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
五月初二,翊坤宫
贵妃娘娘寝殿外,雍正爷对上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苏大公公,气得声音都在颤抖。
“爷上午对你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是吧?”
“又是老十四家的,又是他们家!”
“你想干什么?你也想逼我?你想代允禵来逼我!!”
苏伟微微抬起头,对上雍正爷的眼睛,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不解,从未有过的心酸,“不敢……奴才有错,请皇上处罚……”
“你!”
苏伟的话,连带他的神情,像把淬了毒的匕首,光是泛起的寒光,都能灼痛人的眼睛。
雍正爷倏地转过身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几步走进了贵妃娘娘的寝殿。
凌兮几个还在伺候着昏迷的贵妃娘娘,眼见着雍正爷进来,在床榻前来来回回地踱了四五圈,脸色越来越黑。
“苏培盛,你好大的胆子!”
屋内传来一声怒吼,外间候着的苏公公,无声无息地跪了下去。
在门口伺候的张保,一颗心眼见着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求饶啊,苏公公,求个饶吧……”
张保几乎就要喊出声来了,可眼前这位主儿,像是全没听到似的,连个眉毛都懒得抬。
“好,好……”
寝殿内静默了许久,雍正爷似乎终于耗掉了最后一点耐心。
“来人啊,给朕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凭空一声雷响,翊坤宫的侍卫来压人的时候,张保还有些呆愣愣的。
苏伟仍是一句话没说,只在被押出门时,抬头往寝殿的帘子缝隙里看了看。
那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苏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慎刑司的了,是被人拖来的,还是自己走来的?
只是在见到慎刑司的大门时,恍惚地想起,这么多年了,慎刑司的大门好像从没上过漆,都斑驳的不成样子了。
“唉哟,苏公公……”
慎刑司的管事钟全,两手揣着袖子,绕着苏伟稀罕地走了好几圈。
“真是没想到啊,您还有再来这儿的一天。”
苏伟被压在长条凳上,也懒得搭理钟全一句。
钟全嗤了一声,满是嘲讽地道,“您说,您要是不急着把焦进朝调走,今儿是不是也能少吃些苦头?”
是啊,是他自己把焦进朝调走的,调去了养心殿,好像就这几日才正式上差的。
苏伟在心里想着,突然有点儿想笑。
这么多年,他兜兜转转,结果好像是绕了一个大圈,又把自己绕回了原地。
敬事房
张起麟今天不上差,正跟一帮小太监闲扯皮,那边库魁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诶,你怎么过来了?”
“快跟我走,张公公!”
来不及解释一句,库魁抓着张起麟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啊,张保让我今天在敬事房等着放帐的!”
“就是张公公让我来找你的,咱们得赶紧去慎刑司!”
“去慎刑司干什么?”
张起麟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你慢点,把话说清楚!”
“诶呀,来不及了,皇上下旨打苏公公五十个板子,眼下人已经带走了!”
“什么?!!”
慎刑司
苏伟一直不搭不理的态度,激怒了钟全。
他眉毛狠狠拧在一起,吆喝着周围的小太监们:
“赶紧着!万岁爷亲自下的旨,五十大板,打得不够,小心你们的脑袋!”
长条凳被人猛地一拽,苏伟闭上了眼睛。
拿着板子的小太监,小声地道了一句,“得罪了,苏爷爷。”
板子凌空落下,带着风声,带着火辣辣的痛。
苏伟身上一颤,眼前有些模糊:
“……你现在看起来是风光,但千万别掉以轻心,四阿哥再看重你,你都别忘了主仆有别,更不要忘了自己只是个奴才……”
这是他师父贾进禄,曾经告诫过他一遍又一遍的话。
“皇额娘,为什么要打苏培盛?”
“因为他是个奴才,奴才犯了错就要打,主子若是一味地迁就,以后奴才就要蹬鼻子上脸,越发没规没距了。”
这是承乾宫时,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挨板子。
那时候的苏培盛,挨了打,还会哭,还会喊……
“苏培盛,你是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真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吧?你以为皇上的家事,是你自己的家事吗?”
年氏的质问还赫然在眼前,苏伟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忘了什么。
是啊,皇上的家事,是你的家事吗?
皇上的弟弟,是你的弟弟吗?
皇上的儿女,是你的儿女吗?
苏伟,还是苏培盛?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一墙之隔的牢房里,梁九功悠哉地坐在木桌旁,他这儿虽然隐蔽,但离行刑的地方却不远,日常都能听到犯人受刑的声音。
今天却有些不同,墙壁那一侧,似乎有人在挨板子,能听到很多奴才窃窃私语的响动,却听不到受刑人的惨叫。
“真是奇了,或许是个硬骨头的。”
梁九功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杯淡的看不出颜色的茶水喝。
…………
“苏公公!”
这一声惨嚎,梁九功可听清楚了,他手上的茶碗一动,人已经贴到了墙壁上。
“苏公公诶,我的祖宗啊。”
张起麟一路磕磕绊绊地跑进来,那边库魁已经抢先一步,按住了钟全,狠狠给了两巴掌。
“你们这帮混账羔子!”
计板子的小太监差点被张起麟掀飞了帽子,整个人都懵了。
“你们是活够了!也不看看这是谁?打了多少下了?”
歪帽子的太监懵里懵懂地道,“回……回张总管,打了二……二十六板了。”
“滚开!”
张起麟一脚踹开行刑的太监,扑通一声跪到长条凳边上,“我的祖宗啊,您什么这么实心眼儿了,还真让他们打啊!”
养心殿外
从翊坤宫回来,雍正爷就遣走了所有奴才,自己一个人闷在东暖阁里。
张保心里打着鼓,一直在外面等着消息。
焦进朝和刘保卿也都着急,却也很奇怪御前这些太监,一副天塌了的态度。
好不容易盼来了库魁,张保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抓着他连连问道,“怎么样了?赶上了吗?苏公公没事吧?”
库魁抿着嘴唇,白着脸,冲张保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慎刑司什么时候办事这么利落了?!苏公公就那么老实听话地挨打了?”
“唉,别问了,”库魁也有些急躁,“我们把人送回慈宁宫后面的院子了,挨了二十多下,都出血道子了。张起麟公公让我来问,是先告诉万岁爷,还是先请太医。这要请太医,还不能明着请,得暗地里来才行。”
焦进朝和刘保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是知道苏培盛最得皇上看重的,之前被调来养心殿后,二张公公也告诉过他们,关于苏公公的事,看见什么都当没看到。
可如今这样,是不是也太奇怪了?皇上当着人下的旨,五十板都没打完,这帮人就敢把人抢下来,还准备请太医?
“先叫太医吧,”张保把手里的拂尘往腰上一插,“我去叫,你在这儿伺候着。”
“别啊!”
库魁一惊,连忙堵住张保的去路,“要叫也我去叫,万岁爷那边,随时要问的!”
“要问也去问张起麟!人又不是我去救的!”
关键时候,张保公公也不管义气不义气了,“反正,这事儿我和张起麟谁都逃不了!正好敬事房放账出了错,我自己去认罚。万岁爷这边,让张起麟担着吧。”
“诶!你这人!”
库魁气得直跳脚,焦进朝和刘保卿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看着,堂堂敬事房大总管就那么一溜烟地跑路了。
傍晚
被迫回到养心殿,承受万岁爷怒气的张起麟,被拖去了慎刑司。自己跑去服役的张保总管,也没能逃脱掉,又结结实实挨了二十大板。
好在,张起麟很有先见之明,被拖走前,特地让人去请了怡亲王。
怡亲王在关键时刻,拦住了不顾劝阻,非要去看望苏公公的万岁爷。
东暖阁里,雍正爷坐在软榻边上,双头抱着头,脖颈上的青筋一阵阵暴起,又一阵阵落下。
“皇兄,你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啊。”
允祥心下也异常不安,他这位四哥从来冷静沉着、谨慎从容,如此狼狈不堪、惊慌失措的模样,只有上次在通州遇刺时,他曾见过一次。
“苏公公那边,臣弟让人去问了好几次了,苏公公的伤并不重,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太医已经给上了药,又开了方子,好生调养,几日就好了。”
“呵,呵呵……”
一直垂着头的雍正爷突然笑了起来,可笑声里却满是悲泣。
“胤祥,”雍正爷好像忘了要避讳的事,他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怡亲王的眼睛,“我把这皇位让给你,好不好?”
“皇兄!”
怡亲王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的汗毛好像都竖了起来。
“我不当皇上了,不当了……”
“皇兄!”
允祥起身,跪到雍正爷跟前,“您怎么能说这种话?您是九五之尊啊。”
“什么九五之尊?!!”
雍正爷霍地站起,直指窗外乾清宫的方向。
“我斗了半辈子,爬了半辈子,就为了那么一张空荡荡的椅子!”
“我坐上去了,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给不了他承诺,我连他的命都没法握在手里!”
“皇阿玛的遗诏,就像一把悬在我脖子上的刀!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可是,它就悬在那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战兢兢地等着。等着它哪一天,玩够了,落下来,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皇兄!我明白,我懂得的!”
允祥拉住胤禛的手,“您找不到那封遗诏,终究无法放心。西南边关一直不太平,您因为遗诏忌惮允禵,就只能倚重年羹尧。可苏公公他不知道啊,他不知道遗诏的事,才会闹出今天这样的误会。他要是知道了,他会是最支持您的那个人!”
“我怎么能让他知道?”
胤禛低头看着允祥,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声音是那么的无力,“让他知道了,他会认为自己是我的拖累,是他耽误了我。他本来就不信我有多爱他,他本来就把自己处处放到最后,处处迁就!我怎么敢告诉他?我怎么还能告诉他?”
“皇兄……”允祥还想劝什么,一时却不知该怎么说。
“朕这个皇帝,”胤禛转头看向窗外,嘴角讽刺地翘起,“就是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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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没有变,小苏子也没有变,两人都是事赶事的,把自己堵到死胡同里了。等话都说开了,就万事大吉了。
想看什么番外的,可以想一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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