不禁笑了。
“奴婢拜见皇上。”
“诶,免礼了免礼了。”子桑聿笑得开怀,迈进殿门便是四处张望。“冉儿呢?还有那两只小霸王呢?”
两只小霸王?蓝儿不禁皱眉,险些听成两只小王八。
“娘娘和皇子公主正在后院里歇息。”蓝儿禀道。这时,打门外又跑进来一群人,正是刚才跟着子桑聿小跑的侍从们。连忠呼呼地喘着气,刚休息了半刻,子桑聿又是一阵的脚步匆忙。
“哎呀,皇上啊……”您年轻体力好也不带这么消耗的啊。连忠叫苦不迭,瞪了那一直站在旁边发笑的蓝儿一眼,又赶忙跟了上去。
柏倾冉留在后宫,无可厚非。子桑家向来血脉单薄,如今子桑聿虽年少,但是这一双儿女也是难得、满朝文武闹了好久,终于才消停了下来,不再过问皇帝家事。子桑聿也按照规矩,给柏倾冉起了个封号,为凝。这字,倒是与宁字同音。
后院里,柏倾冉和奶娘正跟两个孩子坐在草地的席上,拉着他们小手嬉笑。
“拜见凝妃娘娘。”
连忠等人的一声行礼,惊得柏倾冉回头。才看过来,就是子桑聿那扬在脸上的笑意。“奴婢拜见皇上。”待身边人行礼,柏倾冉才又回过神来,“臣妾拜见皇上…”
“爱妃不必多礼。”子桑聿笑意浓浓。底下人不知内情,柏倾冉倒是因为她这一句爱妃而羞红了脸、也不记得是几个夜晚,这人在房里总使坏地唤着爱妃,如今白天听来,都觉得甚是不好意思。
奶娘们很识趣,纷纷从席上起身,退到一边去了。
“看这时辰,也就刚下早朝罢。”柏倾冉见她这一身龙袍未换,连额头上也沁出细汗。“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在永桐殿里又不会跑,怎的那么毛躁?”一边说着,一边取出手帕来给她擦去汗珠。
“哎,朕要是走慢了几步,倒是会被那些老臣再数落多几句了!”子桑聿毫不在意地笑,向着她挑挑眉:“来慢了,朕怕你责怪。”
“责怪什么?”柏倾冉真是拿她没办法,“皇上九五之尊,臣妾不敢~”
“爱妃——”子桑聿又使坏。
“你…”
“好了好了,不闹了。”子桑聿做了个鬼脸,看回身边缠了自己许久的两个小家伙。“诶嘿朕的小霸王,今天有没有闹脾气啊,有没有听话?”说着就是一阵逗弄。
两个小人咯咯地笑了,齐齐露出那几个小小的牙齿,特别可爱。
“来来来,叫声父皇听听好不好。”子桑聿嘟着嘴就要作势亲他们,“来,父皇,父——皇——”
“父——晃——”
“诶,不对啊,是父皇不是父晃!”子桑聿有些不高兴,明明前几天还能像模像样地叫一声父皇的啊。“楠儿你又耍脾气了是不是,不准耍脾气。”
楠儿没理她,溜着小眼就想挣脱她的怀抱去跟哥哥玩。
连忠在一旁看了许久,见这两个孩儿精灵活泼,不禁笑了。“皇子公主聪明伶俐,实在是可喜得紧。而且瞅这模样,愈发跟皇上相像了呢。”
是吗。子桑聿左右前后地端详了一下这两兄妹,好像是诶。
“可不是嘛。”一旁的奶娘忍不住插话,笑道,“今天奴婢和娘娘在这后院陪皇子公主玩耍,小皇子和小公主都能晃晃地走几步路了,可真是踏出了重要的一步呢。”
“会走了?”子桑聿有些惊喜,见柏倾冉也只是笑着点头。“真好,这可是一统天下继承我大延江山的一步呢。”
这话说得极轻,除了柏倾冉,别人也未曾听见。
“冉儿。”子桑聿捧着手里的孩子,特别认真地回过身来。柏倾冉看着她的眼眸,也只是静静地听。“到了孩儿周岁,我便立你为后吧,可好?”
这应是让人欣喜的话。
“聿…”柏倾冉心中虽然为她这一份心意感动,可是更多的,还是担忧。“朝中大臣一直不服你对柏家人的安排,如今你若执意立我为后,只怕朝中轰动。介时场面,你又该如何去应付…”
子桑聿只是笑了。
“我已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如果连一个正主之位都不能给你,还有什么意思。”
楠儿跌跌撞撞地摔在子桑聿怀里,嘴里喃喃地喊了一句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