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国仓(1 / 1)

康熙五十年

二月初八,通州

“雍亲王!”

马车的车门被打开,李彰善这才看到车内的人,双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车上的人走了下来,赤金黑底儿的云纹靴在李彰善眼前停下,李彰善闭紧了双眼,两条小腿肚子都开始发抖。

但,眼前的云纹靴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越过了他,径直往西仓大门而去。

车旁的侍卫伸腿踹了李彰善一脚,冲他一摆手道,“还不快跟上去!”

“是,是,”李彰善不敢马虎,赶紧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跟上了已经走进西仓大门的队伍。

进了西仓,溜着墙根儿是一排供运丁、守军、司官休息的排房,靠着西门的正前方是一座议会厅,议会厅后就是宽阔的围场,围场上都是露天存放在草围里的粮食,围场四周就是上千座的仓廒了。

走过了议会厅,酒糟的味儿已经不怎么重了,更难闻的是米粮腐烂的糜朽味儿。

“王爷恕罪,”阿齐鼐抹着满头的冷汗,弓着腰跟在四阿哥身旁,“这些日子雨多潮湿,围场上的粮食难免腐烂,我们已经在尽力清除了。”

“这些粮食为何都露囤在围场?仓廒里已经都满了吗?”四阿哥嗓音深沉,让人听不出情绪。

“回王爷,目前西仓空置的仓廒只余四座,剩下的大都是没支放完的,只要有仓廒一空出,我们肯定是马上运粮填补的。”阿齐鼐说的一脸诚恳。

“那中仓和南仓呢?”

“回王爷,”李彰善紧跑了两步,躬下身子道,“中仓空廒只余三座,只等新米到了,立刻填满。南仓地方小,空廒是一座也没有。这也是这两年物阜民丰,漕运发达之故,微臣等仰赖——”

“去仓廒看看!”

四阿哥没让李彰善把溜须拍马的话说完,径直走向距离围场最近的一座粮仓。

仓廒的门被打开,一股浓烈的米酒味儿传了出来!

整座仓廒只装了一小半的粮食,而这小半粮食大都已经变色了,角落里的甚至已经发黑了。

阿齐鼐被转过头来的雍亲王一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王爷,这座仓廒里只支放了大部分粮食,剩下的长久无人支取,只能暂时存放着。您知道,甭管是吏部还是兵部,都不想要陈米,每次都要开新廒,微臣也是没办法。”

阿齐鼐一张老脸倒是不红不白的,跟在四阿哥身边的苏公公都要有骂人的冲动了。

这年节里不知多少人吃不上饭呢,这边米都快酿成酒了,竟然还这么放着?

四阿哥倒是沉得住气,什么都没说,继续往下一个粮仓走去。

阿齐鼐与李彰善暗地里交换了几个眼神,但无奈都摸不透雍亲王的心思,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一座仓廒被打开,这座的粮食倒是剩了不少,成色也尚且新鲜。

阿齐鼐刚舒了口气,就见跟着雍亲王的几个侍卫走进了仓内。

“诶——”

心中有鬼的两个粮官都阻拦未及,就见两个侍卫将一整筐的粮食倒在了地上。

苏伟蓦地瞪大眼睛,新米盖旧米!

“王爷!”

阿齐鼐这下兜不住了,跟李彰善一起跪到地上,“王爷饶命啊,微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王爷饶命……”

四阿哥仍是什么都没说,带着人又向下一座仓廒走去。

等到弘昇收拢好了底账,从仓场总署赶到西仓时,四阿哥已经让人打开了十多座仓廒。

倒是也有五六座仓廒是完好的,能够正常支放、收取,就算有些粮米放的时间久了,成色也尚都可以。

不过,这剩下的,就具是让人胆寒的场景了。

有的一整座仓廒的陈米皆以变色,有的只剩了几筐,养了一窝窝的老鼠,这新米掺旧米的更是不在少数。

弘昇跟着四阿哥看了几座,脸色已经铁青的说不出话来了。

眼看着,天色渐暗,四阿哥没有再看下去,转而走向围场。

围场的粮垛中新运来的粮食倒是不少,傅鼐还带人在几座仓廒间的空地上,找到了阿齐鼐、李彰善一伙人单独藏起来的精米。

这一天的西仓之行,可谓收获颇丰,阿齐鼐与李彰善已经解释不出什么了,只能跟在后头,拼命讨饶。

“伯父,咱们要怎么办?”

弘昇一脸气愤,“让侄子压他们回京吧,这仓场总署的官员一个都跑不了!”

“不急,”四阿哥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待咱们查过帐再说。”

“傅鼐!”

“王爷,”傅鼐应声上前。

“你分人在西仓看守,剩下的跟本王去中仓。”

“是。”

“王爷!”

阿齐鼐就差磕死在砖路上了,“天都已经黑了,您是千金之体啊,还是明天再看吧。”

可惜,他哭的很惨,但没人搭理。

四阿哥跟苏伟再度上了马车,待车门关上了,四阿哥才仰头靠在软垫上,长叹了口气。

苏伟不知说什么,只能伸手拽拽他的袖子。

“这是国仓啊,天子脚下,都城近旁。”

四阿哥抬手捏了捏眉心,“各地的官仓是个什么样子,爷连想都不敢想了。百姓辛苦一年,种粮纳捐。最后,却都落到了一帮老鼠嘴里!”

马车很快到了中仓,哪怕这时候中仓已经得了消息,但是几百座仓廒的问题,哪是一两个时辰就能掩盖的。

与西仓几乎没有任何不同,新米无处囤放,最后有一大半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陈米,然后陈米掺新米。

看着已经跪了满地的仓场总署,坐粮厅的官员们,四阿哥一直没有下发处置,又贪黑最后去了一趟新建不久的南仓。

等从南仓出来,已经时至午夜。

通州知府也已得了信儿,早早地等在外头了。通州三仓的事儿说到底,他这个知府也逃脱不了干系。

四阿哥带着苏伟,傅鼐一行人去了府衙居住,仓场的官员们只能胆战心惊地暂且回了家。

路上,弘昇有些焦躁,在四阿哥的车架旁一直絮絮叨叨的,“伯父,咱们就是不押解他们回京,也该都关起来啊。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回头跑了怎么办?就算跑不掉,也等于是给了他们上折陈情的机会。万一让他们找到理由,逃脱了惩处,那咱们不是白忙一场了吗?”

“咱们到通州是来勘察仓场的,不是来考察吏治的,”四阿哥隔着车窗,一手撑在软枕上,微微闭着眼睛,“本王会把仓场的情况如实汇报给你皇玛法,要如何处置,由他老人家决定。”

“可,”弘昇下意识地觉得不妥,但话头刚一出口,又慌忙咽了回去。

他差点犯了大不敬之罪,怎么能怀疑当今圣上会纵容那些贪官污吏呢?

马车到了通州府衙,通州知府已经让人清空了后院,专门给雍亲王及弘昇世子居住。

傅鼐带人巡查了周围,将整座后院团团围住。

苏伟已经困得直打哈欠了,与四阿哥草草吃了晚膳,就爬上了床。

四阿哥却睡不着,对着弘昇带回来的一大堆底账,眉头皱的死紧。

“要查账也得明天再查啊,都这么晚了,赶紧睡觉!”

苏大公公很不满地拍着床板,硬是逼着四阿哥吹了蜡烛,躺上了床。

府衙内很快一片寂静,仓场总署里却是灯火通明。

“怎么办啊,大人?”

四五个参与其中的司官都看着阿齐鼐,上面要清算下来,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阿齐鼐坐在首位,白天的仓皇此时都已消失不见了,干瘦的脸上,一双眼睛像极了仓廒里那些快成了精的老鼠。

“实在不行,拼了吧,大人!”

李彰善白着一张脸,拳头握的死紧,“雍亲王只带了一队侍卫,连仪仗都没有,通州城里天天人进人出的那么多,谁会记得?眼下圣旨都还没到通州,是咱们下手的最好机会!”

“你疯了吧?那可是皇子!”旁边一位司官,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李彰善。

“真要在通州出了什么事,咱们一个都活不了!”

“谁说是在通州出事的?”

李彰善瞪了回去,“只要人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城去,回头赖在谁脑袋上不行?法不责众,万岁爷想要追究,也得有证据啊。”

利字当头,几个深陷其中的官员在见了雍亲王后,都觉得脖颈发凉。此时被李彰善一煽动,竟然就有些心动了。

“大人,你怎么看?”其中一个看向阿齐鼐。

阿齐鼐捋着羊尾胡,闭目沉思了片刻,双眼一睁道,“时不待我,留不留得这条命,就是今晚了!”

看守国仓的守卫和平时跟随运粮船的运丁,很多都与仓场官员有内部关系。

那四五个司官听了阿齐鼐和李彰善的命令,立刻各自去调人了。

大家约着丑时三刻动手,阿齐鼐则承诺会说服通州知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司官们都出了门,李彰善一改适才的激动和恐慌,沉静地走到阿齐鼐身边,“大人,会不会有危险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阿齐鼐看着那些焦急远去之人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咱们这次能不能安全脱身,可就靠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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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与贪官污吏的斗争从这里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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