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二)(1 / 1)

隋乱(家园) 酒徒 4214 字 19天前

望着前方越走越快的友军,徐茂功的双眼猛然眯成了一条线。“映登,你去敌营时,点明了咱们之所以前来救援了是因为受人之托么?”他沉着脸,低声追问。话语里仿佛带着一道看不见的寒气,冻得人在初夏时分仍想打冷战。

“我跟他们说得非常清楚,瓦岗军无意与齐郡精锐为敌。”谢映登想了想,极为郑重地回答。

“为这帮王八蛋死了那么多弟兄,真他娘地不值得!”单雄信重重地向地上吐了口吐沫,骂道。显然,与友军在山上相处这段时间内,大伙彼此之间闹得并不愉快,以至于一道下了山,却各自怀上了各自的心思。

“奶奶的,这帮家伙,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居然好意思分咱们的军粮!”程知节对友军也是一肚子不满,骂骂咧咧地数落,“翟大当家也是昏了头,居然被李密那厮说动了,派咱们千里迢迢地来救这种劣货!”

“我看李密那家伙心术不正!说话时装腔作势得很,真正干活,手底下又没有章程!”谢映登也不喜欢李密,在一旁气哼哼地补充。

这次瓦岗军冒险穿过东平和鲁郡,在荒野中潜行三百里赶到岱山救援被困者,皆是因为大当家翟让被李密的花言巧语所打动。这个把杨玄感忽悠死了的家伙不负其一张大嘴巴,胡扯几句天下大势,就令翟让将其视为左膀右臂。如果不是徐茂功一再阻止,瓦岗军这次几乎要倾尽全部家底东进。真的那样的话,估计大伙的下场未必比齐国远等人好到哪里去。

“咱们瓦岗军如果想在乱世中拥有一席之地,就必须示恩义于四方豪杰。这一点上,咱们翟大当家做得并没有错。况且李密那厮交游广泛,招他入伙,的确可以壮大咱们的声威!”徐茂功摇摇头,制止了大伙的抱怨。这趟救援任务是赔本买卖,当日与齐郡精锐一交手,他已经发现了最终结果。“眼下咱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把自己人平安地带出去,而不是抱怨当初的决定。秦叔宝和我那个好兄弟二人都不是善茬,他们说放咱们出山,可没说不在路上截杀!”

众将领都不吭声了,秦叔宝和李仲坚二人的武艺他们都已经领教过。瓦岗山上几位豪杰平素自诩没遇到过敌手,那天较量过之后,才发觉传说中的秦叔宝和李仲坚并非浪得虚名。更令人敬佩的是二人行事狠辣果断,当发觉战场情况对自己一方不利后旋即撤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并且在一退一进之间,让瓦岗军背上了一个大包袱。

“老徐,该怎么办你就言语。大伙都是生死弟兄,别兜来兜去绕圈子!”程知节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个稳妥主意,瓮声瓮气地说道。

徐茂功侧过头看了看程知节,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他知道程知节肚子里又在冒坏水,笑了笑,命令:“让大伙放慢脚步,和前面的人把距离拉得再大些。人家想甩开咱们了,咱不能死皮赖脸地跟着!”

“是!”众人笑着答应,分头去约束弟兄。徐茂功再次将头转向程知节,于马背上抱了抱拳,说道:“咬金兄,茂功有一事相托!”

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平素交情颇深。猛然间听到徐茂功突然以上瓦岗山之前的名字相称,程知节吃了一惊,咧了咧嘴巴,傻笑着回答道:“又想让我送死了是不,老程不干。刀剑无眼,你嫂子刚刚给我生了胖小子,我抱还没抱够呢!”

“咬金兄,这次必须你出马。雄信腿上有伤,恐怕担当不起来。其他人,包括我在内,武艺都不是秦叔宝的对手!”徐茂功四下看了看,焦急地解释。

“你是不想与你那兄弟刀兵相向吧。放心,此刻他也一定想办法躲着你。”程知节仿佛天下就没自己不明白的道理般,笑着安慰。

“咬金兄说得有道理,但我得以防万一。如果我预料不错,一会应该有追兵从后面杀上来。麻烦咬金兄带一票弟兄探探他们的虚实,然后咱们才能决定下一步动作!”

“哎哟,你什么时候居然变得如此小心!难道姓李的真地和你一样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兵法么?”程咬金见徐茂功一脸郑重,故作惊诧地问。

“他十四岁时才开始正式练武,咬金兄跟他交过手,应该知道他的武艺怎么样!”徐茂功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忧心忡忡地回答。

“这小子倒是学得够快!照这样下去,过两年,我老程见了他都得躲着走!”程咬金想了想,评价。“也罢,老程就给你当这块试金石。想怎么打,你尽管安排。”

“一会儿有敌军追击,你就全力杀进去。如果碰到是秦叔宝和他麾下的骑兵,别恋战,快速返回本阵。如果没看见秦叔宝和他麾下的精骑,你就一直向里杀,直到砍翻对方中军帅旗为止!我会在你身后接应!绝不让你独自冒险!”

“吓,这趟买卖可不容易做!”程咬金摇头晃脑地说道。很快,他便停止了继续跟徐茂功扯皮。远方的天空中有大队的飞鸟掠过,碧蓝的天空下,是大队的官军。

“来人,向前面的友军求援!”徐茂功大声命令。

一匹接一匹快马迅速跑出去,马背上的士兵高举牛角号,将后队遇袭击的消息传向远方。

这种特制的牛角号吹出来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平原上,五里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传令兵只要跑出半柱香时间,就能唤起已经远去的友军的注意。

令他们失望的是,十里外的友军没做任何回应。非但如此,他们闻听角声后,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逃命的步伐。

“官军果然没安好心。”当听到断后者受到攻击的时候,齐国远幸灾乐祸地想。瓦岗军是为了营救他而来的,但这决不代表着他齐国远有义务回头救援友军。大伙在山中都饿了好些日子了,吃不饱饭怎么有力气和官兵拼命。况且瓦岗军战斗力强悍,也许根本不需要有人救援。

“就是,瓦岗军是什么人啊,咱们回头去救,还不是给人家添乱么!”他身边的鲁威、李老香二人也赞同这种意见。出于对自身实力的深刻认识,大伙认为眼下第一要务还是抓紧时间离开岱山范围。如果瓦岗军能挡住官兵,他们自然也能够平安脱险。如果连瓦岗军都败了,大伙眼巴巴赶过去,不是白白送死么?

“可如果姓徐的有闪失,咱们就不能再去投奔瓦岗寨了。翟大当家那人是出了名的护短,得知咱们见死不救的话,肯定得跟大伙翻脸。”齐国远的眼珠微微转了半圈,吞吞吐吐地提醒。

“咱们本来也不能去投瓦岗。老齐你想想啊,咱们几个麾下的兵马跟人家瓦岗军怎么比,自己找个山头,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图个快活。去了瓦岗军,论实力排坐次,咱们的位置往哪里摆?”鲁威目光“长远”,一语点破前去投奔瓦岗寨的弊端。

“可咱们终究欠了人家的情!”齐国远继续用装傻的方式套其他两位大当家的话。自从徐茂功领兵入山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打消了去瓦岗山入伙的念头。原来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凭着手中三千余弟兄,到了瓦岗山上,自己的地位顶多比翟让大当家低一些。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麾下那三千弟兄根本与瓦岗军没法往一处站。这些年瓦岗军的确没闹什么大动静,据说全山兵马加在一处也不足两万。可人家那一万多弟兄拉出来是一万头老虎,自己麾下这三千弟兄却是三千头绵羊。

带着一群绵羊和老虎攀交情,齐国远认为自己没那个资格。所以,眼下他最大的愿望是尽快找一个合适的山头,积蓄起实力后再做其他打算。

“那是李密请他们前来救援的,又不是咱们派人请瓦岗军出马的。这人情,要欠也是李密欠的!瓦岗军找咱们算不着!”李老香一边踢打着马镫,一边嚷嚷。他**是一匹瘦掉了毛的公马,因为主人的身份高贵,所以没被弟兄们炖了汤裹腹。但长时间的缺乏照料使得牲口体力严重不足,不过是稍稍加快了些速度,就“呼哧呼哧”地喘了起来,两个前腿上汗出如浆,被葬兮兮的皮毛一衬,仿佛正在流血。

“那是,李大当家说得有道理。何去何从,兄弟我唯李大当家马首是瞻!”齐国远盯着李老香的坐骑,说道。对方**的战马是匹西域那边过来的良种,可惜被李老香这个土包子骑糟蹋了。等出了鲁郡,立刻想办法从他手中骗过来。用精料喂上一段时间,肯定能调养出一匹上等良驹。

“嗨,你齐大当家也别总拿我说事儿。瓦岗军咱们救不得,瓦岗寨我也不打算去投。至于别人怎么干,我从来不拦着。前面就是岱宁,过了岱宁,咱们各走各的道。”李老香也不傻,很快察觉出齐国远话里的阴险味道,撇着嘴回应。

“老李你别这么说,咱们哪天说不定还能碰见呢不是?”齐国远被人戳穿了心事,脸上有些讪讪的,话也说得愈发没底气。“我准备去东平郡巨野泽避避风头,那地方有水有鱼。也能算个福地。自从姓裴的倒了后,还没听说过谁在那拉杆子!二位若是不嫌弃,有空尽管来坐坐!”

“等你站住脚再说吧。此番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们两个还不至于落到这么惨的地步!”鲁威发觉原来自己是唯一的傻瓜,气立刻不打一处来。“你姓齐的不会也让我们找李密去讨还人情吧,咱们可把话说清楚了,这回出兵救你,我们可是把老底都赔了进去!”

“哪里,哪里,等一会儿脱了险,二位当家尽管开口。要钱还是要人,能给得起的,我姓齐的决不皱一下眉头!”齐国远见自己被李老香和鲁威夹自在中间,赶紧用力拍打胸脯答应。

“好,过了岱宁,咱们就亲兄弟明算帐!”鲁威气势汹汹地敲砖钉脚。

“好,过了岱宁,老齐决不再欠你们的!”齐国远大声答应着。目光迅速从周围的喽啰兵身上扫过,他开始计算三家山寨的实力。李老香麾下还剩一千多人,鲁威麾下弟兄比李老香略多,也不过千五之数。论实力,眼下他齐国远依旧是三人中的最大。“如果来一场火并的话……”齐国远咬着牙,笑容满脸。忽然,他的视线被远处的一个亮点吸引了过去。那是日光照在刀锋上颜色,齐国远吃了一惊,拼命瞪圆双眼。这回,透过人马带起的烟尘,他看到了刺眼的刀光,无数道,跃出前方的村落,洪流般向自己冲来。

“官军,官军!”齐国远听见自己身边的喽啰们在大声叫喊。谁也不知道官军从哪里冒出来的,也弄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人。迎面扑过来的烟尘遮天蔽日,从烟尘中偶尔探出来的,是霜一般的槊锋。

“娘咧!”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然后,流寇们就像受了惊的羊群般四下逃散。齐国远、鲁威、李老香三人大呼小叫,试图在官军冲到身边之前组织起一个方阵。但没有人听他们的,大伙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心早就散了,根本提不起一点对抗官军的勇气。

“站住,站住,谁也跑不过战马!”齐国远喊得声嘶力竭。两条腿的人跟四条腿的战马比速度,三岁儿童都知道哪个更快。喽啰兵们乱哄哄从他身边跑过,无一人回头。齐国远计算的有误,他们不需要跑过敌军战马,他们只需要跑过自己的同伴。

“列阵,列阵啊。回头迎战者,每人赏五百个钱,一个女人!”鲁威的激励士气方法独具特色,虽然眼下他手中既没有钱,也没有女人。喽啰们不肯上他的当,推倒跑得慢的同伴,踏过已经摔倒在地的袍泽,继续疯狂逃命。

“弟兄们,我李老香平素待大伙不薄咧……”李老香简直快哭起来了,咧着大嘴抗议麾下弟兄们的负义。这个时候眼泪不值钱,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条,几位大当家在决定不回头救援瓦岗军之前,应该做好有一天也被人抛弃的准备。

喊了几声得不到回应,李老香也拨转了马头。一边压榨着坐骑的最后一丝体力,他一边将马背上的几个包裹丢了下去。那都是平素舍不得交给别人代管的黄白之物,分量太沉,严重影响战马的速度。

负重大为减轻后,他把齐国远和鲁威二人遥遥地抛开。夏天的风在耳边呼呼过,如果不是逃命的话,这风会吹得人非常惬意。忽然,李老香感觉到风停了,仔细再看自己得坐骑,他发现坐骑上有个没有脑袋人,正在拼命地踢打着马镫。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从无头人的身边跑过,马背上的汉子轻挥长刀,泼出一片红瀑。

“我应该好好喂喂它!”最后一刻,李老香懊悔地想。

旭子超过李老香的尸体,头也不回,带着身后两百多名轻骑杀入敌军深处。没人能阻挡他们,虽然身边喽啰兵数量是他们的十倍。这就是狼与羊的差距,这一刻,他们是捕猎者,可以尽情地去猎杀。

独孤林带领一哨人马在战场东侧冲进了敌军,他的任务是在最短时间内横向将敌阵击穿。但战斗一开始,这个任务就失去了意义。敌军根本就不懂得列阵反抗,没等骑兵们冲到近前,他们已经散了。

张元备的任务是斜向迂回到敌军侧后,从那里发动致命一击。跑到一半,流寇们已经开始逃命了。张元备发现无论怎么迂回,自己都不可能迂回到敌阵侧后。所以,他自作主张把迂回攻击的命令改成了围堵,带着弟兄们斜着冲过去,拦住逃得最快者的脚步。

三队骑兵,如同三把钢刀,尽情地收割着流寇的生命。如果有人脚步稍慢,下一刻,骑兵的刀锋肯定落在他后背上。

没有人考虑到给流寇怜悯,大伙必须尽快结束战斗。出击之前,秦叔宝给大伙的命令是,‘给敌军制造最大的杀伤,不抓任何俘虏,让逃走者永远没胆子再打北海和齐郡的主意!’

至于为什么下这种绝情的命令,秦叔宝没有对大伙做任何解释。他的脸色青中透白,仿佛刚刚从一场大病中缓过精神。把六百多名骑兵派出去后,他自己带领一百多弟兄堵住了大路口,如果有流寇敢向那个方向逃的话,等待他们的将是秦叔宝手中的五尺槊锋。

流寇们在战场上四处乱窜,扔掉了包裹,跑没了鞋子,最后连手中兵器也抛下了,只顾着到处乱窜。前方传来马蹄声,他们就掉头向后。后方的人先前涌,他们就转身向左、向右。他们不敢仔细看到底来了多少官军,在对方刚刚出现那一瞬间,恐惧已经将他们彻底击跨。在流寇们臆想中,四下里都是敌人,包括田野之间的树木有可能都是敌人的伏兵。那些战马是老虎,那些老虎背上的人是鬼怪,他们长着一丈多长的尖牙,每根牙齿下都滴着血。

罗士信手舞长槊,呼喝酣战。他身边的四十几名亲卫都是来自齐郡的老兵,所以这一小队人马与冲上来的瓦岗军先锋杀了个势均力敌。但周围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北海郡兵都是新入伍吃粮的百姓,在自己家门口作战时还能打起全身精神。一离开家门,战斗立刻减少过半。此刻碰上瓦岗军这样强悍的对手,士气旋即再跌三成。

“程知节,休走!”罗士信一槊刺死扑过来的对手,又一槊刺向领兵冲杀的敌将。这个姓程的家伙太可恶了,带着百余名轻骑,硬生生从前军杀到了中军。更气人的是,这百余骑兵身上的铠甲和**战马明显都是从当日齐郡子弟手中抢走的,关键部位的标记还没有来得及抹去。

“嘿嘿,俺老程就是来找你较量的。”程知节抬手拨开罗士信刺来的长槊,又快速回刺了一记。“秦叔宝不在么?那个李仲坚也不在啊。咱军师料事入神,这仗你们输定了!”一边打着,他嘴里还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把猛将军罗士信气得鼻孔生烟,两眼冒火,恨不能一槊将他刺个对穿。

“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在二人身边响起,这次不是求援,而是进攻的号角。伴着角声,一队又一队瓦岗军杀了过来,他们利用彼此间娴熟的配合将北海郡兵的方阵撕开一道道裂缝,紧跟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裂缝之中跳进去,汇合成团,刺猬般将裂缝扩大成豁口。血就如喷泉般从这些豁口处飞溅而出,染红脚下的草地。大部分都是郡兵们的,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在敌人接连不断的攻击下,除了后退外,他们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谢映登带着一队步卒从罗士信身边杀了过去,头也不回。罗士信试图冲过去阻拦,却被程知节带人死死缠住。在与程知节擦身而过的瞬间,罗士信向自己身边的友军队伍扫了一眼。踏看见谢映登用一根步槊撕开军阵,所到之处挡着披靡。有一名来自北海的义勇上前拼命,被谢映登一槊刺中咽喉,当即气绝身亡。待罗士信将马头拨回来时,他又看见谢映登从第三名北海子弟身上拔出滴血的槊锋,那霜一样的槊锋被阳光打上一层金,边缘处的一缕红色分外的扎眼。

“老子跟你拼了!”罗士信气急败坏,抛下程知节,直扑谢映登。程知节却不肯甘休,拨转战马横向杀来,人未到,两柄斧子先后飞向罗士信马颈。罗士信不得不一边隔挡一边拨马避让,好不容易对付完了两柄斧子,程知节的战马已经冲至他身侧。两人高举长槊,再度占到一处。

这种战术很无耻,但这种战术却非常有效。罗士信这个刀尖被缠住后,郡兵们训练不足的劣势暴露得非常明显。得不到齐郡老兵的支援,他们不懂得如何发挥自己一方人数众多的优势。而那些临时提拔起来的低级军官除了一腔血勇外别无所长,个别地方居然出现以一人之力硬撼瓦岗军八人战斗小阵的壮举。战场上,队友之间的配合永远比个人勇武更重要,几个照面下来,勇敢的北海壮士就成了对方的刀下亡魂。而他所带的伙、队则立刻溃散,不但阻挡不住敌军的攻击,反而冲乱了自家队伍。

“吴玉麟,吴玉麟,整队,整队啊!”罗士信一边与人拼命,一边大喊。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北海郡来的同僚身上。吴玉麟是郡丞,在郡兵中威信比他大。只要对方能稳住阵脚,瓦岗军未必能轻松获胜。

坚持,只要坚持到秦叔宝领着骑兵杀回来,这群该死瓦岗山贼一个都跑不掉。罗士信有把握,罗士信从来不怀疑齐郡弟兄的战斗力。

敌将对战局的把握能力却远在罗士信之上,派人缠住罗士信和他麾下为数不多的齐郡老兵后,他们立刻派人去攻打吴玉麟所在的中军。吴玉麟措手不及,不得不领着亲兵迎战。敌军主将又趁着这个机会调整战术,分兵攻打官军两翼,却不让吴玉麟有机会发出调整应对策略的号令。

吴育麟气得两眼血红,咆哮着扑向眼前对手。带领着一队瓦岗军与他纠缠的是名三十岁左右的壮汉,手使一把环首长刃陌刀,武艺十分娴熟。见到吴玉麟身上出现破绽,他身子快速斜跨一步,将招式已用老的长槊避了开去,紧跟着,他一拧身,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闪电,直劈吴玉麟马鞍。

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吴玉麟榨出了坐骑的最后体力。忠勇的战马窜出了半尺,使得背上的主人避开了被劈为两半的命运。那柄刃长七尺有余的陌刀没入战马脊背半尺有余,可怜的畜生连惨呼声都没叫出,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吴玉麟看到翠绿色的大地迎面向自己冲来,紧跟着,无数金星开始在眼前飞舞,一股碎裂般的疼痛随即传遍全身。“我要死了!”他紧张得小腹一阵抽搐,却强逼着自己睁大眼睛。他想看清楚到底谁杀死了自己,眼前金星落尽后,他看见自己的坐骑躺在身边,背上带着杀死它的凶器。而那名敌军壮汉脸色煞白,正用力在拔卡在马骨头中的陌刀。

不用任何指点,吴玉麟凭着本能扑向了敌将的双腿。两个人立刻倒在了一处,周围敌我双方的弟兄们冲过来想帮忙,却都被对方拦住。在无数双腿脚底下,吴玉麟抱着敌将翻滚,人血、马血沾了满身。他试图用膝盖顶对方的小腹,却只碰到了对方的膝盖。他用手肘砸对方的软肋,紧跟着自己肋骨处也传来钻心般的痛。他用带着铁盔的头撞对方的头,被金属的撞击声震得两耳轰鸣。忽然,他看见一支扎在泥土里的羽箭。以硬挨了对方一记肘锤为代价,吴玉麟将羽箭抓在了手里。“去死!”他怒吼着,用箭尖插向对方的脖颈。一下,又是一下,箭杆折断,血顺着伤口喷出来,遮住他的眼睛。失去了武器的吴玉麟死死抱住对手,牢牢不放。他听见那个汉子痛苦地呼喊,感觉到对方拼命的挣扎,感觉到挣扎力量一点点变弱,感觉到喷到脸上的血一点点减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吴玉麟感觉到自己怀中的身体软了下去。他松开对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见一个血红色的世界。

红色的地,红色的天,红中透白,没有任何温暖的太阳。在红色的天与地之间,无数红色的人影自相残杀。分不清谁是对手,谁是同伴。有人支持不住倒了下去,胜利者立刻踩着他的尸体,扑向下一个同类。很多人在逃,还有人在追。逃命的一方偶尔有人返身迎战,又很快被追击者砍成碎片。

背后传来一股劲风,吴玉麟凭着本能前扑。他发觉自己趴在了一堆血肉上,用力睁眼,他看清楚身前是自己的战马,马背上卡着一柄陌刀。没等敌人再度发动攻击,他一个翻滚跳到马尸体的另一侧,同时试探着用战靴勾了一下刀柄。已经被拔松动的陌刀跳了起来,刀柄落在了他身边,刀锋指向了来袭者。

“杀!”吴玉麟双手握住刀柄将陌刀刺了出去,正中来袭者的胸口。死亡的威胁使他神智略为清醒,他双手拔出刀锋,又低头用肩膀上的皮甲蹭了一下脸。在辣痛觉传来的同时,他发觉眼前世界恢复到了正常颜色。

草很绿,天很蓝,蓝天白云下,两伙人在微风中拼杀。这是一个荒诞的画面,偏偏它就是现实。吴玉麟双手挥舞着陌刀冲向自家战旗,那杆旗帜还没倒,意味着郡兵还没有全军覆没。他感到有一点点欣慰,虽然此时他身边的侍卫已经寥寥无几,左、右两翼兵马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一匹战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骑兵用横刀扫向战旗。护旗的郡兵上前阻挡,被来人用战马撞翻在地。吴玉麟大步上前,陌刀凌空劈下。随着“乒!”地一声巨响,他被战马的冲击力撞得后退数步,体内五腹六脏移位,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紧跟着又是“轰”地一声,马背上的敌手和战马就在他身边摔倒,人马皆亡。

“向我靠拢!”吴玉麟高举着陌刀,冲到了中军将旗脚下。附近亲卫和零散的郡兵闻令,纷纷放弃对手,在他周围组成了一个小小方阵。

这是北海郡兵最后的成建制队伍,从开战到现在不过一刻钟左右,他们已经完全被敌人击溃。来自友军的罗士信还在不远处与瓦岗军先锋酣战,他身边原有四十几名齐郡老兵,此刻剩下的还不到十人。

“鸣金,命令全军撤退!”吴玉麟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发出最新一道将令。孤单的锣声立刻响了起来,凄凉而无助。罗士信愤怒地向这边看了看,大声咆哮了几句,隔得太远,吴玉麟听不见对方喊什么,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命令亲卫卷起了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