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选择(1 / 1)

康熙五十年

十二月初十,潜邸

程斌为诗玥把过脉,将脉枕收进药箱里,“微臣再给小主写张方子,小主的身体一直没有好全,药千万要按时吃。”

诗玥微微偏头看着窗外,银装素裹里飘着白幡,“宫里近来很忙乱吧,你这一阵子进宫了吗?”

“微臣跟着师父去过宫里,”程斌嘴角抿了抿,顿了顿道,“皇上刚刚登基,每日又要在乾清宫守孝,人瘦了很多。苏公公,大多时候陪在皇上身边,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

“他还是那个样子,”诗玥转过头来,眼里泛起些光亮,“不管身在什么境地,总是能把日子过得有姿有色,朝气蓬勃的……”

“那你呢?”

程斌突然问了一句,诗玥有些茫然。

“苏公公自有本领去适应各种各样的生活,可你呢?你能一直跟随他的脚步吗?”

诗玥眼眸微闪,慢慢垂下了头,“我不知道,我不敢想……”

“诗玥,”程斌叫了诗玥的名字,在她身前慢慢蹲了下来,“王爷已经登基了,你们很快就会入宫了。有些事,你再不想,可能就没机会了!”

“程斌,”诗玥对上程斌的眼睛,“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有!”

程斌打断了诗玥的话,“只要你答应,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京城,去江南,去云南,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程斌!”

诗玥被这突然而来的告白吓了一跳,“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人,”程斌低下头,“我可以等,等你慢慢放下他。但是现在,你必须得为自己想想了,一旦入了宫,就是身不由己。宫廷倾轧有多残酷,你心里应当比我更清楚。”

诗玥垂下眼眸没有答话,程斌叹了一口气,“咱们认识也有三年多了,虽然,比不上你和苏公公。但是,我自认也是了解你一些的。诗玥,你很向往王府外的生活,不是吗?你很怀念以前做侍女的日子,因为那时候,你能到街上去,能去庙会上买糖人,能到绸缎庄去挑料子,能在小摊贩上随便吃一碗杂碎面……”

“诗玥,进了宫,你下半辈子与这一切就真的没有半点关系了。终其一生,你都只能望着那四角四方的天。就为了一个人,一个并不中意你的人,你真的愿意吗?”

诗玥紧紧攥着手上的帕子,垂下的眼眸有晶莹的泪水滴落,一颗又一颗,砸在泛红的指节上,显得那么无助,那么迷茫。

“程斌,你让我再想一想……”

“好……”

傍晚,年氏院里

凌兮扶着年氏坐到软榻上,替她收好刚刚换下的孝服。

“总算快熬到头了,小主这些日子瘦的可太多了。”

“皇上瘦的才多,”年氏锤了锤膝盖,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我中午送去的豆沙云片糕,皇上爱吃不爱吃。”

“总归是小主的心意,皇上肯定能体会到的,”凌兮坐到脚榻上,替年氏捏起了腿,“今儿小主出宫时瞧见福晋没?多少宗亲贵妇围着啊。那架势,还未册封,已经堪比后宫的太妃娘娘们了。”

“她是福晋,又为皇上诞下了嫡子,虽未册封,但也肯定是皇后之尊了,被人巴结也是寻常事儿。”

凌兮吐了吐舌头,“话说,不知皇上会给小主什么位份呢?如今,咱家二少爷在边关立下那么多功劳,连先帝都夸赞不已。小主的位份一定不会低了,就算比不上皇后,肯定也在其他人之上。”

“二哥的功劳是二哥的功劳,与我的位份有什么相干?”年氏转头看向窗外,缓慢地吐了口气,“我倒宁愿,皇上能不念功过,只凭情分……”

“什么?”凌兮没听清年氏的话。

年氏转过头来,轻笑了一声,“没什么。如今,我也只求家里能平平安安的,二哥能多为年家争光,多为皇上效力。”

入夜,福晋院中

夜色已深,潜邸各处的灯火都熄了,只有福晋的屋里还亮着豆大的光。

诗珑陪在福晋身侧,看着她在一张张名帖上勾勒注字。

“主子,屋里的光太暗了,奴婢再去为您添一盏灯吧。”

“不用,”福晋制止了诗珑,“就这样正好……”

诗珑团着脸,一派不解,“主子白天里都不愿跟那些命妇打交道的,为什么还要留这些帖子,又大半夜的熬这份辛苦?”

“这算什么辛苦?”

福晋在一张名贴上写下,“户部侍郎夫人,娘家索绰罗氏,父亲江安督粮道……”

“这都是以后能用到的东西……”

福晋将写好的帖子交给诗珑,诗珑一本本整理好,锁进木头箱子里。

写完最后一本,福晋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写下来不算什么,我要都背下来才行呢……”

“主子快去休息吧,”诗珑是听不懂福晋话中的意思,“明天还要进宫呢。”

“现在还不能睡,”福晋撑着桌子站起来,“你派人去看看弘昀,让他写的丧文写好了没?写好了拿来给我看看,明天要呈给皇上的。”

“是,”诗珑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外面月上中天的时辰,想了想,还是咬牙往弘昀阿哥的院子去了。

十二月的京城,常常大雪连天,一转眼,就到了先帝停灵的最后一天。

乾清宫

入了夜的宫殿显得更加空旷肃穆,胤禛站在康熙帝灵柩前,想伸手去碰碰,又很快缩了回来。

殿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张保提着灯笼,送一个人进了殿内。

“罪臣胤礽,叩见皇上。”

“二哥请起吧,”胤禛转回了身,“明日就要起灵了。朕想,皇阿玛最惦记的应该还是二哥。二哥,也多跟皇阿玛说说话吧。”

“多谢皇上,”胤礽垂头拱手。

胤禛点了点头,提步走出了殿门。

偌大的一个宫殿里,只剩了一座巨大的棺木和一个单薄的人影。

胤礽往灵柩前走了两步,又慢慢退了回去。

“皇阿玛,你独自在这里,觉得孤单吗?”

空荡荡的殿宇中,一个人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回荡着。

“我总记得,小时候你抱着我坐在乾清宫的玉阶上,你说从这个位置看下去,每个人都长着同样的一张脸,既什么都看不清,又什么都看得太清……”

“皇阿玛,你看清儿臣了吗?儿臣曾经也长着那样一张脸吗?”

寂寥的灵堂只有晚风轻轻吹过,胤礽低下头,任一滴眼泪落到地上。

“皇阿玛,儿臣不恨你了,也不恨任何人了……”

“都是命,皇阿玛,儿臣一早就认命了……”

胤礽从灵堂里出来,到了东庑向雍正爷告退。

胤禛晚上都是合衣躺在草席上的,虽然苦,但算起来,却也是最后一晚了。

“皇上,罪臣有一事想问问皇上。”

“二哥请说,”胤禛坐在草席上,旁边还堆着不少奏折。

“畅春园,”胤礽停了一下,胤禛也没有抬头。

“皇阿玛到底交代了什么?”

胤禛轻声一笑,抬起头道,“我还以为,二哥会问我,畅春园,是否逼宫矫诏呢?”

“皇阿玛早已属意于你,你没必要逼宫,”胤礽眉心轻动,“我只是不明白,皇阿玛为何不给你留下明诏?”

胤禛攥着手里的奏折,眼眸微微往下垂着,没有说话。

“是,是因为他吗?”胤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胤禛仍是没有回答,但眼下的情况,已经不言而喻了。

胤礽不知是吃惊,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闭着眼睛平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不要怨恨皇阿玛,你的痴情,连我都有些惧怕……”

胤禛看向胤礽,胤礽只是歉然一笑,又冲他行了一礼,俯身退出了殿门。

十二月中旬青海

木鲁乌苏,抚远大将军营帐,前方报信的人来来往往。

胤禵坐于帐中,已经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

“报,准噶尔突袭营盘,延信大军损伤数千人。

“报,噶尔弼将军收服西藏第巴达克咱,全军分为三路,已经攻向拉萨!”

“让延信保护好格桑嘉措,如今已无需急于进兵,只待噶尔弼扫平拉萨,务必平安送格桑嘉措进藏坐床。”

“是,”手下领命而去。

“将军,”噶什图随后进了营帐,挥手遣走了帐中其他人,将怀里的信递给了胤禵,“京中送来的密信。”

胤禵虽然几天没睡,面上多少有些憔悴,但到底历练了这几个月,双眼仍然很清明。

信封被打开,密信倒是很厚,但胤禵刚看到第一行字,手上就是一颤。

“皇阿玛!”

“胤禵贤弟足下,今天陵崩,山水易主……然,未得皇父明诏,隆科多假借皇父之口,愚弄臣民,众人心有疑之,却是敢怒不敢言……不敢望归,一切小心……”

“大将军!”

噶什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胤禵直直地跪下了,望着北方,用力嗑了三个头。

“大将军,你这是?”

胤禵还跪在地上,手里的信纸落到眼前。

“……畅春园为人所控,皇父生死未知之时,我等皆无用之人……”

“我要回京城……”

胤禵一手抓进地里,额头青筋直冒,“我现在就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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