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五年
阿哥所头所
傍晚时,大阿哥书房里昏暗一片。
何舟站在桌子边,一声不敢吭,自打那日太子讲学典礼后,他们家阿哥每天晚上都会这样发一阵子呆。
门外值守太监探头进来,冲何舟挤眉弄眼,何舟往窗外看了一眼,硬着头皮低声道,“主子,内务府遣裁缝来了,咱们随扈的衣服得做了。”
大阿哥缓过神来,答应一声,“把蜡烛点上,让他们进来吧。”
“嗻,”何舟利落地招小太监进来掌灯,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凑到大阿哥跟前,“主子,咱们后院的两位格格,带不带着。”
大阿哥低头整整腰带,“带她们干什么?”
何舟傻笑两声,没敢搭话,这后院一天没个得阿哥意的主子,他就一天得顶着泰山大的压力啊。
正三所
四阿哥书房里,堆着小山一样的布匹,得知四阿哥要随扈塞外,皇贵妃、德妃都着人送了一大堆布料来。其实四阿哥库房里的布匹都够穿三年了,更别提那些做出来穿都没穿的衣服了。
四阿哥拄着下巴坐在榻子上,看着苏培盛拿个小本,一匹、一匹地记着,边记还边嘟囔“倭缎一匹,金字缎两匹,云缎四匹,衣素缎三匹,蓝素缎两匹,帽缎一匹……”
“苏培盛……”四阿哥百无聊赖地叫了一声。
“哎,”苏伟转过头,“主子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事儿……这么多布料我用不了,你拿几匹去做衣服吧。”
苏伟嘿嘿一笑,“娘娘给您的,奴才哪敢穿啊,您放心,奴才们随扈的衣服内务府都给做出来了。”
四阿哥坐起身,嘟着嘴“让你拿就拿,哪那么多废话,内务府做的能和本阿哥赏的比吗?”
“是,”苏伟低头俯身,“奴才谢主子赏。”
四阿哥切了一声,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本书挡住脸,苏伟看了两眼,小声道“主子,书拿反了!”
入夜,
四阿哥在床上扑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睡了过去。
苏伟坐在脚榻上无声地笑了笑,皇上首次带四阿哥出门,怪不得四阿哥要兴奋,只不过他们家主子总是有点儿小小地傲娇。
第二天,内务府的裁缝到了正三所。
给四阿哥量完身子后,打头的嬷嬷递了个册子给苏培盛,“这是内务府依照谕旨给各位阿哥做的衣服单子,所用针线布匹皆由内务府供给。另外,四阿哥私下要做的衣服,也请尽快列个单子给老奴一份,我们好日夜赶工。”
苏伟点点头,打开册子看了看,“四开禊长袍十八件、短褂十八件、大襟马甲十件、夹袄四件、便袍八件、蟒袍八件、里衣二十件、貂皮斗篷一件,还有若干靴子、腰带、汗巾等。”
苏伟合上册子冲嬷嬷道,“宫里两位娘娘赐下不少布匹来,还劳嬷嬷帮四阿哥看看做些什么合适,如今我看蟒袍还少点儿,里衣也要多些。”
苏伟带着嬷嬷到偏厅看那一堆锦缎,嬷嬷挨个看了个遍,“老奴粗粗算一下,再做二十件里衣、八件蟒袍、十件长袍马褂,另外这墨狐皮成色极好,给四阿哥缝制一件斗篷,再用海龙皮滚边做两件裘袄,防着回来晚了,天气变冷。”
苏伟点点头,“如此应是差不多了,那就劳烦嬷嬷了,我一会儿让小太监把这些布匹给你抱过去。”
嬷嬷一俯身,“多谢公公了。”
苏伟笑笑,“嬷嬷不必客气,这些布匹奴才们都已登记造册。到时嬷嬷用了几尺几寸,用到哪件衣服上,还请嬷嬷也记清楚些,咱们好多退少补,明白入账。”
那嬷嬷一愣,低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转眼到了七月份,皇上定于七月末起行。
四阿哥抽空进宫给两位娘娘请安,苏伟没有跟着去,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进了七月,四阿哥随扈要用的东西就都得打包装箱了。这一装,苏伟才知道是个多么浩大的工程。
先去除衣服不说,四阿哥的寝具,除了床不能搬着,褥子、枕头、棉被整六套,外加两条加厚的羊毛毯塞了四口大箱子。在路上备用的食具、茶具,还有马车上放的炭炉,又是两口箱子。以防不时之需的药材、补品,给四阿哥解闷的书本、棋具,大到浴盆小到文房四宝,连夜壶都得带三四个,看着院子里越堆越多的箱子,苏伟心里真是越来越没底了。他们这是出去玩,还是搬家啊。等七月中旬,四阿哥的衣服做好送来,院子里已经快站不下人了。
四阿哥这边,七月的进宫请安总算见到了生产后的德妃,也给刚出生的小公主送上了长生锁。不过四阿哥回来后,偷偷地告诉苏伟,这一胎是女孩儿,额娘很失望,他们原本都指望着是胤祚回来呢。苏伟暗暗撇撇嘴,不是谁都能像他一样莫名其妙地就又活一辈子好不好。
七月二十九圣驾起銮。
前一晚,苏伟一夜都没睡,他指挥着小太监们装了一晚上的箱子,足足装满了四辆马车,不过看到和他们情况不差分毫的其他几位阿哥,苏伟淡定了,听说三阿哥光书就装了四个箱子。
四阿哥乘坐的马车也被悉心装点好,虽然四阿哥大部分时间会骑马,但马车里必备的东西一定要齐全,吃食、药品、茶具、炭炉、靠枕、毯子等等。
寅时,马车被拉离了宫门,他们会先行一步,出东直门,等圣驾入东华门,受百官跪颂,随卤簿仪仗出东直门后再与队伍会合。
苏伟不放心,让库魁押车跟着车夫和护卫们一起先走。回到阿哥所时,四阿哥已经起床梳洗完毕,一身石青色绣五爪金龙并五色云龙褂,腰间一根深棕色团宝纹腰带,两边缀着香囊、玉佩,配上一双深蓝色金纹长靴。让苏伟看着,着实愣了片刻,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四阿哥长高了不少,原本团团的吉服,如今上身竟有些长身玉立的感觉了。
四阿哥这次随扈,哈哈珠子中只有佟佳氏纳穆图、钮祜禄氏松甘随行,大太监则带了苏培盛、张保、王朝倾、库魁。
辰时,乾清门前
众阿哥、宗亲、内大臣恭送圣驾。
几位随扈阿哥在皇上銮驾起行后,纷纷上马,跟在太子后,由骁骑营围着走在队伍中间。
可惜的是苏伟这时不能跟在四阿哥身边,只能远远地站在太监队伍里跟着大队前行。四阿哥身后跟着的是纳穆图、松甘和贴身侍卫。
前面銮驾过了金水桥,一时礼乐声响、华盖四起、旌旗招展,卤簿仪仗队正式起行。
苏伟在后面队伍里仰头看,銮驾仪仗里华盖成行,五色华盖、紫芝盖、翠华盖,一顶比一顶漂亮,不过最显眼的还是明黄色的九龙直柄盖和九龙曲柄盖,在这两柄华盖下才是圣上銮驾,真正的九五至尊。
出了东直门,就是京城的大道。不过苏伟并没有看到热闹的市集、围观的百姓,可能因为銮驾走得这条路没有穿过平民活动区,两旁都是官衙府邸,只有百官跪送。
不过苏伟也算开了眼了,朱漆灰瓦,镇守大门的石狮,悬挂门柱两旁的红灯笼,由墙内探出的古树、亭亭如盖,百年前的北京城以另一种特色,沉淀在苏伟眼里。苏伟禁不住有点儿小小的激动,如果这辈子还有机会,他真的想出了皇宫,四处走走看看,真切地体会一下没有任何西化的华夏大地。
走了近一个时辰,队伍陆续出了东直门。苏伟终于在路两旁看到了跪送的百姓,倒没有衣衫褴褛得不成样子,但各个都虔诚至极,銮驾所经之处山呼万岁,有的手里还捧着圆盘,装着瓜果稻米,不过没有人去接。主子们都被层层护在中间,苏伟也不知道他家四爷有没有像电视里一样,一边骑马,一边向四周的百姓摆手微笑。
出了东直门又近一个时辰,路两旁已经渐渐看不到什么建筑了,原本等在路边的各辆马车开始进入队伍中。苏伟跟着一帮小太监一溜小跑地向前寻找自家的车架。好不容易看到四阿哥的旗帜,苏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这个圣上出巡的队伍有多长,他此时才真切地领会到。
押车的库魁很是尽职,四辆马车加四阿哥乘坐的车辆都好好地进到了队伍里。
算算四阿哥已经骑了两个多小时的马了,估计也该补充补充体力了。苏伟从马车上拿下水壶,包了点儿糕点,留下王朝倾看车,自己又苦命地和张保一起往队伍前赶。而他此时还没意识到,一次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苦命旅行才刚刚开始。
张保到底是有功夫的,苏伟和人家一比就是个渣。小跑了一刻钟,苏伟气喘吁吁,再看张保跟没事儿人似的。苏伟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鸣不平,另一边暗暗嫌弃这个张保笨得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就不知道装一装,让他心里平衡一下吗。
好在老天长眼,苏伟他们没走到一半,前面一阵马蹄扬起的灰尘,原是几位阿哥往后来了。
苏伟站在路边,四阿哥骑着一匹深棕色的骏马迎面而来。这匹马还比较年轻,刚脱离了马驹的行列,是四阿哥开始学骑射时,皇上赏的。
看见苏伟,四阿哥勒紧了马缰,苏伟捧着水壶上前道,“主子,喝点水吧。”
四阿哥摇摇头,“回马车再喝吧,大哥让我们回来换身衣服,休息休息,一会儿骑马出队伍跑一跑。”
“是,”苏伟收好水壶,上前拉着缰绳往前走,到了路边,四阿哥拽了一下苏伟的衣袖,“怎么了,主子?”苏伟转头道。
四阿哥指指路下边的草丛,“我要去方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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