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
五月二十一,礼部
雍亲王带着大学士王顼龄等人,开启了封存的贡士会卷。
磨勘试卷期间,所有相关人员不能离开礼部后堂,包括雍亲王在内。
磨勘会试的目的主要是“防弊窦,正文风。”从考生的试卷以至考试的各个环节,都在磨勘的范围之内。
如果考生的试卷有文体不正,字句可疑,全篇抄袭,朱、墨卷不符,策文所答非所问等情况,即行斥革。
如有不尊传注,不避庙讳、御名、至圣讳、誊写用行书、草书,文中引用后代史实和书名,抬头不合规定,或论及本朝臣子人品学问等情况,则罚停殿试一科至三科。
主考官、同考官等也将因情节的轻重,受到罚俸、革职等处分。
因会试磨勘,针对的都是已取中的贡士,又往往连累考官,以往的磨勘官员大都秉持宽宏的原则,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过分严重的问题,很少有真的斥革罚科的。
但是今年,主持会试磨勘的是雍亲王,很多这次取中的举子听说了都暗暗叫苦,生怕自己一百八十拜都拜了,会绊在这最后一个坎儿上。
雍亲王要连续半月呆在礼部,苏伟自然是是跟着的,张保也随同伺候。
磨勘会卷主要两个环节,先阅朱卷,再校队朱卷与墨卷是否相同。
朱卷是考试结束后,由誊录所誊录的学生试卷,之后的阅卷阅的都是朱卷,原卷也就是墨卷,会送到外收掌封存起来。
因雍亲王是主持磨勘会试,并不需要参与阅卷,只有在王顼龄、王鸿绪等人遇到真的有问题的试卷时才由雍亲王亲自裁决。
不过,四阿哥认真,每卷磨勘后,仍然要亲自看一遍,也是想看看这一批取中的举子里有没有惊艳才绝之人。
苏伟平时都陪在四阿哥身边,帮着磨墨。四阿哥独自呆在后堂的里间,这里不仅能休息,还存放了全部从外收掌送来的墨卷。
一连五六天过去,阅卷进行的颇为顺利,没有查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每天阅卷完毕后,后堂都准时上锁,官员们到厢房休息。
雍亲王独自住在礼部后院的存文阁,一天三餐和茶点都有人准时送来。
“再有两三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四阿哥靠在软榻上,看着苏伟坐在他旁边用脚拨弄着木盆里的水玩。
“那个王鸿绪倒还算安分,这些日子甚少到你眼前来。”
“有他兄长在,他不敢太出格。”
“那我看着他也总觉得毛毛的。”
苏伟玩够了,用布巾擦擦,把脚缩上榻子。
四阿哥伸手去摸,被踹了一下。
“早点完事儿早好,还是诚亲王享福,在马车里撞了那么一下,休息到现在。”
“都已经启卷了,他也不好再过来了。”
四阿哥一手撑着额头,眼睛还在苏伟白生生的脚腕上打转。
“好在今年没出什么幺蛾子,只要最后双卷校对时不出岔子,这份差事就算平稳过了。”
“朱卷誊录后,不是有对读所校对吗?还会出岔子吗?”苏伟对科举阅卷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往年有过贿赂誊録书手和对读生的先例,他们往往自成一线,只要你银子给够了,誊录书手会在朱卷上帮你填补答案,对读生校对时会自动隐瞒。另外,他们还有办法,逃过磨勘复查时的校对。”
“那不就等于是一路用银子打点下来的?”
苏大公公皱皱眉,“那还不如直接花钱捐官得了,何必这么麻烦?”
“捐官往往只为虚名,不得重用,总不比科举正途。”
四阿哥轻轻皱眉,“但这种作弊手段一般是在各地乡试时,乡试监管不严,贿赂主考官的事都时常发生。会试就少有了,毕竟在京里,很少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
又过了两天,会卷磨勘已经快到尾声了。
苏伟从里间出来,打算去趟茅房,结果正碰上王鸿绪带着试卷过来。
“王大人,”苏伟俯身打千儿。
王鸿绪看都没看苏伟一眼,直觉越过他进了里间的门。
苏大公公在心里冲他翻了个大白眼,转身扬起下巴出去了。
从茅厕出来,苏伟没急着回去,这几天也把他闷坏了,出不去院子,他只能绕着墙根溜达溜达。
从东墙根儿绕过去就是四阿哥呆的里间了,再绕到后面是个小院子,左上方就是存文阁,右上方通往藏,但雕花拱门此时是上了锁的。
苏伟绕到后堂后边,打算从西墙根儿绕回去,结果就看到顺天府丞连肖从藏大门的阴影里走了过来。
“连大人!”
连肖微微一愣,抬头看到苏培盛,又很快恢复了正常,“是苏公公啊,怎么,王爷有事吩咐吗?”
“哦,这倒没有,”苏伟笑笑,“连大人这是干什么去了?藏那边不是锁住了吗?”
连肖脸色未变,浅笑了一下道,“在屋子里待的闷了,四处走走而已。”
“原来是这样,这几天确实够闷的了,”苏伟应对的很自然。
连肖没再多说什么,冲苏伟点了点头,又回后堂了。
苏伟见他走远了,自己往藏前的雕花拱门走去。
门果然还是锁的,从缝隙里看出去,后面空无一人。
“连肖跑来这里干什么?”
苏伟不信他只是在纳凉,又透着缝隙往地下看了看,突然看到一边的草丛里挂着一张残破的长条形的封纸。
苏伟回到后堂里间,王鸿绪已经出去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四阿哥问道。
“没事儿,遇到连肖了,”苏伟走到桌边帮四阿哥磨墨,眼神却在屋子里乱飘。
那张封纸的样式,他隐约好像在哪儿见过?
六月初一
所有试卷复查完毕,磨勘进行到最后一步,对比朱卷、墨卷是否相同。
这个过程较阅卷要简单的多,速度也很快,到了傍晚,已经对比了一半了。
本以为,只再需一天,校对完毕,会试磨勘就彻底结束了。
没想到,这天下午,双卷校对就出了问题。
“一共两份,朱卷与墨卷皆不尽相同,有大量内容被更正、修改过。”王顼龄像眉头紧锁的雍亲王禀报道。
这可不是小事儿,到了磨勘才发现双卷有异样,那么除了应试的举子,誊录所、对读所,甚至密封试卷的弥封所都将被卷入其中。
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在会试里动手脚,这实在是胆大包天。
“今晚连夜校对剩余的,看还有没有出现异样的,”雍亲王冷静命令道。
“是,”王顼龄连忙应了,一干臣子开始加班加点地校对剩余的。
墨卷被一束、一束地锁在不同的木头盒子里,每一束大概二十份卷子。
苏伟侯在四阿哥身边,看着一只只木头盒子打开,盒子自然是密封的,每份卷子也都是被封纸卷起来,塞进密封袋的。
这一夜礼部一直亮着烛火,到快天亮时,终于校对完了所有的试卷。
没有再发现双卷出现异样的特例了,只有那两份。可这两份,也够石破惊天的了。
四阿哥立刻起草奏章,让人紧急送进宫里。
康熙爷得知消息大怒,命雍亲王彻查。
雍亲王没有允许参与磨勘的官员离开,仍令他们住在礼部后堂,不许随意走动。
誊录所、对读所的官员都被传到礼部接受调查。
根据朱卷上的名目,要找到誊录和对读的人很简单,但这几人却坚决不承认,哪怕动了刑,仍然大呼冤枉。
参试的举子一个暂时没在京城,另一个下了顺天府的牢狱,也是什么都不肯承认。
六月初四,礼部
“铁证如山,他们不认也不行!”顺天府丞连肖掷地有声地道。
王顼龄则和缓了很多,冲坐在首位的雍亲王拱拱手道,“事关此届参试举子,王爷还是要慎重。”
“在会试里作弊,还用了这么大胆的方法,只怕是有仗可依,有恃无恐。”王鸿绪浅言道,“王爷还是应该尽早决断,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边,听了这话,暗地里撇了撇嘴。
顺天府丞连肖又上前一步道,“王爷,微臣觉得还是从那个举子下手,朝廷官员身经百战,未必害怕。但是那举子,没见过什么阵仗,吓他一吓,也许就能问出些什么来了。”
“此法不可,”蒋廷锡从旁开口道,“王爷还是应该从内部查清,若是冤枉了那名举子,传出去岂不让天下学子寒了心?”
“两份卷子就摆在这里,谁能冤了他?”连肖很不服气地道。
“难不成是誊录所的好心,自己帮他修改的?”
“未知全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蒋廷锡继续道,“这件事多少有些诡异,谁都知道会试磨勘一定比乡试严格,怎么能用这么冒险的方法?”
“人被名利迷昏了头,什么事干不出来?”王鸿绪轻轻哼了一声,被王顼龄狠狠瞪了一眼。
四阿哥始终没说话,坐在座位上,右手敲着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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