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十月初七
苏伟一大早就到吉盛堂收账,最近他手里的进项很多,遂打算在直隶周边再开几家分号。
慕辞和吉盛堂的掌柜杜宏都出京去选址考察了,最近苏伟不得不常往吉盛堂跑。
巴彦带着王府的几个侍卫平日里就跟着苏公公满京里走,也不穿侍卫服,都是一身简单的白色云纹长袍,脚底黑色短靴。
苏伟迈进吉盛堂的大门,巴彦几个就或坐或站地守在门口。
吉盛堂的大门正开在西堂子胡同口,离隆福寺街也近,平时来往的行人不少。街角多了几个驻足停留的人,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一身黑青色短打的赵祥抵着墙根往吉盛堂门口瞄了几眼,转身向身后一个一身藏青色长衫的人道,“梁统领,他没带几个人,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梁毅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了一番吉盛堂门口的几个人,“不能冲动行事,那几个恐怕都是王府侍卫。”
“啊?不能吧?”赵祥又回头去看,“不就一个太监嘛,出入还能都带侍卫?我看顶天就是几个门房啥的,王府的侍卫可是都有品级的。”
“你以为这是个普通太监?”梁毅瞪了赵祥一眼,当初雍亲王妃到他们府上饮宴,因他看守当时的侧福晋,还跟这位苏大公公起过冲突。
当时,他就知道,这人决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苏伟一直忙到中午,才摸着瘪瘪的肚子出了吉盛堂的大门,“今儿府里没事儿,咱哥几个去淮舫居打打牙祭吧。”
其他几个侍卫都跟着笑,只有巴彦皱了皱眉,“今儿还是早些回府吧。”
巴彦往街口看了看,那里此时只有一个卖烧饼的大爷在自己摊子上忙活,“我总觉得今天不大对劲,早些回府为好。”
苏伟有些莫名其妙,跟着巴彦左右看了看,“能有什么不对劲啊,今儿好不容易倒出空来。”
“是啊,巴彦别扫兴嘛。”
另几个侍卫都跟着张罗,“咱们可是好久没跟着苏公公享享口福了。”
“行了,听我的!”
巴彦打断几人的唠叨,“走,咱们回府!”
苏伟鼓鼓腮帮子,倒是也没说什么,巴彦虽然年纪小,但办事很牢靠,四阿哥对他也十分重用。
几个人上了马车,一路都走得正街大道,巴彦时不时地往后瞄几眼,却是什么也没发现。
十月初十
还在家里歇着的四阿哥刚坐到早膳桌前,宫里就来了两位公公,二话不说就急匆匆地传雍亲王入宫。
苏伟一边让人给四阿哥准备朝服,一边跟两位公公打听原委。
两位公公知道的也不详细,但听说是边关有急报传来。
既是公事,苏伟就不担心了,让张保装了一盒子糕点,送久未上朝的四阿哥出门。
“不知边关是个什么情况,若事有紧急,爷晚上怕就不能回来了。”
“吉盛堂那边忙完,我就进宫换张保的班。”
苏伟自是明白四阿哥的意思,这人年纪越大,越爱跟人黏糊了。
四阿哥只是笑,抬手捏了捏苏伟的耳唇,又在嘴上啄了一口,才转身走出了房门。
车驾自是不敢耽误,一路送四阿哥进了宫,才到了日精门门口,四阿哥就从迎来的张廷玉那里知道,果真是入藏大军传回了军报。
侍卫阿齐图疏奏:“臣于九月二十五日,统兵至柴达木地方,遇见伊打木扎布等带领拉藏汗之子苏尔扎之妻,自招地败回。其告称准噶尔兵来至达穆地方,与我土伯特兵交战数次,彼此伤损甚多。七月初旬,厄鲁特之噶隆沙克都尔扎布叛归准噶尔,将小招献降。我土伯特兵众由此解散!台吉那木扎尔等在布达拉北城,开门投顺,准噶尔兵众拥入!八月二十七日,苏尔扎率兵三十人,冲围而出,被其擒获,拉藏汗被围身亡!今西藏已失,苏尔扎之妻等,投恳垂救,望陛下圣裁!”
军报一出,朝野震动,谁也没想到,当朝廷接到拉藏汗的求援书时,西藏其实已落入准噶尔之手,拉藏汗更是在突围中被刺身亡!
如此一来,边关形势大变,如果准噶尔已经控制了藏地全境,那近一万的援藏大军,几乎就等于泥牛入海,自身难保了。
送走了四阿哥的苏大公公,吃完了早饭,收拾停当,又带着巴彦几个往吉盛堂去了。
巴彦这些日子总有些莫名地风声鹤唳的意思,但具体因为什么,连他自己也没弄明白。
苏伟初起还有些小心,一连几天下来,也只当他是神经过敏了。
忙活了一上午后,苏大财东应约去闻风阁吃饭,请他的是新入京的商号泰丰和,本家在江南一带很有势力,苏伟也是看中了他的背景,应下了这次的邀请。
闻风阁是一如以往的门庭若市,苏伟几人被带到二楼,还能听到楼下的喧闹声。
“你们几个再开一桌,叫几道好菜,看看戏,歇歇脚,”苏伟转身对巴彦几人道。
“不用了,我们还是守在包厢外头,”巴彦依然是不放心的样子。
“有库魁跟着我呢,”苏伟对这孩子都无奈了,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自己给他下巴豆留了什么后遗症,“再说你们几个往包厢外头一戳,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人商号掌柜怎么放心跟我谈生意啊?”
巴彦一脸纠结,还是库魁拍拍他,“放心吧,有我呢。你们就在隔壁,能出什么事儿啊?”
巴彦皱了皱眉,又左右看了看,他依然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他如此不安。但王爷也吩咐过,出门在外,他们还是要听苏公公的调遣。
“行了,快去吧,”苏伟随意地摆摆手,带着库魁威风堂堂地走进了已经订好的包厢。
泰丰和的掌柜还没有到,巴彦带着另外几个侍卫在隔壁包厢又开了一桌,为了以防万一,连包厢的门都没有关。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小二又领了两个人上来,看穿着打扮应该就是那泰丰和的掌柜。两人进了隔壁包厢,很快响起了双方寒暄的对话声。
巴彦总算稍稍放心了些,小二又端来了酒菜,几个人都简单吃了点儿,酒并不敢碰。
很快,一楼天井的戏台上拉开了大幕,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掩盖了隔壁包厢的各种动静。
巴彦时不时地往门外看一眼,他这里并不能直接看到隔壁包厢的门,但是上下楼梯的人他都能看到。
不知是不是楼下开戏的原因,时不时有穿着戏服的人上楼来,取些唱戏用的家伙事儿再下楼去。
小二来送茶,巴彦还问了一声,才知道这伙戏班子来的太急,东西没能都收拾到后台去,还有些堆在二楼的杂物间里。
就在此时,又一伙人画着大花脸上楼来,不一会儿又抬了一只颇大的木头箱子出来。
小二正好倒完茶走出去,见到他们还皱眉道,“东西都一起拿下去,你们上上下下的影响客人吃饭了!”
“是是是,”几个人慌里慌张地点头,脚步匆匆地下楼。
一直盯着他们的巴彦,猛地皱起眉头,那股深深的不安感又涌了上来,是刚才那最后一个人,最后那张花脸——
“不好了!”
巴彦猛地站起来,把同桌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又怎么了?”其他人正要问,巴彦已经一股风似的冲向了隔壁包厢。
紧闭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另几个侍卫紧跟着赶了过来,待看清屋内的景象,几个人都是一惊!
库魁歪着脑袋倒在桌子下面,而本该在这间包厢里的另外三个人,此时都已不见了踪影。
“怎么会这样?”几个侍卫都呆愣在了原地。
“是那几个花脸!”
巴彦咬牙切齿地转身冲了出去,是他大意了,他明明感觉到了,这几天频频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同一张脸!
有时是个过路人,有时是个摊贩,有时又像个车夫!
那个人一直在观察他们,在策划着这件事,而他明明察觉了,却依然让他发生了!
皇宫,内阁
四阿哥正与一般大臣,商议着援藏大军接下来的行进路线,端着茶碗的手却不知为何一抖,刚刚倒上的茶水全洒了出来,手腕上立时一片红印!
“哎哟,王爷!”
周遭的大臣跟伺候的奴才都手忙脚乱地帮着擦拭,又有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去叫太医。
“行了,本王没事!”四阿哥抽回自己的手,眉头皱成一团,“都歇歇吧,一会儿再议。”
“是,”众大臣退到一旁,小太监们也不敢再近前。
四阿哥从桌后走到外间窗前,张保拿着沾湿的布巾走过来,将烫伤的手腕暂且包上,“王爷是不是累了?一会儿太医来再把把脉吧。”
四阿哥凝视着窗外,太阳还高高挂在空中,早晨临走时,苏伟跟他说过,吉盛堂那边忙完,就进宫来换班的。
可他为什么,总觉得心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