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祈福(1 / 1)

康熙五十年

二月初四,永和宫

李勤之把苏伟迎进了自己住的屋子,嘱咐小太监们提了颇丰盛的早膳来。

“不知王爷今日出宫,一时有些仓促,苏公公就只当是顿便饭了,”李勤之比苏伟大了整十岁,也是宫里积年的老太监了。

不过,虽说是永和宫太监总管,却也只位七品,在苏培盛面前自是不能托大。

“李总管太客气了,咱们做奴才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哪来那么多要求?”

苏大公公说是这么说,手底下可是没客气,先来两口羊肉火烧,再喝上一碗热乎乎的鸡丝山药粥,旁边搭的小素三针,那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邱海可怜兮兮地站在旁边,他的身份还不能上桌,只能干看着流口水。

李勤之呵呵笑着,又给苏伟倒了杯去腻的茶,“我这徒弟临时受命去伺候王爷,我也没来得及交代几句,这孩子平时也不是个机灵的,也不知帮没帮上苏公公的忙。”

“邱海办事倒还勤谨,”苏公公喝着粥,点着头。

“不过,脑子确实不大聪明。”

刚想替徒弟谦虚一下的李勤之,半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被噎得连连咳了两声。

邱海则低下头,一声不敢吭。

“不过,我们王爷也不是个难伺候的,会听吩咐就行了,也不用他自己瞎动什么歪脑筋。”

苏伟抬起头,冲李勤之扬了一下下巴,“你说是吧,李总管?”

李勤之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做奴才的听话才是紧要的嘛。”

苏大公公嘴角一咧,低头继续吃饭。

李勤之暗中瞥了邱海一眼,抿了抿微微发干的嘴唇,“王爷在延庆殿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我们主子是天天念叨着。如今这总算出来了,王爷合该多进进宫,陪陪娘娘才是啊。”

“主子的事儿,哪里有奴才置喙的余地?”

苏伟连眉毛都懒得掀,“再说,我们王爷一贯孝顺的。娘娘要是想着了,派人去叫一声也就是了。”

“那是,那是……”

李勤之这下更加摸不准苏培盛的脉了,之前雍亲王出事时,德妃娘娘急于替十四爷出手,很多手段都没加掩饰。

雍亲王到底意没意识到永和宫的目的,或者意识到了有什么想法,眼下永和宫也是两眼一抹黑。

李勤之本想从苏培盛的态度上,套出些眉目来。

可如今,人家这四两拨千斤的回答愣是让他一点头绪都没摸到。

永和宫后殿里,四阿哥与德妃娘娘也吃了一顿十分“和谐”的早膳。

对于之前的事,德妃只说自己听闻四阿哥被咸安宫连累,一时情急,只想让四阿哥赶紧脱身,没做细想。

四阿哥则一直饱含歉疚,让德妃宽心,保重身体,不要再为自己耗费精神了。

一顿母慈子孝的早饭用完,四阿哥向德妃行礼告退。

从永和宫出来,苏伟让张保先回了王府。反正他吃饱了,可以陪着四阿哥到别处去。

“咱们现在去哪儿?乾清宫吗?”

四阿哥在永和宫门前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咱们去承乾宫。”

永和宫内

清菊让下人收拾了桌子,扶着德妃在屋子里慢慢走着。

“娘娘,奴婢看王爷还是和往常一样,该是没怎么在意的。”

“胤禵封了大将军,带兵去了边关,胤禛怎么会不在意?”

德妃眉头紧蹙,“只是在本宫这儿,还不愿意发作罢了。至于本宫做的事,本宫认了,他要埋怨,要生气,本宫也只能担着。”

“娘娘不要这样想,”清菊放轻嗓音安慰着,“您是王爷的亲额娘,哪有儿子跟额娘生气的?就算一时有了不满,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

德妃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愁绪未减,“其实,本宫倒宁愿他大发一场脾气。要是换做胤禵,哪怕是把屋顶掀翻了,也是一定要在我这儿问出答案的。”

“只有胤禛,”德妃转头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心思深沉的让我这个做额娘的都摸不透……”

“娘娘!”

两人正说着,李勤之从外头疾走了进来。

“娘娘,王爷从咱们这儿出去,没有回府也没有去乾清宫,反是——”

李勤之顿了一下,低下了头,“反是去了承乾宫。”

德妃一惊,眼前旋即一阵眩晕。

“娘娘!”

承乾宫

孝毅先皇后的画像前,浣月将点好的香递到了四阿哥手中。

“王爷有心了,”佟佳氏叶若站在四阿哥身后,看着画像里端庄大气的女人,“姐姐在天上,也一定时时惦记着王爷。”

四阿哥俯身叩首,将手上的香插进香炉里。

“如今贵妃身居高位,在后宫也算游刃有余。犹记得皇额娘临终时,让我们彼此照抚。回想起来,倒也真让人唏嘘。”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王爷有需要,本宫都愿为王爷尽一臂之力。”

“贵妃客气了,”四阿哥起了身,“佟国维告老,虽说隆科多和鄂伦岱还位极人臣。但这两年,佟佳氏终归不再一如曾经般显赫。本王知道,这与贵妃的暗中操持,是分不开的。”

“任何一个世家大族,若是不懂得急流勇退,最后的结局都是大厦倾颓。”

佟佳氏叶若引着四阿哥走回正殿,“我父亲太过追逐权势,被佟佳一门的显赫遮住了双眼。如今却也好了,他再想折腾也折腾不动了。听家里人说,他最近身体不好,与鄂伦岱等人的来往也不得不减少了许多。”

“那就好,”四阿哥坐到了佟佳氏下手,“佟国维与本王到底有所渊源,看在皇额娘的份儿上,本王也不愿与他直接对立。更何况,他也是隆科多的父亲,本王如今仰仗隆科多,对佟佳氏更要厚待三分。”

“哥哥能得王爷仰仗是他的福气,”佟佳氏微微笑道,“虽然近来朝上都在疯传十四阿哥有望大统,但本宫相信哥哥不会和他们一样浅薄的。王爷的政事、军事才能是有目共睹的,没人比王爷更适合那个位置。”

永和宫

德妃犯起了头风,被清菊和李勤之扶到了软榻上躺着,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娘娘,”清菊端了安神汤来,跪到脚榻上,“您别往心里去,王爷许是一时兴起。毕竟,佟佳氏如今是后宫之首,王爷刚从延庆殿出来,去拜会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

“什么理所应当?”德妃的眼眶都在泛红,“他要是回府后,换了蟒服玉带,正式进宫给佟佳氏请安,本宫哪会说一个‘不’字?如今,刚从延庆殿出来,连乾清宫都还没去,就去了承乾宫,这让宫里的人知道了怎么想?”

“孝毅活着时,本宫都要在她之后。如今她死了,本宫却还要跟那个后进宫的佟佳氏相提并论吗?”

“娘娘——”

“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不容易,宫里鲜少人再提胤禛幼时被养在承乾宫的事了。本宫成了他名正言顺的额娘。可现在,他这么一去,当初的事岂不又要被抛到人前?本宫这个额娘当了这么多年,竟还不如一个死人?”

“娘娘,您这是钻牛角尖了。”

清菊赶紧捏着帕子给德妃擦去额头上沁出的汗,“如今虽说是贵妃掌宫,可您在这东西六宫里才是最受尊敬的。加上,咱们十四爷又刚封了大将军,这满宫里谁不仰望着咱们永和宫啊?哪个嘴碎的敢乱传咱们的瞎话,他不要命了吗?”

“人家明面上不传,背地里难道会说好听的吗?再说,还有宜妃呢。”

德妃按住眉心,忍过头顶那一阵阵抽痛,“胤禛是真知道本宫的软肋在哪儿,这刀子都是朝最痛的地方扎。刚才,本宫还说他凡事隐忍,不愿在本宫面前显露。可这刚一出门,就反手给了本宫一巴掌。他这是在告诉本宫,他什么都知道了,但是他不在乎。反正,他也从没把本宫真的当成他的额娘!”

四阿哥带着苏伟从承乾宫出来,计算着时间,万岁爷也该见完阁臣了。

苏伟刚才在承乾宫听过四阿哥与贵妃的对话,心下也有点感慨,“我觉得贵妃娘娘也变了好多,当初她刚进宫时,就是个胆小怯懦的小姑娘。如今谈论起朝中大事,都头头是道了。”

“佟佳氏的人,哪怕不是真的,也是佟国维府上长大的,”四阿哥低头理了理袖口,“她与隆科多的关系始终是个隐患。”

“隆科多这两年不正宠着他府上的一个小妾吗?他与贵妃娘娘也没多少机会见面吧?”

“若是真放在心里的人,十几年光景又怎样?”四阿哥转头看了苏伟一眼。

苏大公公默默地往旁边蹭了蹭,压了压嗓子道,“本公公明年就四十岁了,不吃你这肉麻兮兮的一套!”

乾清宫

四阿哥跪在地上,康熙爷坐在书案后,把手里的奏章看完了,才拿掉了鼻梁上的牛角勾水晶眼镜。

“农本都抄完了?”

“抄完了,”四阿哥低着头。

“觉得苦吗?”

“不觉得苦。”

“过两天就是春祭了,你既抄了那么多农本,那你告诉朕,春祭是用来做什么的?”

“皇阿玛每年在延庆殿九叩迎春,是为百姓祈福。”

“为百姓祈福,可这百姓的福祉,从来都不是祈来的……”

康熙爷捡了桌案上的几本奏折,扔到了四阿哥脚下,“看看吧,黄河大水,西北却连年大旱。百姓没有了土地房屋,没有了粮食衣物,又何来的福祉可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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