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十月十四,雍亲王府
傍晚时分,东小院里十分热闹。
李英带着小书子围在苏伟床边,张起麟也凑在门旁。
在床上躺了两天,苏大公公除了嗓子还哑些,人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
“太解气了,师父!”
小英子激动地一拍巴掌,“您就该再多给那八阿哥几拳,让他一天到晚净跟咱们作对!”
张起麟立在旁边笑嘻嘻道,“这八阿哥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脑子,那自以为是的毛病怎么总也改不了。”
“得亏他有这毛病,”苏伟端起床头的茶碗润了润喉咙,“要不是他压根没把我一个太监放在眼里,又见我身上有伤,哪能放心自己过来动手啊?可他也不想想,是谁在府里一病几个月,这才刚下了床。本公公就是挨了梁毅几脚,撂倒他还是很轻松的。”
苏大公公得意洋洋,张起麟一脸无奈,正巧四阿哥由外归来,脚步极轻地迈进了内堂。
“可是,”听得一头雾水的小书子,压根搞不清前因后果,只是觉得异常惊心,“师祖这样还是很吓人啊,那火都烧起来了,要不是屋里的墙恰巧有一块儿只钉了层薄薄的木板,您怎么逃出去呢?”
……
…………
房间里静默了几秒,床上自鸣得意的人愣了愣,被周遭的目光一瞄,干脆破罐破摔道,“诶呀,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很多时候,见机行事、随机应变也是一种天赋!”
“让自己身处险境的天赋吗?”
四阿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张起麟脖颈一凉,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
“王爷!”
屋内的太监除了床上那位,齐齐跪了一地。
张起麟偷着狠狠剜了跟着王爷的张保一眼,张保公公很是冤枉,他从进门就想尽办法提醒屋内的人,可是王爷挡在他前面,他除了脚步落重一点,也不敢再做其他的了。
“什么话啊,又不是我让八阿哥绑架的我,”苏大公公完全没感受到屋内诡异的气氛,兀自捧着茶碗润着喉咙。
四阿哥望着床上的人,脸上的神情却眼见着越来越阴沉,“你们都出去!”
“是,”屋内的人一起应了,李英拽着依然一脸懵的小书子跟着两位张公公极速逃出房门。
“你今儿回来的倒早,朝上怎么样了?有没有人提郊外的事儿?”
苏伟老神在在地放下茶碗,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一抬头,才发现某人的神色貌似不大对。
“你怎么了?朝上有事儿?”
“小书子的话……”
四阿哥缓步走到床边,“这几天我一直就想问你,你那日到底是怎么和老八从火场里逃出来的?梁毅说过,那茅屋的火是你放的。刚刚听小书子那么一提,你来告诉爷,你是早就知道,那房子的墙有一块儿只钉了木板吗?”
苏大公公眨巴着眼睛,漆黑的眼球在眼眶里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哎呀,事儿都过去了,再说——”
“回答我!”
床上的人一僵,似乎有些被吓到,想吼回去又有些心虚,只能胡乱扯扯盖在腿上的被子。
“那种时候,也没什么多余的选择啊。我只想火起了,屋里乱起来,才有机会逃跑。而且,我也没想到,一盏小油灯,火势会起的那么快……”
苏伟的声音越来越小,四阿哥胸膛上的起伏却越来越大。
“你别生气嘛。”
苏大公公屈尊降贵地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床边想去搂四阿哥的脖子,却被四阿哥连退两步躲开。
“你压根就没想活着逃出来是不是?你压根就没打算拖延时间等我去救你!”
“怎么会?我看起来像活够了吗?”
苏伟跪在床沿,喉咙此时又痛了起来,“只是那个时候,人哪还能想那么多?八阿哥都知道我们的事了——”
“他知道又能怎样?!!”
四阿哥声如洪钟,外面企图探听情况的二张公公,俱吓得一蹦。
“你吼什么吼?!”
苏大公公终是忍不住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你不夸我,还怪我!”
“你逃出来是你本意吗?你就不该把自己置于那种危险的情境下!万一那座茅屋没有那块儿木板呢?万一你发现那个缺口的时间稍微晚一点呢?!”
“哪有那么多万一?我逃出来了就是逃出来了!”
“你根本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想法!你根本就不在乎!”
“你放屁!”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
俱张起麟临场推测,大概是床头摆着的珐琅彩描金木盒。
张保瞪了他一眼,两位张公公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堂屋的门已被人一脚踹开!
四阿哥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东小院。
“主子!”
张保冲张起麟打了个手势,慌忙跟了上去。
屋内还传来苏公公沙哑的嘶吼,“你走吧!你走了就别回来!谁稀罕!老子还不愿意在这儿待呢!混蛋!王八蛋——”
“唉哟,我的祖宗!”
张起麟忙冲进屋子,七手八脚地关好门窗,“您再让人听见了啊,这又是怎么了?”
“听见就听见!”
苏伟在床上气的直蹦,枕头被子一股脑地扔到地上,刚才那盒子明显也是他摔的,“让人来砍我的头吧!他不是说我不想活了吗?”
“您看您说的,王爷还不是担心您吗?”
张起麟一边捡东西,一边安抚床上快要气炸的人,“您是不知道,王爷乍一知道您失踪了,魂都差点儿没了。您说您这一把火,跟王爷也就前后脚——”
“那能一样吗?那能一样吗?”
苏伟也顾不得喉咙的刺痛了,“要不是我先逃出来,回头让李光地看到他一个堂堂王爷大老远的跑出京城只为救一个太监!你以为这事儿会这么容易过去吗?”
“是是是,”张起麟把东西搁到一边,拽着苏伟的手企图让他坐下,“您的功劳咱们都看在眼里的,可是您得知道,王爷那是宁肯今天被万岁爷压去问罪,也不愿您有一点闪失啊。”
“我用不着他心疼,我就活该被火烧死……”
苏伟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但好歹被张起麟拽着坐到了床上,“他还说我不在乎他,我要不是为了他,我、我喉咙还疼着呢,他一点良心都没有!”
“好好好,”张起麟赶忙又倒了杯温水给委屈的不行的苏大公公,心里腹诽的直翻白眼。这两位年纪加起来都要过百了,这吵起架来比那新婚的小夫妻还让人头疼。
另一头,张保跟着四阿哥一路到了王府正院,遣走了其他奴才,又连忙给倒了碗清火的凉茶。
四阿哥往书桌后一坐,随手翻开桌上的折子,却看不到两行就摔到一边,脸黑的都能当碳用了。
张保小心翼翼地把茶放到四阿哥手边,放轻了声音道,“王爷您这是何苦呢?您不是不知道,苏公公是满心满肺地全为了您着想啊。”
四阿哥一语不发,细看下手指都在发抖,显然怒气未消。
张保只得继续道,“奴才知道,您是后怕,您是气苏公公不懂得保护自己。可是,您想想,那种情况下,苏公公也不知道八阿哥留了什么后手,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再说了,苏公公若真有弃您不顾之心,也不会愣是拖着个大活人从火场里跑出那么远了。您只看苏公公当时全身的伤,仅凭一口气撑了一路,就该知道他有多惦记您,有多想再回到您身边啊。”
四阿哥胡乱翻着奏章的手总算停了停,张保微微松了口气,却听四阿哥哑着嗓子道,“你们根本不了解他,他那时就是存了死志的!从他打定主意放火,到他劫持老八!若不是天可怜见,让那面墙先破了一块儿……”
“主子,”张保还想再劝,却被四阿哥扬手打断。
“从前就是这样!为了这府里的孩子女眷,为了爷的名望声誉,他不惜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推入险地!”
“无论我怎么嘱咐,无论我怎么承诺,他就是从来不分轻重,从来不留余地……”
四阿哥嘴唇直颤抖,张保也微微明白了些。
屋内静默了半晌,四阿哥扶着背椅把手站了起来。
“说到底,”窗外夕阳西斜,映的屋内人影子细长,“他就是从未相信过……”
同一时刻,鸡飞狗跳的雍亲王府旁,沉寂了好几天的八爷府也喧闹了起来。
八阿哥从郊外回来就一直昏迷,八福晋招来了一批又一批太医,总算在今天傍晚等到了八阿哥的苏醒。
却没想到,醒来的八阿哥,却仿佛失了心智。
“那个太监呢?那个阉人呢?!!”
“爷!爷!”
八福晋企图扶住走路还跌跌撞撞地八阿哥,“您的伤还没好,您不能下床啊。”
“苏培盛!苏培盛你给我滚出来!”
八阿哥双目圆睁,满屋子的乱走乱撞,“我要杀了你!我今天要活活剐了你!”
“贝勒爷,”
金环端着药碗想上前,却被一把薅住领子。
“谁派你来的?是不是那个太监!是他让你来给本贝勒下毒的,是不是?”
“贝勒爷,奴婢没有啊,奴婢不敢!”
金环惊慌失措,连人带药碗被狠狠掼了个跟头!
八福晋紧忙拽住还在发疯的八阿哥,大声吩咐金环道,“快去找太医来!看看贝勒爷是不是被魇住了!”
“是,是!”金环匆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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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一章,还有两章我改完放,明早起来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