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到死都只有他一个人(1 / 1)

老城区,临风巷。

街道两旁,香樟浓密,知了躲在树梢间,不知疲倦地叫个不停。

一辆出租车停在巷子口的対街。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时不时地偷瞄一眼后座的奇怪年轻乘客。

这小伙子可太奇怪了。

让他开车来临风巷,到了也不下车,就光在车里坐着,只是扭头瞅着窗外。

司机也往外瞥了好几眼了,巷子里无非也就是开了几家寻常商店,都很普通,实在没瞧处什么门道来。

车子在这儿停了快有一个来小时了。

瞧这小伙子一身名牌,应该不会跑单,可这空调这么一直开着,对于节俭了惯的出租车司机还是觉着怪浪费的。

司机犹豫着,到底应不应该提醒一下后座的小伙子。

忽然,天空响起几道惊雷。

雷声霹雳,司机都吓了一跳。

又拿眼去偷瞧后座的小伙子,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司机不由地有点儿佩服了。

这小孩儿,胆子可真够大的。

眼瞅着天都暗下来了,很有可能会下一场大暴雨。

荣绒望了一眼対街的方向,漠然地收回视线。

说了上车后的第二句话,“走吧。”

“好勒。”

司机发动车子,倒车出巷子口。

花店里,阮玉曼坐在花束间,修剪花枝。

冷不伶仃地被这几声惊雷给吓了一跳。

“呀。”

指尖被玫瑰花刺给刺了下,一滴血珠凝在指尖。

阮玉曼放下手中的剪刀,起身拿了纸巾止血。

抬头往外张望了一眼。

外面乌云密布的,等会儿很可能就要下大雨。

阮玉曼去拿赶紧去拿手机,给出去送花的儿子简逸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直没人接。

阮玉曼心里头焦急得不行。

风信子、百合、玫瑰等好多花都还在外头摆着。

没办法,阮玉曼只得先把手机给放在柜台上,得先把花盆给挪进屋才行。

匆匆拿了止血贴将受伤的手指给贴上,阮玉曼跑到门口,把门外的花盆一株株往里搬。

还剩下一大半没搬进去。

豆大的雨点狂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响。

阮玉曼的身体很快就被雨水给浇湿了。

她顶着风雨,加快了搬花盆的速度。

她的腰不好,搬了一会儿,腰就有些吃不消。

把花盆搬进屋,就得起身,揉一揉腰。

又因为雨下得太大,怕把花给浇坏了,不敢多耽误时间,腰稍微舒服一些后,便又顶着风雨跑到屋外。

一辆电瓶车在店门口停了下来,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从电瓶车上跨下,一瘸一拐地跑向花店,帮忙将百合给搬进屋。

“我刚刚还在担心下这么大的雨,你又没有带雨衣可怎么办。幸好你回来了。别搬了,快,把花盆给放下。你腿还没好呢。不许搬了。”

阮玉曼追着进了屋,不许少年再般了。

简逸试着说服母亲,“妈,我的腿没事。两个人一起搬快一点。等会儿雨下大了,那些花可就全都得遭殃。”

转身又要往外头跑去,被阮玉曼给拉住了,“你的脚被花盆砸伤了才几天?当你的是金刚脚呢?这么快好的?你看看你,衣服都湿透了。赶紧的,上楼去冲个澡。妈一个人能行。”

阮玉曼推着简逸往楼上走,结果,被简逸给溜了。

简逸跑到门口,“妈,我的脚真没事!”

阮玉曼眼见拦不住儿子,只好加快搬花盆的速度。

只要她多搬一些,小逸就能少搬一点。

简逸把一盆百合给搬进屋,忽然出声问道:“妈,楼上的窗户都给关了吗?”

阮玉曼“哎呀”唤了一声。

显然是忘了。

简逸把花盆给放地上,对母亲道:“妈,您先上楼去关窗吧。”

阮玉曼蹙着眉心:“你一个人,能行吗?”

简逸露出乖巧的笑容,“能的。”

阮玉曼还是不大放心,对儿子叮嘱道:“那你少搬一点。花要是真淋坏了就坏了,记住,花这些都没有你来得重要。知道吗?”

简逸听话地点点头,“嗯。”

阮玉曼开了通向后院的门,转过头,“妈很快就就下来,少搬点,啊。”

简逸笑笑,“好。”

阮玉曼一走,简逸便神色痛苦地咬住了下唇。

他的腿其实根本就没好。

刚才搬那几盆花盆,使得他的脚过分受力,又再次疼了起来。

简逸忍着疼,一瘸一拐地跑到门口。

还剩下几盆康乃馨没有搬进屋。

康乃馨的花盆有点大,简逸第一次没能搬起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双臂用力使劲。

忽地,手里的花盆忽然一轻,简逸抬起头。

只见一个少年帮着他一起拿住了花盆。

对方的刘海过长,被雨淋湿,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即便如此,相貌却是漂亮得惊人。

简逸一怔。

等到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将整个花盆都给接了过,替他将花盆给搬进了屋。

“谢,谢谢!”

简逸终于反应过来。

见对方竟然又热心地替他把门外的绣球花给搬进屋,简逸他连忙跑上前,“非常谢谢您!剩下的我自己搬就可以了。”

对方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弯腰,起身,动作利索的将花盆给搬进了屋。

搬花盆也是有技巧的,施力如果不对,不但费劲,往往还会弄得自精疲力竭。

简逸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年,搬花盆的熟练程度,竟然一点也不亚于从小在花店长大的他。

“这位……同学,真的非常感谢你。剩下的我自己搬就……”

简逸想要从对方手里接过绣球花花盆,对方却是避开了,自顾自地替他将花盆给搬进屋。

雨越下越大。

张嘴说话,风雨都能灌进嘴里。

简逸不得不暂时承下对方的情,帮着一起把花盆给搬进屋。

只剩下几盆吊篮了。

吊篮比较轻。

在陌生少年的帮助下,简逸终于搬完了全部的花盆。

“终于好了。谢,谢谢……”

简逸双手搭在膝盖上,微喘着气。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简逸心底忽然涌上一个猜测。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哑巴?”

是了。

听人们说哑巴都是又聋又哑的。

简逸看向少年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无限的同情。

他连比带划,指了指少年的耳朵,又指了指他的嘴巴,又摇摇头,意思是问少年是不是听不见,也说不了话。

两辈子头一回被当成聋哑人士的荣绒:“……”

后门传来风铃声。

阮玉曼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小逸——”

“妈。”

简逸回头,应了一声。

阮玉曼走到店里,见到屋内摆得满满当当的花盆,吃了一惊,“你一个人,把花盆都给搬进来了?”

“不是我一个人搬的,多亏了……”

简逸转过身,屋内,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

阮玉曼一喜,“你爸回来了?你爸人呢?”

“不是爸——”

阮玉曼吃了一惊,“不是你爸?那是谁?这么好心?”

“我迟点再跟您说!”

简逸说着,跑出了花店。

他跑到门口。

雨下得太大了,能见度太低。

简逸茫然在门口望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少年的影子。

阮玉曼跑了出来,把简逸给拽进屋,“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下这么大的雨,还往外跑。”

简逸跟着阮玉曼回了店里,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有些沮丧地道:“我都还没好好谢谢他。”

阮玉曼去屋里,拿了干净的毛巾出来,给简逸擦头发,“对方既然是个聋哑人,像你说的,搬东西又很熟练,说可能境况不大好。下回你要是见了他,要是还认得出对方,就多给人家一点钱,好好谢谢人家。

“妈,我自己擦就好了。”

简逸拿过阮玉曼手中的毛巾,“要是下回再见到他,我肯定能认得出来!妈,您不知道,那位同学长得可漂亮了!跟奶奶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

阮玉曼听乐了,“唷。跟你奶奶年轻时一样漂亮啊?那小伙子长得多俊俏啊!”

简逸回想他在相册里见过的奶奶的旧照片,神情笃定地道:“真的跟奶奶年轻时一样漂亮!!”

“谁跟你奶奶年轻时长得一样漂亮呐?”

简卓洲从后门进屋,听见母子两人的对话,好奇地问道。

“卓洲?不是说傍晚才到家么?怎么提前回来了?”

阮玉曼见到丈夫,当即惊喜地道。

简卓洲今天进货去了。

早上阮玉曼才同丈夫通过电话,简卓洲在电话里头告诉妻子,最快可能要傍晚才能回来。

见到提前回来的父亲,简逸擦着头发,高兴地唤了声“爸!”

“我这不是为了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么。你早上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我人就已经在高速上了。不过。这么多盆花,辛苦你们两个了。”

简卓洲歉疚地道。

“这花也不是我跟小逸两人搬的,”

简卓洲从外面回来,身上也都湿了大半,阮玉曼去屋里另外拿了干净的毛巾,把她去楼上关窗,有人替简逸帮着一起把花盆给搬进屋的事情给转述了一遍。

阮玉曼叹了口气,“听小逸说是个可漂亮一孩子。可惜了,就是个聋哑人。”

简卓洲擦着身上的雨水,“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跟你奶奶一样漂亮,说得就是那个孩子?”

简逸神色再认真不过地道:“真的,爸,妈,你们要是见了他,你们肯定也会觉得那位同学跟奶奶长得很像的。”

简卓洲笑了,“是吗?那有机会可得好好见见。”

密集的雨帘从落地窗上落下,花店里透出昏黄的暖光,映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出租车上,荣绒双臂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背包。

雨水从他的睫毛滴落,落在他的脸颊。

都说他偷了简逸的人生。

可他到底偷了简逸什么呢?

爸妈。

简卓洲,阮玉曼。

他们最后都只是简逸的爸爸妈妈。

还有荣峥。

也是简逸的哥哥。

而他,除了薄荷,到死,都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