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公主,慢一些。”从皇宫出来,二人在街上稍稍逛了一圈,便又回到府邸。连聿刚从软轿中探出个脑袋,却看到公主府门前站了个人。
“臣颜方容拜见公主。”那人笑着行礼,眼里对着柏倾冉却是说不尽的温柔。
连聿当下便觉得那个人有些面善,却没有多想。躬身下了软轿,轻扯了一下衣摆仍是站回柏倾冉身边。
看到又冒出来的一个人,颜方容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僵硬,嘴里轻轻地吐着几个字:“见过…驸马。”
又是那个不知道哪个地方冒出来的瞎猫野狗,那个胆敢争了我冉儿的人!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如何,不也是个平民百姓!区区一个贱民,竟然也配站在冉儿身边…我可是堂堂宁国公之子啊…
连聿未知他的敌意,只是笑了笑。
柏倾冉当然将那人的脸上变化尽收眼底,心里有了一丝不悦。“颜大人多礼了。不知颜大人到府上有何事?”
颜方容心中刺痛。好生疏。
“臣是奉了皇上之命,为公主殿下送来新婚贺礼的。”颜方容渐渐低下了眼色,因为柏倾冉的冷淡而感到失落。
“麻烦颜大人走的这一趟了。”柏倾冉并没有任何挽留之意,转过头,看向连聿时则是换了一副态度:“聿,进去吧。”
“嗯。”连聿笑了笑,随着柏倾冉的脚步走进府中。
走过那颜方容身侧时,连聿看了看他低垂的模样,有些奇怪:“颜大人?为何还站在原地发愣?有事?”
颜方容自是觉得这番问话是对自己的取笑,心中不禁怒火烧起。
“臣先告退!”颜方容说得怒气冲冲,一拂衣袖便带领身边的人马匆匆离去。连聿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只当是这个人生就的火爆脾气。
这朝廷中的怪人还真是多。
夜里。
用过晚膳之后,连聿念及晚上回到房里会尴尬的情形,便主动提出去书房坐一坐。柏倾冉没有多问,只是嘱咐连聿看书归看书,却别太伤了神。底下丫鬟们见到公主和驸马二人这般细腻问候,不断顽笑。
退了跟着的那几个丫鬟,连聿自己一个人步入了这长公主府的书房。
书房是随着府邸落成时建好的,只不过这房内的所有书籍,倒是大婚之前派了人专门从宫里载恩殿搬送出来的。连聿看了看这书房,连连感叹。
“果真是学识渊博的女子…”
书房连连地摆下了四大排书架,大大小小的书籍满当当地如同塞满了三面墙壁。书架跟前又置放了软榻一张,茶几一座,长桌木椅,狼毫墨砚。咋一看,倒像是官宦人家里即将赴考的少爷书房了。连聿再看那墙上字画,竟都是公主所作。
“倒是愈发地衬起自己这个相公无用了。”连聿脱口而出,回过神时倒是赏了自己一巴掌。什么相公,自己怎么想了这些个东西!
晃晃头,连聿踱步到了那书架跟前,找一些感兴趣的书目。
无意间一瞟,却看到书架一角上整整齐齐地叠着十数本暗黄色装帧的书目,书籍的正面清白地写着:大延史册。
“大宁的长公主书房,却放着大延的史记。”按理说,不管这新朝廷是怎么来的,总会带着对前朝的忌讳。何况这新朝方十六年,前朝的史记应该还未重新整理出来。连聿顺手便去拿了一本,翻了翻。
想必,是前朝时便在记载的史册了。
连聿抹了抹书面,拈着纸张掀开了第一页,却见是一行小字:以前朝历帝之英伟,进谏大宁安泰;以前朝历帝之过失,警醒大宁腐奢。
不禁笑了。原来,是在看前朝之书,帮助那太子哥哥当好储君吗?
连聿复又合上书目,自己沉思。看了看书面写着的‘大延’二字,终究还是忍不住心底里的好奇,打开去看里面的内容。
“…大延顺和四十八年,元阳国日。明王扬癫狂作,先尽斩妻儿,后以毒酒杀顺和帝及太子统;延重臣柏道成出兵镇压,制伏明王。彼时,东宫走水,致先帝儿嗣尽殇;重臣柏道成顺应众议,接位为帝。
…同月,柏帝改国号‘宁’,改元‘安统’……”
连聿看着这一页的内容,脑海中似乎想到了当年场景,不禁摇头叹息。
“前朝大延的灭国明扬之变,指的就是这明王子桑扬的叛乱一事吧。”连聿苦笑:“一代帝王子桑氏,帝子桑,最后却是帝子殇!”心中对这一件史记感怀至极,情不自禁便去抽了一根小号狼毫来,蘸了墨汁写上一则小令:
“帝子桑,子桑帝!一代帝王点江山,叱咤天地真命魂;
子殇帝,帝子殇!元阳满城皆风雨,颠覆新旧假或真!”
公主府内堂。
柏倾冉从外边回来,在府中走了一圈还未见连聿的身影。当下便问了蓝儿:“驸马他还在书房未出来过吗?”
“是。驸马爷从晚膳之后进了书房,再到公主回来,现已将近两个时辰,还未见踏出书房门口半步呢。”蓝儿笑道。
柏倾冉闻言,倒是愣了愣,随之笑了。
那人,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柏倾冉无奈,便唤了蓝儿去厨房里叫厨子煮些小米粥,端到书房那边去。
推门进入书房时,那人正一副正经神色盯紧手里的书。
柏倾冉先是看了一眼书目的题目、竟是延史。一般来这书房的,大都去选择那些奇闻趣事的文章来读;又或是文人才子的佳作一类。想不到驸马这般纯澈的人,心底里倒是对那枯燥的史记有兴趣。
连聿此时的确是很认真地在看延史、正在看大延开国太祖皇帝的传奇一生。
“聿?”
“嗯?”连聿抬起头来,柏倾冉已经凑到了自己的身边;一不小心就触碰到她的脸颊、一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却又因为她躬着身而看到那华服之内的…
“啊,公主你回来了啊。”连聿顿时脸红得把手中的史册合上,一双眼睛也只是来笔墨纸砚之间转动:“方才连聿看书看得入迷,倒是没有留意…”
柏倾冉淡笑。“今日不是曾说好了,不再公主驸马地称呼么?”
连聿顿了顿,“哎。是我不好。冉儿…”
说话之间,那得了吩咐去厨房的蓝儿已经折了回来。伴随着进入书房的,连聿第一眼便看到她手中的锅碗,以及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
蓝儿将那小砂锅放在一边茶几之上,又捧了小瓷碗和勺子,装了一碗粥。“驸马爷,公主说你今天晚上看了那么久的书肯定又累又饿,所以啊,特地叫厨子把本来明天吃的菜跟着小米跟你炖粥了~”
柏倾冉笑看了蓝儿一眼,复又把粥端在了连聿跟前。
“好香啊。”连聿细细地闻着,“明天的菜吗?什么菜来的…嗯,一阵酒味哎。”接过一旁的勺子往瓷碗里搅了几下,却是快与小米混为一起的肉丝。
尝了一口,肉味浓郁,粥味醇香;咽入口中时,那酒香则在舌尖炸开,很是甘甜。
“这是今天早上开始,厨子便用酒酿喂醉了的田鸡。喂了一天的酒了,不会影响肉质也不会流失酒香、本来是打算明天做菜的,公主就吩咐今夜先给驸马爷你做来吃了~”蓝儿嘻嘻地笑着。
“好吃。”连聿当即扬起个满足的笑脸。
“慢慢吃,不急。”柏倾冉见他一副孩童模样、明明在其他时候都那么镇定自若,却在自己面前慢慢地露出了不镇定的神色来。
不消一刻,连聿便吃下了两小碗的小米粥;柏倾冉怕他吃多了夜里积食,便让蓝儿将东西撤了下去。
连聿舔了舔嘴角,嘴角带笑地看了看柏倾冉,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史册。
“可吃够了?”
“感觉不够。”
“不够也不可再吃了。”柏倾冉很是无奈,这个人若是这般食量,怎么这身板还是长得那么瘦弱呢。“聿今晚都在看延史吗?”
回看一下这桌面之上,摆的都是那散落四处的大延史册、除此无他。
连聿点了点头。
“小时候懂事开始,爹就经常跟我说大延的事情。爹说前朝先帝真真正正地是一个为民的好皇帝,子桑家也是很了不得的一支皇脉。”连聿抿抿嘴,“所以,我想看一看前朝的故事到底是如何的,也想知道是怎么覆朝的。”
“子桑氏,的确是很了不起。”柏倾冉笑了,按下她准备拿起的延史。“你是打算今晚在书房看一夜吗?现已不早,还是回去歇息吧。”
“嗯…”连聿仅是轻点了点头。
二人将书放好,熄了书房的灯,便并排着回房去。
也不知为何,一进这房间便有那大婚之夜的紧张。
连聿一路上都是神色不定,手心冒汗。跟随着柏倾冉的脚步进了房,也只是简单梳洗之后便脱了鞋袜和外衣,待柏倾冉睡下,才吹灭了蜡烛,仍旧和着中衣睡进了被窝里。
公主身上有木樨香气呢。
连聿在黑暗之中悄悄地打量身旁的人,虽然看不清平日里那细腻的眉目,却在无形之中也在想象着她熟睡的样子、应该很安静吧。
连聿便这样看了许久,在黑暗之中眨巴着自己的眼睛。
“睡不着吗?”
本以为眼前已经熟睡的人突然发出的一句轻问,吓得连聿愣了一下。
“不是…”连聿突然有点心虚、听闻柏倾冉也是会武功的人,难道说自己一直盯着她的事情被知道了?这可不好啊…“公主…冉儿还不睡?”
柏倾冉轻轻地笑了。
连聿正是尴尬,腰间却是在此时履上了一双温暖的手来。
“本来是准备睡着了,只不过…”柏倾冉的双手跟着箍紧了一些,已是很近地靠在了连聿的身前。“被人一直看着,感觉冷冷的,就睡不了了。”
连聿脸上一红。
一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被发现了、二是因为柏倾冉拥着自己的行为。
虽然说昨天晚上大婚之夜,她也这般拥着自己。可是昨晚毕竟是自己假装喝醉的情况啊,现在自己还是那么清醒的状态,她也一样这般对自己…
是不是成了亲,她便认定了我是她一生的依靠了呢?
连聿心中蓦地苦涩了起来,似乎眼前这个人的温柔即将离去、而自己铁定是非常地肝肠寸断。如果你早早就知道,并且不介意,那该多好…
“若是冷,我便抱紧你吧…”连聿也同样伸过手去穿过她的腰间,用力一勾便将她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柏倾冉抬眼看了看黑暗中的那双眸子,心中一暖。
如果就要道别,希望道别之前的我于你是温暖的。
如果可以,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后来的几日,这夫妻二人也并无太多的事。白天仍旧是在公主府里呆着,柏倾冉在后院练剑,连聿在一旁看;到了晚上,连聿依然沉溺在书房里,柏倾冉先头也只是去看一下,后来却变成了一同
蓝儿也是连连感叹:公主和驸马真真是形影不离了。
只不过还有依旧同样的一点,便是每晚入眠之时,仍旧只是连聿紧紧拥着柏倾冉,直到次日天亮。柏倾冉有过疑惑,但没有再想。毕竟这些事,还早吧。
已是当了驸马半月有余。这日柏倾冉进宫去,连聿便和连信一同回家看爹娘。
迈入那气势不凡的宅子,厅内正和连二喝茶的连复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你这小兔崽子可总算是回来了!”
嘴里虽然是骂着,但连复心里还是高兴着的。
扯过这孩子上下左右地看了很久很久,连复一直不断地追问:“这都半个多月了,你的身份可没有败露吧?那公主对你如何?可有对你不好?”
“哎呀。”连聿拉过父亲的手,笑了:“爹,我没事。”
连复这才看回她的面容。
总感觉这半个月,这个孩子好像已经成长了很多一般。穿着之上,这样代表着皇家中人的贵气打扮,跟那熟悉得很的五官,是那样地自然。
“如果没事,就好…你是不知道啊,爹这半个月以来,心一直都吊在嗓子口,从来都没有下来过。每天都愁着你的事情,白头发都多了出来…”连复抱怨地念叨着,看到后头围观的儿子,也叫他坐下。
连信也是理解。
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十几年呆在身边的妹妹,也是感慨。这个妹妹似乎从一生下来便表现着与他人不同的天赋与气质,文学绝对不落,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特别是她那一箭封喉的箭射之术。
曾几何时,想象着若然有一天妹妹褪回红妆却嫁不得好儿郎,便哥哥来守护吧。
只是不知道,她未得还正身便需要一世隐瞒身份。
“这半个月以来,我跟冉儿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态度,并无过多的亲密接触。平时也只是在府里看看花草练练武术,晚上则是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连聿毫不在意地说着,却未留意自己那一声叫习惯了的‘冉儿’。
连复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阿爹,怎么了?”
“聿儿,阿爹觉得你这般和公主假凰虚凤下去也不是办法。听闻这长公主是个性子极好的人物,阿爹心里有个打算,不知道你是怎么想。”
“阿爹你说吧。”
“找个机会,跟长公主说清楚你是女子的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