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暗潮(1 / 1)

康熙四十九年

十一月初三,乾清宫

“皇上,”群臣议论后,大学士王掞首先行礼启奏,“此次入藏,我军败绩已定。六千余人,怕是全军覆没。微臣斗胆,请万岁就此罢兵,令将士退守边陲,切勿再行冒进。”

“微臣附议,”兵部尚书逊柱上前一步道,“西藏民情复杂,地形艰险,我军孤军深入,人疲马倦,实在不易行军。更何况,如今拉藏汗已然亡故,策凌敦多布在藏地站稳了脚跟,不仅占领了大小昭寺,更控制了拉萨城,几乎等于掌握了西藏全境,我军再行进入无异于羊入虎口,只怕损失会更加惨重。”

本就不愿再行战事的一众老臣闻此都纷纷附和,大殿内一时竟是罢兵休战之声。

“胤禛,你怎么看?”康熙爷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四阿哥从军报上移开目光,拱手俯身道,“依儿臣想,策凌敦多布能在藏地横行若此,与此前联合第巴桑结嘉措脱不开关系。当初,拉藏汗得朝廷扶持,为了对付桑结嘉措,不惜废黜了原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另立了益西嘉措。可是,黄教信众大多并不承认益西嘉措的正统身份,拉萨三大寺的上层喇嘛们更是公开反对。黄教在藏地影响深远,于民间几乎占据着统治地位。我军受拉藏汗援请,自然不得民众支持。这一问题若不得解决,再贸然进军,只怕会旧事重演。”

“四哥未免太畏首畏尾了!”

十四阿哥突兀地站了出来,“皇阿玛,儿臣认为,此次我军虽然战败,却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西藏的真实情况我们已经有所掌握,策凌敦多布经此一役也必然要休养生息。而准噶尔的主力一直被富宁安等牵制在漠北,此时正是我大清一举平藏的好机会。若是一拖再拖,让策凌敦多布缓过神来,只怕会就此扎根藏地,成为我朝又一大隐患。”

“十四贝勒的话有理,”此时已升任文华殿大学士的萧永藻同上前一步道,“策凌敦多布率军入藏,本就是一步险棋,若是让他成功占据西藏,与策妄阿拉布坦南北相协,互为犄角,那我大清势必更加被动,准噶尔恐会就此卷土重来,边关只怕又要连番动荡了。”

主战派依言都站了出来,与主和派你一言我一语,整座大殿都喧闹了起来。

“行了!”

康熙爷轻叹口气,缓慢起身,“今日就议到这里,先回去吧。”

众臣恭送万岁,乾清宫大殿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天阴云密布,像是一块儿巨大的黑色毡布,无声无息间就笼罩住了整座京城。

回府的马车上,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同坐。

“胤禵今日倒是很胸有成竹的样子,”胤祥尚有些担心,“只是皇阿玛那儿还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四哥以为,皇阿玛会继续用兵吗?”

“皇阿玛在对准噶尔的问题上,一向十分果决。更何况,这次还牵扯西藏、青海两地的安宁。”

四阿哥捏了捏抽痛的眉心,“只不过,眼下形势复杂,皇阿玛若想再出兵,必须想办法缓和与黄教的矛盾,让藏地民众看到朝廷的诚意。像胤禵那样,一味用强,只会适得其反。”

雍亲王府

吃过午饭的苏大公公,难得闲情逸致地满府溜达,一路到了东路的排房,就往七喜儿的住处走去。

因七喜儿与梁九功的关系,加上那张与德柱轮廓相似的脸,苏伟对他一直保持着疑心。

不过,这孩子倒是意外的老实听话,自从进府以来就从没擅自出去过,苏伟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让干就什么都不干。

而且,从不在主子面前耍尖儿卖乖,每次碰到府里的各位主子都一副恨不得把脑袋插进脖子里的模样。别人冲他说话大声一点都能吓他一蹦,胆子小的让苏伟想找他毛病都找不出来。

但是,这兴许也只是表面现象,毕竟他进府还不到半年。当初,小英子刚到他身边时也是傻乖傻乖的,跟了他没两年,就蹦蹦哒哒的跟个猴儿似的了。

这样想着,苏伟已经走到了排房外侧,没几步就看到了正坐在门槛上搓衣服的七喜儿。

“怎么这时候洗上衣服了?”

“师父!”

七喜儿又被突然开口的苏伟吓了一跳,想要站起来,可是满手胰子沫。

“好了好了,”苏伟连忙摆摆手,从旁边拖了个小马扎坐到了七喜儿对面,“师父没什么事,就是过来溜溜弯儿。”

“噢,师父是该多歇歇的,您平常太劳累了,”七喜儿可见的有些紧张,重新捞起盆子里的衣服开始搓。

苏伟往那件深蓝色的太监服上使劲看了看,只看见几个颜色已经极淡的小点儿。

“大厨房的师父在做鸭血汤,我过去时没看见,溅到身上了,”七喜儿一边努力地搓着衣服,一边向苏伟解释道。

“嗐,就那么一点儿,差不多就得了,这衣裳也不在主子面前穿,”苏大公公很不在意地道。

七喜儿难得地露了点儿笑模样,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愣,“对了,师父,你坐着,我给你倒茶!”

说完,也不等苏伟回答,七喜儿就带着一手胰子沫,甩的四处都是水,转进房里倒茶去了。

片刻后,苏伟捧着湿漉漉的茶杯,有些哭笑不得地品尝着徒弟的孝心。

“行了,”好不容易喝完那碗凉不凉,热不热的茶,苏大公公慢悠悠地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为师回去了,你这几日先跟着你师兄,帮他往圆明园跑跑腿儿。”

“是,”七喜儿似乎有些没想到差事来的这么突然,连忙站起来给苏伟打千儿。

无奈的苏大公公往后躲了躲,跟这傻徒弟摆摆手,赶紧转身走了。

午后的太阳劲头有些不足,苏伟瞄着一路上石砖缝里蔫嗒嗒的小草,在快出排房时,无意地转身看了看。

七喜儿的房子被笼罩在阴影里,他坐在门槛上此时已看不到神情,只是两只手还伸在盆子里,似乎还在搓着那件带着血点儿的衣服。

入夜

整座王府都安静了下来,连东小院都早早熄了灯,只四福晋的院里还亮着。

暖着火盆的西里间,有特意辟出来的小书房,弘昀坐在书桌后头,摇头晃脑地念着本唐诗文选。

诗珑挑了新的蜡烛给弘昀换上,看着小小的阿哥,一边念着书一边偷偷地打着哈欠,多少有些心疼。

东间内堂,福晋也没有睡,靠在软榻上,细听着弘昀的读书声。

“主子,”诗珑小心地迈进内堂,“弘昀阿哥已念了快半个时辰了,今天下午又练了大字,奴婢看府里哪位阿哥也不如咱们阿哥勤谨。今儿都这么晚了,不如让阿哥早些睡吧。”

“还不过戌时,哪就那么累了?”

福晋往东里间看了看,声音放轻了些,“你不懂,年关过后,弘昀就得进宫读书了。到时,各世家子弟聚在一起,咱们雍亲王府的嫡子难不成要屈居人后吗?”

诗珑抿了抿嘴,想了想又微微笑道,“如今咱们王爷可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日日参政议政,手握大权,宫里宫外谁不敬着?咱们阿哥就算进了宫,那也——”

“那就更要努力了,”福晋干脆打断诗珑的话,“王爷的面子不能在弘昀身上丢了。更何况……”

福晋的话没有说完,只是嘴角弯了弯,随即又严肃了起来,“这府里哪个孩子都能懒怠,只弘昀不行。他生在这个位置,就要担起这个责任!”

翌日,东小院

苏伟打着哈欠,帮着四阿哥穿戴朝服,“这几天,乾清宫里肯定大的小的争论不断,你也控制着点儿,别跟人直接冲突。”

四阿哥有些讶异,抬眼看向苏伟,“这话真不像咱家苏公公说出来的,您老人家也有怕事儿的一天啊?”

“我这不是怕事儿,”苏伟抬起头,磕了四阿哥下巴一下,“我这是怕麻烦。你想啊,边关打了败仗,折了那么多兵将,万岁爷不定多心疼呢。这时候下面不给想办法就算了,还整天吵吵吵的,万一哪下憋火了,让你们集体连坐怎么办?”

四阿哥一声轻笑,摇了摇头,“要能让皇阿玛撒撒火儿,连坐也就连坐了。再说,吵也吵不了几天了,我估摸着下一封军报很快就会到。援藏大军的最后战果一出,皇阿玛即刻就会下旨。到那时,京城里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八爷府

不顾侍卫阻拦,硬是闯进府门的九阿哥,被八福晋正正堵在了堂门前。

“八嫂!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九阿哥怒气冲冲,“八哥是想以后任人鱼肉吗?是要把这么多年打下的势力全部拱手于人吗?”

“九爷,”八福晋嗓音沙哑,面容憔悴,可目光却含着最后一丝坚定,“不是我不想让,是我不能让。你是我们爷最好的兄弟,若不是有口难言,我今天绝不会这样挡在这儿的。”

“八嫂!”胤禟几乎气急败坏,“八哥到底怎么了?!”

八福晋身体颤抖,扶着门框的手,深深嵌进了木屑里,“我们爷,我们爷他……”

“胤禟……”

身后突兀传来的声音,虽然极度衰弱,却让门口的两人俱是一震。

“爷!”

猛地转过身的八福晋一脸不可置信,扶着八阿哥的何焯却是满面喜色,“福晋,大夫的法子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