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十一月二十,永和宫
天色已经擦黑,德妃寝殿亮起了烛火。清菊由外而入,步履很快却又很平稳,“娘娘,四阿哥进宫了。”
“去乾清宫了?”
“没有,让人带去了延庆殿,门口有侍卫守着,只准进不准出。”
“看来皇上真是生了大气了,”德妃摘下耳环,又让侍女卸去妆发,“给本宫拿件斗篷来,咱们去乾清宫一趟。”
“娘娘!”
清菊有些吃惊,“咱们现在去,不是正撞在万岁爷气头上吗?您知道的,凡事一旦牵扯上咸安宫那位,就等于在万岁爷心口上捅刀子啊。”
“老四突然被召进宫关了起来,我这个额娘怎么能不闻不问呢?不管怎么说,本宫都得走这一趟的。”
德妃换了一身素裙,披了斗篷,看起来尤为清减,临出门时嘱咐清菊道,“你把邱海叫着,老四进了延庆殿,身边怕是没人伺候。一会儿本宫求了万岁爷,把邱海送进去。”
“是,”清菊连忙应下。
邱海是永和宫太监总管李勤之的徒弟,年纪不大,最善体察主子的心意,头脑也很机灵,平时在德妃身前颇为得力。
乾清宫
康熙爷沉默着坐在书案后,桌前还摆着贺孟俯的供词。
梁九功小心地走入殿内,悄声禀报道,“四王爷已经进了延庆殿了,路上奴才也问过。贺孟俯确实是四王爷派去咸安宫的,但只为给二福晋治病,传书一事从不知晓。”
“至于雍亲王府的人平时与咸安宫的来往,大多是送些补品吃食,中间都经守卫搜查过,也都有记档。”
梁九功说着,将守卫送来的记档,放到了康熙爷面前。
“咸安宫日日被人把守着,老四是怎么知道石氏生病的?又是谁准他给咸安宫送东西的?”
“奴才有罪,”梁九功连忙跪下,他虽奉命把雍亲王送去延庆殿,可也没敢真的审问,这些细节自然答不上来。
“让顾问行去给朕调查清楚!”
“是,”梁九功忙叩头而去。
魏珠接着走进来,向康熙爷俯身行礼道,“皇上,德妃娘娘来了,一定要求见您。”
康熙爷的目光扫到那本记档上,声音越发冰冷,“让她进来吧。”
“是。”
片刻后,魏珠引了德妃进了内殿。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德妃直接行了跪礼。
“你倒是来的快,”康熙爷语气很不好,“看看你儿子都干了什么?”
厚厚的记档被甩到地上,德妃身上一颤,没敢去捡。
“他是嫌我这个阿玛亏待他的二哥了?”
“胤礽就是拘禁在咸安宫,领的也是阿哥的份例。福晋生病了自有守卫去找太医,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多管闲事了?”
“万岁恕罪,”德妃俯身叩首,“胤禛决没有越俎代庖的心思,这孩子只是禀性过于恪正,有时做事难免迂腐。只怕是念及往日的兄弟情谊,才对咸安宫诸多照抚。”
“迂腐?”
康熙爷看了德妃一眼,神情莫名,“你倒是给他找了个好理由啊。”
德妃脸上都是紧张与担心,只不断叩首,“请皇上恕罪。”
“罢了,”康熙爷转过身,看向窗外,“胤礽的事到底跟老四有没有关系,还不能确定。这期间,就先让他在延庆殿住着,好好静静心吧!”
“皇上!”
德妃向前膝行了两步,面容哀戚,“延庆殿荒僻,平时也少人打扫。胤禛就一个人住里面,臣妾实在不放心。求皇上开恩,哪怕让臣妾送个人进去,多少照看他些。”
康熙爷应了德妃的请求,德妃也不便多留,很快退出了乾清宫。
清菊就等在日精门外,见德妃出来了,连忙迎上前去,“娘娘,怎么样了?”
“万岁爷生气是生气,但可没气昏了头,只是生气胤禛跟咸安宫来往过密罢了。”
“那,娘娘想怎么办?”
“先让邱海去延庆殿,”德妃转身往宫门看了一眼,“趁宫门还没下钥,让人秘密去雍亲王府送信,让长史马上调查二阿哥传书的事。告诉他们,胤禛被胤礽连累,囚禁在延庆殿,不调查清楚此事,皇上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是,奴婢明白了。”清菊俯首。
德妃轻吐了口气,又往延庆殿的方向看了看,“多送几床棉被,再加几篓银炭,这时候天凉,别让那孩子生病了。”
入夜,咸安宫
侍卫们在咸安宫折腾了一整天,几乎所有的奴才都受了刑,有的什么都没说,有的为了少挨打,一顿胡编乱造。
但好在,没有万岁爷的旨意,谁都不敢动咸安宫的主子们。
等到宫门下了钥,侍卫们终于退了出去。
李佳氏望着满院的狼藉,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那堆书稿前,捡捡看还有什么能用的。
二阿哥画的画被压在了一堆狼藉下面,李佳氏找到时,已经沾满了泥土,满是折痕。
李佳氏掏出手帕,徒劳地擦着,一遍又一遍,直到手腕被握住,手里的画被拿走。
“爷……”
二阿哥看着那副画,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
片刻后,一点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走水啦!”
正走在去咸安宫路上的魏珠,听到这一声,猛地抬起头。
只见咸安宫上方,火光冲天!
“快!快救人!二阿哥!”
此时,魏珠已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安危了,不要命似的冲向了咸安宫。
延庆殿
四阿哥坐在一片漆黑的宫殿里,在进宫这一路上,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阿哥利用他派去给福晋诊病的太医,传书给镇国公普奇,被辅国公阿布兰告发。
贺孟俯受刑后,供出是雍亲王派他去咸安宫的。他认为二阿哥让他传书,也是雍亲王的意思,因惧怕雍亲王的威势,所以不得不听从。
一人之言,自然治不了两位皇子的罪。更何况,四阿哥实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可是,万岁爷仍然生气了,未听四阿哥一句解释,直接将他关进了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烛火照亮了殿内。
“王爷,”邱海带着几个小太监,抬了一堆东西进来,“德妃主子让奴才来伺候您了。这屋里冷,奴才这就把炭盆生起来。”
“额娘让你来的?”四阿哥仍坐在原来的位置。
“是,德妃主子一听说您被关进了这里,立马去乾清宫给您求情了。担心您一个人在这儿,没人伺候,特意求了万岁爷让奴才过来。”邱海殷切地解释道。
“让额娘担心了……”
“王爷不用忧心,这些日子奴才伺候您。不管您有什么吩咐,奴才都--”
“走水了!外头走水了!”
殿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四阿哥几步冲到门口,朝火光冲起的方向看去,“糟了,是咸安宫!”
雍亲王府
苏伟在东小院里急的团团转,四阿哥被御前侍卫带走,他们派人四处打听缘由,竟没一个知道的!
“宫里这次把事情封锁的很严,”傅鼐也是很急躁,“肯定是大事,要不然不会一点儿消息透不出来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就不信了!”
苏伟说完就要往外走,傅鼐还没来得及拦住,张起麟一路跑了进来,“有消息了,宫里传消息出来了!”
苏伟一把抽过张起麟手里的信,傅鼐也赶紧凑过去看。
“是永和宫送出来的,费了好大的周折,纳穆图大人才一接到就送过来了。”张起麟解释道。
“竟是因为二阿哥?”傅鼐有些吃惊
苏伟皱起眉头,反复读着信上的话。
“消息来源能确定吗?”傅鼐转头问道。
“能,”张起麟点头,“纳穆图大人认识的,确实是德妃娘娘的人。”
“那我马上派人去查!就算贺孟俯、普奇都关起来了,他们身边也一定有人知道!”
“等一下!”
苏伟叫住了傅鼐,又把信上的话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然后随手撕成碎片,撒进了荷池里。
“苏公公?”
“我们不查,什么都不查!”
苏伟转身坐到台阶上,下巴一杵,看起了天。
深夜,咸安宫
大火过后,院子里漆黑一片,旁边的建筑倒没怎么受影响,只熏黑了两面墙。
魏珠喘着粗气,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布巾,狠狠擦了把脸。
正堂内,二阿哥安稳地坐着,看着院子里累瘫的人,脸上竟带着笑。
“我说阿哥,”魏珠挪着步子蹭到二阿哥面前,“您是疯了吗?哪有您这么烧书的?这万岁爷要是怪罪下来--”
“怎样?”
胤礽没让魏珠把话说完,“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啊!皇阿玛对外面不都这么说的吗?胤礽得了疯病,举止怪异,不堪为帝,如今不是正应了他的话吗?”
“二阿哥!”
魏珠急的直跺脚,“这事儿虽说听起来大,但也就是个太医的一面之词,证据就是一封矾水写的信,您不认不就得了?”
“为什么不认?”
胤礽一脸奇怪地看向魏珠,“就是我干的啊,是我让贺孟俯传的信!信上的字都是我写的,你就去这么告诉皇阿玛!我,胤礽,违抗圣旨,私结大臣,图谋不轨。”
“二阿哥!二阿哥!”
恰在此时,福晋的侍女玉沁竟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她身上还有受刑的伤,两只手都血迹斑斑的,“二阿哥,不好了,您快去后院看看吧,福晋好像不行了!”
胤礽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又很快被巨大的嘲讽掩盖了下去,“你们看,我就说,是我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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