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铁奴淡淡道:“大哥不是不满意,而是根本办不到!”
“办不到?”
“对,办不到!”萧铁奴道:“我大哥这人和我不同,他对汉部的名声爱惜得很。你要汉部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你们去攻宋朝,汉部办不到,他也办不到。”
宗翰哼了一声道:“所以他宁可以身为质?”
“不错。”萧铁奴道:“他希望自己的到来以及辽口即将结束的这场大战,能够为汉部、为大金换来一段和平。他的这个决定,无论对大金皇帝还是对座诸位来说都没坏处,对么???
宗翰宗望对视一眼,知道就眼前局面来说这确实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可有件事情他们还是不肯放心,那就是折彦冲要做人质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来?而要摆弄出这么个局面?
宗翰问道:“如果我们不同意,你们打算怎么办?”
萧铁奴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还能怎么办?伸长脖子等你们来割罢了。不过之后的局面我们便不管了,你们自己收拾。只是那样的局面,对大金有什么好处?对谙班你有什么好处?对国相你有什么好处?对二太子你又有什么好处?照我说,你们还不如拿了我大哥去跟老七谈谈生意,反正老七口袋里钱银多多,你们拿着我大哥正是奇货可居!一定能从那头守财麒麟口袋里掏出不少财物来。”
斜也等三人互相望视,一时帐内全无声音。良久,宗望沉吟道:“如果我们南征大宋
萧铁奴道:“你们要打大宋,你们自己打去,我们汉部拦你们不住只好袖手旁观。这就是我们汉部部民的决定,也是我大哥的底线!”
宗望又道:“如果我们南征期间汉部乱来”
萧铁奴道:“那我和大哥都得死,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怪大哥看错了老七。”
宗望又道:“那如果我们打下大宋”
萧铁奴道:“那就恭喜你们了。不过我大哥说,如果没有汉部的帮助,你们打不下大宋的。他劝你们还是别动这心思的好。”
斜也闻言冷笑道:“什么?你说我们打不下大宋?”
萧铁奴笑笑道:“那是我大哥说的,未必作得准。按我说的话,大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好打得很,几位不妨去试试。”
斜也哼了一声道:“别上他的当!折彦冲是想我们和大宋打得两败俱伤,好来捡现成的便宜!”
萧铁奴拍拍手道:“你们要这样想,我们也没办法。总之,我汉部不会派一兵一卒入侵大宋如果你们定要逼迫我们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唯战而己。”
宗望听到这里,忽然放声狂笑。
萧铁奴问道:“你笑什么?”
宗望冷笑道:“听说你们中原有一种人叫做伪君子,我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今天可总算见识了!”
萧铁奴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宗望道:“折彦冲弄出这么多鬼鬼祟祟的伎俩,分明是满肚子的私心,可他偏偏还要在大定府高台上讲得那般慷慨激昂说到底也就四个字:收买人心!这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萧铁奴嘿了一声道:“我不知道老大是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觉得没什么。汉部部内的民意,是希望能在这件事上独善其身的,他也只是按照元部民的决议行事罢了。至于用点小机巧,那也不算什么。其实就算伪君子又怎么样?反正我觉得他蛮大胆的,至少敢拿自己的性命来下赌注的这种事情,便不是人人干得出来的。怎么样?我大哥这个建议,你们接不接受?”
斜也哼道:“废话!要我们接受,岂不是都被他玩了!”
萧铁奴分别看了宗望宗翰一眼道:“那两位呢?”“
宗翰不语,宗望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萧铁奴微微一笑道:“这样大事,想来是要再商量商量的。如今大哥的意思我己经转达,接下来该怎么决定你们也不用和我说,直接跟老七谈去!现在汉部拿主意的人是他。”说完微笑着屈膝行礼道:“谙班,国相,二太子,若没什么事情,萧铁奴告辞了。”
萧铁奴走后,三人商量许久仍未得出结论。直到斜也离开后,宗望才问宗翰道:“你觉得如何?”
宗翰道:“虽然我们有些被动,但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
宗望冷笑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折彦冲的野心!”
“野心?”
宗望道:“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收买人心,收买的是谁的人心?是大宋的人心!他为什么要收买大宋的人心?你想过没有?”
宗翰笑笑道:“就算这样又如何?他的性命毕竟还掌握在我们手上一只要我们看牢了他,他的那些花花肠子便都不管用了!”
宗望道:“但万一被他逃了……”
“逃不了!”宗翰道:“只要把他和萧铁奴隔开,他就逃不了!这一点,你认为我们做不做得到?”
宗望沉吟道:“这一点不难,只是……”
宗翰问道:“还只是什么?”
宗望叹道:“只是我仍然怕有个万一”
宗翰忽然笑了起来:“小四,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优柔了,莫非是被杨应麒影响了不成?”
宗望哼了一声道:“好吧!这件事情我们便冒冒险!不过不能完全按照折彦冲的安排来!你那以汉治汉的策略要同时进行。”
宗翰点头道:“平州、大同两路兵力向南,对我们没有坏处!会宁那位居心叵测,老想利用汉部来消弱我们,现在我们一走,汉部的压力就由他一个人顶去!”
宗望叹道:“我本不想如此!可惜……罢了!有折彦冲在手,谅杨应麒也不敢乱来!”
金国的“内战”终于停了下来。交战双方派出成员复杂的使团进行暗中交涉,津门方面派出的是杨朴和邓肃,会宁方面派出的是韩昉和刘彦宗。
这次的交涉情形十分奇怪:不但交涉双方讨价还价,就是使团的内部也存在互相制约的关系。宗翰派韩昉作为刘彦宗的副使,为的就是怕宗望独揽和约的好处;而曹广弼间接推邓肃上位,也是怕杨应麒为了救折彦冲而不顾一切地许诺汉部兵马伐宋。
经过了几个日夜的交涉,双方终于达成了几方面的协议:
第一是宣布这次战争的性质是“误会”。那是谁造成这次误会的呢?当然是大宋!童贯派往平州的假使者和假使者身上的文书被拿出来作为大宋挑拨金汉关系的证据尽管这“证据”之前无论平州还是津门都根本不放在心上。当然,大宋的这一恶行”也成了女真侵宋的又一借口。
第二是汉部继续承认为大金属国,汉部公开向吴乞买表示忠诚,并传书安抚大金境内的各个非女真部族。汉部方面阿鲁蛮后撤,平州军方面辽口解围,鞍坡的矿产以及东京道的商路重新对汉部开放,但所有商人出了辽口,就得比以往多交一成税金。汉部每年进贡会宁的茶叶、布匹、丝绸各加一倍。
第三是通过了对宋战争的任务分配:以东路军、西路军为两路伐宋主力,汉部向大金提供十五万担粮草(大部分归了宗望),而不负责作战。伐宋期间,汉部必须削减一半兵力。
第四个问题就是汉部迎回折彦冲的要求。这次金汉和议大金方面其实是在宗翰宗望主导下进行,吴乞买连个说话的地都没有,只能最后默认而己。不过宗翰和宗望考虑到他毕竟是皇帝,最后还是让了许多好处给他。但对吴乞买要求把折彦冲押回会宁一事宗翰宗望根本就不理睬,眼下折彦冲其实是被宗翰宗望共管,所以吴乞买对于汉部迎回折彦冲的要求也只能空头许诺,而杨应麒也以“大将军未归”为理由对削减兵力一事阳奉阴违。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项互相制约的条款,不一而足。
对于这个结果,在金国方面,宗翰颇为满意,宗望亦表赞同,吴乞买也在宗干的敦促下勉强接受;
而在汉部方面则普遍感到不满,完颜虎和杨应麒不满女真不马上归还折彦冲,而曹广弼也对没能阻止女真伐宋也颇为失望,但他们最后还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接受了这一事实。实际上杨应麒和曹广弼也都知道:能达成眼前这个协议,对双方来说都己经很难得了。
对于这次进军,宗翰和宗望各有各的野心。宗翰希望能囊括陕西和河东,这样的话他手头掌握的人力物力将变得极为可怕;而宗望则显得谨慎多了,他只打算打下燕京路作为地盘,敲诈宋政权增加岁币作为军费,然后再通过塘沽来执行他以汉制汉的策略。实际上他以汉制汉的策略还没开始施行就己经取得了成果:曹广弼眼见无法阻止北兵南侵,竟然荡舟南下,带着辞去职务的邓肃、石康归宋。杨应麒没能力阻止他,也根本不打算阻止他。
曹广弼离开津门后并没有马上前往汴粱,而是停留在清阳港等候着进一步的消息:他仍然担心宗望忽然撕毁秘密协议趁着自己离开侵略辽南。不过尽管这样,汉部中枢系统的士气还是因为他的离去而大受打击。大将军被软禁,二将军辞职,六将军背叛!汉部三个最能打仗的人转眼间都不在了,这个时候,就算杨应麒想发动对会宁的战争他手头也是有兵无将,有将无帅。
东京道的商路再次开通了,但连杨应麒也不知道这种短暂的繁荣能够维持多久。站在辽口的城墙上,看着夕照下那些显得倦怠的士兵,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折、曹、萧的汉部竞显得如此疲软,这种疲转让杨应麒感到害怕。人心和士气,有时候散了就回不来了!汉部的人心还没散,这是汉部得以维持下去的原因,但它己不具备侵略性了。在这一刻,杨应麒才真正意识到折彦冲的作用!
“我们果然是没法代替大哥的。”杨应麒有些黯然地说:“如果大哥没有出事,汉部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听杨应麒说话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堂兄杨开远。不过杨开远既没有跟着懊丧,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安慰杨应麒,只是说道:“我觉得,我们现在的这种疲软只是暂时的。”
“暂时?”
“嗯。”杨开远道:“应麒,有件事情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事情?”
“尤宇逃回辽口的时机。”
“尤宇逃回辽口的时机?”杨应麒道:“三哥的意思是……他逃回辽口的时机不对?”
“不!恰恰相反!”杨开远道:“尤宇逃回辽口的时机太对了一对得刚好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作出反应!如果他晚来了一天甚至半天!辽口和津门便未必能像己经发生了这样,作出正确的反应了。”
“你是说……这里面有问题?”
“应该是。”杨开远道:“你觉得呢?”
杨应麒沉默了。
杨开远又道:“这件事情,我们暂且不提。现在我问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杨应麒苦笑道:“我们除了在这里看着、守着之外,还能怎么办?逼得宗望发急真把大哥给害了就糟糕了。”
杨开远问道:“你真的打算空等空守?”
杨应麒叹道:“我本来不是这么打算的,我本来……”犹豫片刻,终于把他那个不成熟的“阴阳战略”跟杨开远说了。又道:“可惜,我们根本做不到咦!不对!?
杨开远道:“怎么了?”
“三哥,我们……我们可以做了!”杨应麒道:“对!可以的!虽然大哥不在,但这样做是完全可以的!甚至……甚至比原先的计划更加名正言顺!?
杨开远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叹道:“看来,真的是这样了。”
杨应麒却反而不说话了。夕阳还是那个夕阳,士兵还是那些士兵,但落在杨应麒眼里己经完全不同了:他觉得这些士兵不是倦怠,而是在休息,为了下一次更大规模的冲锋而进行的休息!
“三哥,我回津门去了。”杨应麒的血脉忽然都动了起来,连眼神也充满了破坏力。
杨开远也看得出他静不下来,因此没有挽留,只是临别前对他说道:“应麒,如今大哥虽然不在辽南,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守住汉部的。”他还是在安慰杨应麒,却不知道杨应麒此刻己经不需要安慰了!
“不!”杨应麒道:“三哥,你太保守了!我们现在要的,不是守住汉部㈠”
“不是守住汉部?那是什么?”
杨应麒指了指西南方向,那里是大海;又指了指东北的方向,那里是长白山,仿佛这山海都己在他掌中一般:“我们要的,是实现汉部的宏愿,去开创一个我们期望中的国度!我们走出大鲜卑山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发誓的么?这个志向,不会因为大哥暂时离开而有所改变!?他顿了顿道:“这两年我们经历了不少曲折,我不知道再走下去,汉部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们!我只知道我们一定要继续走下去!”
抛下这几句不明不白的话后杨应麒便走了,一路上他的心神都处于燃烧状态,进入津门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心头那把火烧得太过厉害了。他唤来燕青,让他去请林翎过府一叙。
燕青到林翎府上的时候,林翎正在忙碌:这段时间林家为了支持汉部着实赔了不少生意,北边的许多死帐坏帐都收不上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如果杨应麒是为了公事要见她多半会透露点消息。林翎琢磨着杨应麒的态度,觉得多半是不甚重要的私事,便请燕青代自己向杨应麒赔罪,就说自己实在抽不出身来。
时己半夜,林翎估计杨应麒不会再派人来,谁知没多久燕青又来了,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递上一张纸条。林翎打开一看,却正是杨应麒的笔迹,纸上既没抬头也没落款,只有五个字:“我要你过来。”
林翎怔了半晌,终于点头道:“好,我换件衣服便随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