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疆城。
这一场仗终究还是打响了。
定疆城主帅颜天明手持佩剑伫立在城头之上,看着城墙下的千军万马,也不知道是阔别了多少年的记忆了,只记得许久都没有投身到战场之上,如今刚刚回归,便是这史上决定性的一战。颜天明一手紧紧地攥着铠甲,城上的风把他的半白胡子吹得一颤一颤。
视线所及,始终是那人群之中最突出的那一个。
那人身穿玄边银亮铠甲,头戴冲天翎盔,身系明黄内里的玄色披风,骑在那毫无杂色的白马之上。少年目光炯炯,而身侧的长弓箭袋利剑短刀一应俱全。旁边列着手下的将领,银色铠甲威风凛凛,全是一色黑马,衬得那白马少年更是与众不同。
颜天明一直看着她,禁不住想起了一些往事。
十八年前,奉尚书台柏道成的指令,一同和明王子桑扬商议夺位一事。这个密谋还没进行多久,柏道成便坦言,他要利用明王之手,收了子桑家的天下。后来,柏道成按照和明王计划,在元阳圣酒中下药、原本答应了明王,只是会让人逐渐神志不清的药,便于他登基;殊不知那天,柏道成下的是致命□□,一石二鸟,让明王也下了台。
对了,还有明王的一双儿女,同样也是死在他们手上。
这些年来,颜天明凭着当年的协助登基而获得荣华富贵,过得很是滋润。毕竟,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岂是一朝一夕可以谋来的。然而,夜里的确会做噩梦来,常常梦到十八年前那个元阳夜,子桑家的人一直守着自己,跟着自己,想找自己索命,想讨回公道、然后一觉天明,久久不能回神。
兴许是年纪大了,对于过往的一些事,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执念。本以为此生可以安然过了,却不知那太子统的血脉竟还在人间,凭着子桑家在民间的人心,短时间之内就有扳回局面之势。如今已经兵临城下,就像当年为柏道成挡刀挡枪一样,现在,自己守在这定疆城,必须力保柏家的江山。
“击鼓,迎战。”
寂静的战场之上,定疆城城头响起了战鼓之声。城下的子桑聿看了他一眼,朝后方打了个手势,延军这边也随着敲响了战鼓,吹起了号角。
“儿郎们!”
策马前头的徐逍,高举起手中利剑。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横扫河山,天下一统!”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横扫河山,天下一统!”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横扫河山,天下一统!”
这是当初延军在江南承运城起义之时喊的话语,也是征战以来,每一次开战必定会喊出口的话。这一场战开始之前,徐逍特意和众将士达成共识,再喊一遍这一个口号,在阵前可以有鼓舞士气的作用。
天下一统四个字还在空气中回荡,在对面山丘和这边城头之间产生了回响,久而不息。颜天明看着城下热血沸腾的延军,心里开始了第一次的发颤。
英勇之师…
“走阵!”
延军正中的几名士兵挥舞着手中旗帜,周围的兵士便按着他们的指挥变幻着自己的位置和方向,以便防范对面的敌人。手握旗帜的他们,是延军阵法的阵眼,位于高台,不可以受到打扰,如果阵眼破了,阵法也会乱、所以,阵眼需要到保护。
颜天明一令下,定疆城城门大开,宁军将士也列队而出。这一仗,颜天明决定不再盘踞城中不出,而是大方迎战、若是真有实力,便试一试战胜我手中兵刃吧!护城河的吊桥徐徐放下,最后落地时猛力一拍,尘土飞扬。
子桑聿端坐马上,看着对面宁军前头的主帅颜天明。
“你,可是当年助柏道成起事将领!”
子桑聿直言不讳,颜天明随即打住:“大胆贼子,我朝天子名讳岂容你说出口来!”
“颜天明!”子桑聿毫不畏惧,手中长剑直指于他:“身为臣子,与重臣勾结,谋朝篡位,是为不忠!杀我族人,沾染血腥,是为不仁!背叛忠良,投靠奸佞,是为不义!不知悔改,枉对祖先,是为不孝!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我受命于天,必将让你伏法,还天地清净!”
颜天明浑身一震,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同涌上了心头、更多的,是将要喷出火来的愤怒。
“放肆!无耻贼子冒充前延帝裔在前,污蔑当朝重臣在后,伤我良民,杀我皇子,其罪当诛!!”颜天明一声令下,“将士们!随本帅一同杀出去!”
一时间厮杀声四起,震耳欲聋;延军阵眼的执旗兵变换了一遍手中旗帜,众兵士跟随指令开始变幻阵法。
原本冲到战火线跟前的宁军骑兵赶紧勒住马匹,后头的步兵也跟着停了下来。这,打仗不是靠人多靠功夫打打杀杀吗?如今对面的排兵如此怪异,是攻还是不攻?
“一群废物!杀过去!”
颜天明直吼,另一边则是捏紧长剑直奔子桑聿而去。
“殿下!”
子桑聿自是反应了过来,拔出长剑挡住了颜天明这一击、力道颇猛,直震得虎口发麻!子桑聿咬紧牙关,望着他狠声道:“颜天明!你且看清楚你眼前的人了!”
颜天明果真听她的话认真去看,不由得发怔。
太子子桑统…
今日子桑聿的打扮,是由连复亲自负责的。连复当初跟在太子统身边多年,知道太子统的穿衣风格和出战打扮,今日特意随着子桑统的喜好来穿着,在这战场晃神之际,会让人有一种看到了太子统在生的错觉!
“你还真的敢说你问心无愧!”子桑聿趁他发愣之际,狠力抵开了他的攻击,让他策马连连退了几尺。
“殿下!”其他将领想来救驾,却被不少宁军纠缠分不开身、看来颜天明今日早已定下了战术,便是要置子桑聿于死地!可恶,这些喽啰像是怎么杀也杀不完一样!
“大宁统治已经那么多年,你何苦还要来推翻他!”颜天明同样口出质问,再一次刀剑相接。“子桑家死了那么多年,尸骨已寒,你大可做着你的安逸驸马,好好过日子!”
“窝囊!”子桑聿抵着他的进攻,杀红了眼:“我身上流的血,不允许我此生隐姓埋名!我生来背负的名字和仇恨,不允许我安然度日!”
颜天明看着他杀红的眼睛,脑中不禁想起当年明王子桑扬自刎之前的情景。他也是杀红了眼,看着柏道成说你这个卑鄙小人。他还说,此生犯了错甘愿以死谢天下,但是这天下终究还是会回到子桑家的手上!
颜天明回过神来又是一招,手中利刃直逼子桑聿而去;那人在一瞬之间灵敏避开,却还是被挑到了手臂,一刹那,铠甲被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还有一抹鲜血,飞溅出来时染红了她身上的明黄披风。
“殿下!”
子桑聿被那痛感惹得一阵晕眩,险些从马上翻了下来;远处柴子权击退了敌军赶至,将她扶稳。“殿下你没事吧,先行退开让我来就好!”说着,他便拔出身边长剑和那颜天明厮杀在一起,乒乓声响,直击耳膜。
“可恶…”子桑聿退了几步,见柴子权已经将颜天明引远。看了看身边的长弓箭囊,可是如今左手手臂负伤,根本拿不了长弓使劲,如何百步穿杨!当机立断,子桑聿一手抽出长弓,蹬起脚来便是把长弓按住。
“马儿可站好来了!”子桑聿如今几乎卧于马上,骑着马踱了几步,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抽出马上右侧的一根利箭,搭弓拉满弦!
“咻——”
颜天明的听觉尚敏,头皮已经先一步发麻作出了反应。他伸手握起长剑朝那利箭挡去,却不料那利箭力道非常猛,霎时就被劈成两半,各自呼啸着从颜天明脑袋两侧划过,皆擦破了他的头皮,滑落一道口子的头发,将那头上的头盔都顶飞了出去。
“啊!”颜天明难抵这疼痛,分神之际,那柴子权已经长剑抵在他喉间。
“降者不杀!”
柴子权的话如雷贯耳。
颜天明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如今披头散发,脑袋两边还一直流着血。只是看了一眼远处,看到子桑聿斜坐在马上,脚边还勾着长弓,便明白了一切。“今日我死,是命中定数。但是既已对大延不忠,我不会再对大宁做出同样的事情!”
还没等柴子权伸手去拦,颜天明便提起长剑划过喉咙,自刎沙场。
子桑聿仍在远处捂着自己的伤口。
也算是一个汉子,没有因为眼前的危急而临阵退缩,可以直面。若是有机会,善待他的后事,也算是给自己积了德。
“颜天明已死!”
柴子权高举手中长剑高声呼喊:“大宁的兵士们,你们的主帅已死!给我听好了,降者不杀!”
又是一句降者不杀在这厮杀之间吼了出来,延军们反应很快,当即跟着喊起,“降者不杀!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延军士兵知道,子桑聿乃是军中之神,这一仗她还亲自上阵,肯定会赢的!如今柴将军放言,想必这一场战可以结束了!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子桑聿耳边一直响着士兵们的喊声,自己的意识反而是越来越模糊。朦朦胧胧之中,似乎看到了柏倾冉的身影,她一直朝自己走了过来,轻轻的,慢慢的,走了过来。
子桑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