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烁回到左街署时,大明宫里的钟鼓楼,刚好敲响第一记咚咚鼓。
长安,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王烁在自己的官署里和衣而睡,躺了小半个时辰,然后翻身而起洗了把脸,刚好赶上和同僚们一起共进朝食。
一顿早饭还没吃完,左街署里有客来访。
侍御史杨钊,专程来找王烁。
王烁一边嚼着个蒸饼,一边心里嘀咕,这么早他来干什么
莫非,是冲着史敬忠来的
思及此处,王烁连忙把崔敬叫到身边,小声对他道“有没有办法,让一个人假死一小段时间”
崔敬何等聪明的人,立刻意识到了王烁的意图,小声答道“闻人锋最擅刑讯,这是他的拿手本事。半个时辰,想必能够骗过杨钊了。”
“速去。”
“喏。”
王烁叫王子颜先去迎接杨钊,把他请到官署里去安坐。如果他没吃早饭,就给他送上一份。
然后,他自己不急不忙的继续嚼着蒸饼,喝着羊骨汤。
所谓催工不催食,黑心的地主还不在长工吃饭的时候催促呢,这饭总得吃饱了先。
过了一阵,崔敬去而复返点头示意“妥了”,王烁这才去了官署面见杨钊。
杨钊果然是没有吃早饭就来了,身前摆着两个蒸饼一碗汤,却只咬了一口就没动了。
“杨御史莫非是在嫌弃,我们左街署的朝食味道不好”王烁笑『吟』『吟』的说道。
“实话实话,味道是不怎么样。”杨钊的表情似乎有点苦闷,“可怜杨某黎明即起奔波了半晌,非但差事没办成,连朝食也没能吃上一顿饱的。”
“黎明即起”王烁笑了笑,叫人拿走了那一份残剩的朝食,然后在他对面坐下,问道,“杨御史忙什么呢”
“我在忙,王将军也在忙的那件事情。”杨钊说道。
王烁笑了笑,“杨御史,你以前说话不这样拐弯抹角的。”
“好,那我就明说了吧”杨钊正了正脸『色』,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史敬忠,是不是被你们左街署给抓了”
“没错。”王烁道,“有人报案,史敬忠涉嫌通『奸』、欺诈与勒索。左街署予以受理,并立刻实施了抓捕。”
“王将军果然精明强干,办案能力一流啊”杨钊皮笑肉不笑,小声道,“不知可否告诉杨某,是何人报的案”
“这个嘛”王烁迟疑的一下,“按理说,我应该保密。但杨御史不是外人,告诉你也无妨。”
“那是谁”
“御史中丞,杨慎矜。”王烁轻叹了一口气,“来头太大,惹不起啊我只好火速办案、火速抓人了。”
杨钊的脸上显『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
然后,他罕有的严肃,正『色』沉声道“王将军,此事非同小可,你务必听我一劝。”
王烁怔了一怔,“不过是寻常案件,杨御史何至如此”
“王将军,或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钊道,“史敬忠这个人,身上其实担着莫大的干系。现在推事院正在着手调查一棕大案,这个史敬忠就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证”
“人证”
“没错,人证。”杨钊道,“所以王将军,请速速将史敬忠交予杨某,让杨某带走。”
“但是我都还没有对史敬忠进行审问。”王烁面『露』难『色』,“这可是杨中丞亲自交办的案了,等他追问起来,我将如何回答”
“王将军,还没有对他进行审问”杨钊眉梢一扬面『露』一丝喜『色』。
“大半夜里抓来的人,我准备吃过朝食再去审的。”王烁道,“这不,杨御史就过来了。”
“好,事不宜迟,马上让我把史敬忠带走。”杨钊说罢就站起了身来,“王将军放心,如果杨中丞追问起来,你就直言相告便是。杨某以人头担保,杨中丞绝对不会为难于你”
王烁做出一副挺为难的样子,思之再三,终于是点了点头,“好吧,我信得过杨御史”
杨钊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的叉手一拜,“多谢王将军。”
“史敬忠临时关押在问案室。走吧,我亲自带杨御史过去提人。”
“好。”
稍后,二人就前后脚的来到了问案室。
正巧遇到闻人锋匆忙从屋里出来,见到王烁慌张一拜,急道“王将军,不好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王烁沉声道,“什么事”
“那个史敬忠,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急症,突然就暴毙了”闻人锋急道。
杨钊当即惊叫起来,“什么”
“暴毙”王烁大喝一声,“莫非是尔等用刑过量”
“将军容禀”闻人锋慌忙单膝叉手拜倒下来,低头纳拜而道,“将军都还未及审问,我等何须用刑昨夜抓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只是在问案室中关了一夜,方才我进去给他送朝食,就发现硬了”
“硬你个头”王烁其实是有点想笑,顺势一巴掌扇在了闻人锋的脑壳顶上,给掩饰了过去。
然后,他大步踏向问案室。
杨钊比王烁还要更加心急,急着抢着要冲进。王烁只好让他先行。
杨钊火急火燎的冲进问案室,果然看到室中平躺着一个人。上前一看,没错就是史敬忠,自己是认识他的。
用脚踢了踢,尸体还真是有点发硬。
他又壮起胆子来『摸』了『摸』,尸体还有一点余温,但确实比一般的人体要凉得多。
呼吸,没有。
脉膊,也没有。
“还真是死了”杨钊瞪大了眼睛,满腹狐疑的看着王烁,心想怎么这么巧
王烁满副委屈的神情,“杨御史如此看着我,莫非是在怀疑于我”
“不不,杨某并非此意”
王烁郁闷的皱起了眉头,“案犯如此暴毙,我怎么向大理寺交待案子都还没有审问,我如何向杨中丞交待”
杨钊滴溜着眼珠子寻思了片刻,反倒是不着急,还来劝说王烁了,“王将军倒也不必心忧。这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史敬忠早就患有什么隐疾,自己犯了事被抓,心中一急,突然就暴毙身亡了。这种事情,也并不少见。”
“杨御史既然见着了,可否给我做个人证”王烁道,“不然,大理寺又要怀疑左街署过度执法,对我进行一番调查了。”
杨钊呵呵直笑,“两度血洗祆祠的王将军,还怕这样的调查”
“终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王烁道,“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祆祠的事情,我敢作敢当。但这个史敬忠还真不是我弄死的,我可不想背上这个黑锅。”
“好,我可以帮王将军做证。”
“那就多谢杨御史了。”
再又闲聊了数句,杨钊就告辞走了。
王烁看着他轻松而去的背影,暗自发笑。
崔敬走过来,好奇的道“他不是火急火燎的,想要带走史敬忠么索人失败,他怎么一点都不焦急也不气恼”
“因为,死人最能保守秘密。”王烁淡淡的道。
“是这个道理。”崔敬点了点头,说道“推事院的手上已经有了春草,她的口供会与史敬忠的一样。只要史敬忠不落在外人的手里,就不会对他们的口供造成威胁。”
“赶紧去对史敬忠施救”
“将军放心,闻人锋已经在做了。”
王烁点了点头,“事后找个隐蔽之处,将人藏起来。这个人,我或许会有大用处。”
“好。”崔敬道,“属下估计,杨钊还会去而复返。所谓,活人见人死要见尸。”
“有道理。”王烁眼睛一亮,“你去安排,叫仵作人等散布消息,说史敬忠是突患疫病而死。为免传染扩散,已作焚尸深埋处理。”
崔敬笑了一笑,“之前执法被杀的无常那么多,好些个还藏在义庄冷窑里没曾处理。现在挑个肥硕一点的出来烧掉,做一垅假坟。然后弄些石灰与艾草到官署里来,趋除疫病如何”
“快去办。”
“喏。”
王烁不由得笑了,这死瘸子的鬼主意还真是多。
午饭过后,杨钊果然去而复返。
也不知道他是自己突然想通了,还是回去向李林甫交差的时候被骂醒了。
总之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王烁给骗了。
于是,他的脸『色』不是太好。
王烁看着他迎面气乎乎的走来,心中暗自好笑这个杨钊,比起李林甫那种老『奸』巨滑的角『色』来,确实有所差距。
“王将军,我以诚待你,你为何欺骗于我”杨钊开腔就是炮轰,看来真是有点生气了。
“杨御史,这话从何说起”王烁十足震惊,万分委屈。
奥斯卡影帝的演技,至从经过了皇帝与高力士的检验之后,俨然已臻化境,即将突破天际。
杨钊不由得一愣神,下意识的有点自我怀疑,然后四周看了看
官署里到处青烟滚滚,还有人提着桶在扬洒石灰。
他的语气顿时软了好几分,“王将军,你这是”
“仵作验尸,说史敬忠是得了疫病。”王烁一边说着,还一边掩住了鼻口,“为免传染”
“杨某还有急事,就请告辞”
杨钊,飞也似的溜了。
王烁直发愣,老子精心准备的这么一出大戏,才开演你就溜了
呸,垃圾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