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五月初四,京外粮庄
“关外?”伊尔哈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好好的,阿玛为什么要送咱们去关外?”
“你是不是听错了?”茉雅奇也转头问弘盼道,“福晋是跟谁说的话?”
“我没听错,”弘盼直了直后背,“我今天去给福晋请安,福晋脸色就不大好看。我出来时,帘子刚放下,我就听到诗珑跟福晋说了一句‘要不要告诉几位小主子’。我觉得奇怪,从福晋屋里出来后,我就绕到后窗下面,偷听了一会儿,小书子也在旁边,不信你们问他。”
茉雅奇和伊尔哈一同看向小书子,小书子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指,吭哧了半天道,“奴才听得也不是很清楚,但福晋确实是说,要先把阿哥、格格们送到关外。不过,也说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屋里的书瑾姑姑还劝福晋宽心,说不会有那么严重的。”
“严重,万不得已……”茉雅奇皱起眉头,心中猛地一跳,“难不成是阿玛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啊?”伊尔哈还没反应过来,茉雅奇已经霍然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诶,长姐,等等我们啊!”
伊尔哈和弘盼紧追着茉雅奇出了房门,茉雅奇一路急行,到了福晋的住处外,小丫头要进去通报,却被茉雅奇一把推开。
“福晋!”
茉雅奇径直走进了内堂,福晋刚端起诗珑送来的参汤,门帘就被忽地掀开。
“怎么这么没规矩!”
福晋抬起头,眉心顿时皱成一团,“谁准你们随便闯进来的?”
伊尔哈和弘盼都有些瑟缩,往茉雅奇身后躲了躲。
茉雅奇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给福晋行了一礼,“是女儿冒失,实在是情急所迫,请福晋原谅。”
福晋轻缓了口气,把汤碗放到了一旁,“什么事急成这个样子?说吧。”
“女儿想问,”茉雅奇直起身,两手并在身前,“我们为什么迟迟不入圆明园,反而绕道京外?阿玛在京里,是不是出事了?”
福晋眉心一动,抬头看向茉雅奇,“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茉雅奇身后的弘盼又缩了缩脑袋,茉雅奇径直道,“是女儿自己猜出来的,咱们已经在庄子上留了好几天了,女儿实在不能不怀疑。”
“放肆!”
福晋脸色一紧,“大人做下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怀疑了?让你们留在这儿,就是你们阿玛的安排。你们只要安生地在庄子上呆着,其余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
“是啊,大格格,”候在一旁的诗珑也开口道,“您看福晋这几日身体本来就不好,格格就不要多问了。王爷和福晋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小阿哥和小格格们着想?”
茉雅奇冷冷地瞥了诗珑一眼,转头对福晋道,“茉雅奇不敢质疑阿玛和福晋的决定,也有感阿玛和福晋的苦心。但是,为人子女的理应与父母共进退,女儿是雍亲王府的长女,决不能在阿玛蒙难的时候独善其身。请福晋开恩,准许女儿回京!”
“啊?那我们也要回京!”
“福晋让我们也跟着长姐回京吧!”
弘盼和伊尔哈听了,都跟在后面嚷嚷了起来。
福晋皱紧眉头,心里烦躁的紧。其实,她这几日何尝没有动过回京的念头?
她是堂堂雍亲王妃,雷霆雨露都该与雍亲王府一同承受。如若王爷真的落罪,她独自逃离,注定颠沛一生不说,只怕连娘家都要受到连累。
可是,她也深知,里通外族是何等的大罪!
如果坐实,雍亲王府的下场可能会比前太子或者直郡王府惨烈百倍。她并不怕死,也不怕下半生吃尽苦头。
可是,她还有弘昀,王府里这几个孩子年纪也一个比一个小。
就算皇上不会赶尽杀绝,背上那样的罪名,又没了父母的庇佑,他们的后半生会过的如何凄惨?
“够了!”
福晋一巴掌拍到炕桌上,“你们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一个两个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平时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福晋——”茉雅奇还想再说,却被福晋抬手制止。
“茉雅奇,你既是长姐,就该给弟弟妹妹们做个榜样!带着他们回去闭门思过!再这样胡闹,我就找人好好给你们提提筋骨!”
茉雅奇抿了抿唇,伊尔哈在后面拽了拽她。
姐弟三人磨蹭了一会儿,见福晋的态度没有丝毫缓和,只得暂时退了出去。
傍晚,汤泉行宫
何焯带着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大夫从八阿哥的卧房走了出来。
八福晋见状,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了?”
“福晋放心,”何焯拱了拱手,“贝勒爷吐出了淤血,人也清醒了很多,大夫说只要继续服药,就不会有大碍了。”
“真的?”八福晋面上一喜,转头问那位老大夫道,“那我们贝勒爷是患了什么病啊?以后需不需要注意些什么?”
“回禀贵人,”老大夫弯了弯腰,“贝勒爷不是患病,是中毒啊。”
“什么?”八福晋一脸震惊,“你能确定?”
“是,”老大夫垂下头,“这毒很猛烈,但药性不显,明显是经人仔细研配过的。若不是老夫行医多年,对毒理有些研究,很可能也看不出贝勒爷是中了毒。不过,贝勒爷服下的毒量很少,所以没能伤及性命。但是,多少也伤到了脏腑,这一阵务必修心养身,在毒素被全部排除前,万不能触动肝火,过分劳神。”
八福晋两手攥着帕子,指尖都刺破了绢帛,“我知道了,这几日还要多劳大夫看顾贝勒爷。金环,带大夫下去休息。”
“是,”金环应下,上前带着老大夫退出了屋子。
“竟然又有人毒害贝勒爷,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他!”八福晋抿紧嘴唇,双眼含怒地看向窗外。
“回想起来,”何焯向前走了一步,“微臣第一次发现贝勒爷腹痛时还是在启程来汤泉的当天,贝勒爷不肯让微臣找大夫,硬是忍了下去。”
“果真如此,这毒八成是吃食上来的。出京以后,能接近贝勒爷身边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八福晋深吸了口气,“我就一个一个查,等我抓到他,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入夜,雍亲王府
四阿哥和苏伟并排躺在床上,窗外有些起风,窗户咧咧地响,但屋内很宁静。
“老八不会单单只给皇阿玛送去两只海东青的,那封信一定是到他手上了,”四阿哥枕着一只胳膊,仰望着床顶,“算起时间,皇阿玛应该也看到那封信了。”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苏伟晃荡着一只腿,拍了拍四阿哥的手,“就算万岁爷生气了,大不了也就是再圈禁一阵。咱们又不是没被圈禁过,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倒是心宽,”四阿哥扬了扬嘴角,转头看向苏伟,“那万一,皇阿玛真的以通敌叛国定了爷的罪,你会怎么样?”
“我?”苏大公公皱起眉头,佯装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转头义正言辞道,“我会跑掉!”
“什么?!”
四阿哥圆目一瞪,拍床而起。
苏伟连忙往后滚,可惜晚了太多步,人被压到身下,衣服都被撩起来,腰间的软肉被人又捏又摸的,本来气氛祥和的卧房内,顿时一阵暧昧的嬉笑声。
守在门外的张起麟,认命地从台阶上站起来,他得让茶房烧上两大锅水,免得后半夜不够用。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京里京外都是暗波涌动。
銮驾已经启程离开遥亭,但去送海东青的冯进朝一行人却迟迟未归。
呆在汤泉休养的八阿哥,在等过一天又一天后,渐渐觉出不太对劲来。
京城中,雍亲王府大门紧闭,谢绝宾客,一阵莫名的不安慢慢在朝野里蔓延开来。
汤泉行宫
绣香提着食盒正往嘉怡的住处走,刚穿过一座雕花拱门,路旁突然窜出一个人来。
“姑娘别怕,”来人拦住绣香的去路,“我姓胡,是个花匠,冯公公应该跟你提起过我吧?”
“胡,花匠?”绣香想起了冯进朝的话,“啊,我记得,冯公公跟我说过。”
“那太好了,”老胡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音对绣香道,“姑娘,咱们今晚就走吧。京里来人了,让我抓紧把你送出去呢。”
“今晚?”绣香有些怔愣,“你说京里来人了,来的是谁啊?”
“还能是谁,来救你的人呗,”老胡脸上有些急躁,“这几天福晋在查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吧?跟贝勒爷出京的人本来就少,查到你们是迟早的事儿。你听我一句劝,什么都不用收拾,今晚咱们在西苑的花房见。”
“可是,”绣香攥紧食盒的把柄,“我们小主怎么办啊?”
“唉哟,”老胡原地跺了跺脚,“咱们能把自己的命保住就不错了,你还担心那么多干什么啊?这是上头开恩,要不谁会惦记几个奴才啊?姑娘,你可别不识好歹,回头人家不管你了,你连哭都没处哭去!”
绣香抿了抿唇,眼角的泪水顺着脸庞滴了几滴,半晌后才慢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