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哨骑来报说土城那边没有打起来,萧铁奴不由得脸色一沉,看己对那群汉人是低估了!
“头!一点声息都没有,莫非他们连夜逃走了?”一个头目道。
“逃?”另一个头目道:“他们能逃到哪里去?他们有几百个人,一两千匹牛马,北边西边都有我们的伏哨,若是他们从那里经过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也许他们往东边逃走了。”
“东边?”萧铁奴冷笑道:“那边有契丹人的大首领部族军,那些汉人要是往东边去,那是找死!”
“头儿!他们是汉人,这些事情哪有我们知道得这么清楚?”
正说着,前方来报:“萧昂在土城那边驻扎下来了,正派人往这边来。”
一个头目道:“头儿,他们是补充水来了。我们要不要打个伏击?”
萧铁奴道:“来的有多少人?”
“两百来号人。”
萧铁奴道:“萧昂的手下全都是在上京养尊处优惯了的家伙,我们一百人当得他们四百人,不过打这仗太没必要,回避一下吧。”
“头儿,去哪里呢?回去吗?”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没看到那批汉人的下场,我不甘心。先到南边歇脚饮马吧,打听出他们的下落再作打算。”
萧铁奴口中的萧昂,乃是辽国当朝宠臣萧奉先的长子。萧奉先是辽主元妃的兄弟,元妃得宠,连带着萧奉先一家也鸡犬升天。萧奉先官至枢密使,封兰陵郡王,把持国政,权倾朝野!
此次萧昂从南京遥奉王命,带了两千人马前往乌谷敌烈统军司公干。中途“无意间”发现了萧铁奴的踪迹。这萧铁奴曾两次劫虏过西夏送给萧奉先的重礼,有一次更是劫走了萧奉先从西域重金购置、准备用来给辽帝祝寿献宠的奇珍,大大地落了萧家的面子。但萧奉先偏偏捉不到他!因此萧昂听说有萧铁奴的踪迹,也不顾副将穆里阿的反对,一路追了过来想把萧铁奴一举擒获。
这时萧昂在土城内暂歇,先头部队进入土城的时候发现土城里不但留着近一千头马,还有若干日用物品,无不十分奇怪。但禀报上去萧昂也没当一回事。穆里阿派出侦骑,却也没发现什么异状。而萧铁奴的踪迹也完全消失了。
第二日就要拔营北上,忽然南边奔来一个伤兵,禀告道:“南边!萧铁奴在南边饮马!把我们留在那里的人都打死打伤了。”
萧昂怒道:“我说怎么不见了,原来跑到南边去了!”
穆里阿叫来那伤兵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萧铁奴的?”
那伤兵道:“我被他们捉住,听他们口口声声说‘萧大王’怎么样怎么样,还说大漠草原是他家后院,就是把大辽十万宫帐军都调来也别想捉住他们,所以猜是。”
萧昂大怒,穆里阿道:“世子,这个马贼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出使的大事为重,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由得他去吧。”
萧昂怒道:“不行,你立刻带上两百精骑追过去,我大军从后接应,这次一定要捉到他!”
穆里阿劝不住,只好领命。
土城里面的动静萧铁奴并不清楚。他绕了小圈,依然来到南边这片草原上饮马。来到时却发现这里出奇的安静。
“停!”
“头,怎么了?”
“这里不大对劲。”
“不大对劲?没什么啊。”
“就是什么也没有才不大对劲!”萧铁奴道:“太安静了,总觉得不对头。”忽然见东南土丘后似乎有金属反光,他吃了一惊,指着东南、西南、正南三个方向道:“你们几个去看看!有什么不对劲马上掉头!”
几个喽啰奔出不远,忽然三个方向同时射出暗箭,放倒了两个探路之人,剩下几个连忙退了回来,一边:“头!有埋伏!是那些汉人!”
萧铁奴遇变不惊,道:“走!”
带人就往北退,退出十余里,远处沙尘滚滚,竟然是宫帐军杀了过来!
一个头目惊道:“头!前后都有人,怎么办?”
萧铁奴道:“又没合围!慌什么!再说他们两家也不是一伙的!”
那头目道:“可我们夹在中间啊,他们就算双方对射,倒霉的也是我们!”
萧铁奴望了一下远处的灰尘道:“汉人阵势严谨,而且埋伏着不知还有多少诡计!前面的宫帐军人数不多,看来他们的大部队还没到!我们冲过去!”
折彦冲等人伏在一边,眼看着萧铁奴带着人马向北冲去,折彦冲笑道:“看来在萧铁奴眼里,我们比宫帐军强啊。”
曹广弼道:“他不知道我们的虚实,这伙契丹人人数显然却不多。”
折彦冲道:“萧昂派这拨人过来,想来这些人就是精锐了。且看他们的战斗力如何。”他们已经从俘虏的口中知道了这拨人马共有两千人,为首的是辽国兰陵王世子萧昂,副将叫穆里阿。至于北上去干什么,那些俘虏品阶太低就不知道了。
萧铁奴所部共八十七骑,这时后有伏兵,只有突破前面的契丹骑兵才有生路,因此人人拼命。穆里阿在萧昂的催促下急行至此,人马已疲,竟然被萧铁奴冲开了阵形。
折彦冲失望道:“辽国骑兵就这德性如何能纵横天下?”
曹广弼叹道:“我在边境见我朝武备废弛,常恐辽人南下时无法抵挡。今天看来辽人也不比我们好多少!”
折彦冲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趁火打劫如何?”
曹广弼道:“趁火打劫?”
折彦冲道:“宫帐军阵势已乱,我方精锐约有百人,你、我、阿鲁蛮各带三十人连番冲杀,狄先生带领其他人马跟着逼来,定能将这伙契丹兵击溃。”
曹广弼道:“胜算很大,可有必要打这一仗吗?”
折彦冲道:“那伙宫帐军拦在北边,我们东躲西藏的始终不是办法。不如趁机解决掉一批!嗯,就挂着萧铁奴的名号。”
杨应麒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点头道:“好,这叫驱狼扑鹿!”
曹广弼也道:“好吧!”
当下折彦冲引三十骑冲在最前面,大叫道:“跟着萧老大,歼灭宫帐军!”三十人一齐喊道:“跟着萧老大!歼灭宫帐军!”
穆里阿知道要是放走了萧铁奴,萧昂必定大不高兴,因此尽管阵势被萧铁奴冲得几乎就要从中裂成两半,犹自苦苦支撑,率领亲信拼命挡住,心道:“只要拖到世子大部掩来,我们就赢了!”
哪知就在这时,土丘灌木之间竟然又杀出一支队伍,人数竟也有百人左右!嚷着“歼灭宫帐军”冲来。那百人之后,更渐渐部列出一行行整齐的队伍,一时之间也不知对方还有多少人马。
穆里阿心头大震:“萧铁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马?难道……难道是阻卜部又叛了么?”
他虽然老于沙场,可也没伟大到愿意随时为国捐躯的地步,何况这场仗来得莫名其妙,在这里战死,连为国捐躯也说不上,最多只能算是给萧昂那二世祖胡乱的指令陪葬!当下调转马头,向北急退。宫帐军眼见主将逃跑,哪里甘于人后?也跟着北溃。
萧铁奴正要趁乱冲出,忽然背后一阵箭雨飞来,最后面的七八人纷纷落马,不得已,他只能追着宫帐军的尾巴往前冲。
如果穆里阿此时回头,他一定会发现情况大大不对头:他的部众被萧铁奴追赶着,而萧铁奴的部众又被折彦冲追杀!
这一逃一追奔出十数里,蓦地前面旌旗飘动,穆里阿大喜,萧铁奴和折彦冲却是一惊。折彦冲脑中灵光一闪,用契丹话大叫道:“跟着萧老大,活捉萧昂!”
一百号人一齐喊道:“跟着萧老大,活捉萧昂!”
萧铁奴一听背后那叫喊声就知道折彦冲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这时已容不得他选择,只好一咬牙道:“冲!给老子冲过去!”
萧昂眼见几百骑前后相接向自己冲来,又听说震天喊着要“活捉萧昂”,心中害怕,叫道:“护住我!护住我!别让他们过来!”
穆里阿无法稳住部属的阵脚,部下一百多人竟然被逼得冲入己方阵中,这一千多人本不如穆里阿所部强劲,再加上统帅是一个不知兵事的纨绔子弟,阵势登时大乱。萧铁奴的骑兵又从后逼来,更是乱上加乱。
曹广弼望见萧字旗下围簇着不少人,引了三十骑冲来,望那大旗就是一箭,正中萧字!
萧昂叫道:“妈呀!”勒转马头就跑,主帅一逃,宫帐军更是溃退如潮倒涌,穆里阿已经看出对方人数其实不多,本来正尽力收束部队重整阵形,但见了这形势,也知道已不可为,叹了一声也调转马头逃了。
萧铁奴在混乱中引众离去,折彦冲和曹广弼、阿鲁蛮追亡逐北,追得宫帐军丢盔弃甲,缴获马匹千余,军械数百。这才停止追逐,引众和狄喻会合,仍然在土城驻扎下来。
这一仗是他们出谷之后第一次大胜仗,这一仗打下来,五百众士气百倍。折彦冲引百余人去西北处水源取足了水回来,萧铁奴也不敢出现了。
狄喻道:“这一仗不但让宫帐军丧胆,连萧铁奴也要对我们重新估计!明天我们聚众北上,量他也不敢再轻易冒头!”
折彦冲道:“但我却还想捉住他呢。”
欧阳适道:“捉?怎么捉?这家伙这次又吃了我们的亏,估计总得损失二三十个下手,只怕没胆子出现了吧。若是我们去找他吧,这家伙神出鬼没,要找到他只怕没那么容易——否则的话,他早被契丹官府给捉了。”
杨应麒道:“我们找不到他,可以把他引出来。”
欧阳适沉吟不语。杨应麒道:“这人恨起人来,连父亲兄弟也干掉了,可见报复心极强。我看他没那么容易放过我们。现在也许还在不远处盯着我们呢。而且强盗贪财,这是千古不易之理,用这两点或许可以把他诱出来。”
杨开远道:“怎么诱?”
杨应麒道:“这次大胜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今后我们最精锐的几十人对上萧铁奴剩下的那几十人,心理上也有优势!因此如果我们要暗算他,留下一百人就够了。”
杨开远道:“留下一百人?那其他人呢?”
杨应麒道:“其他人离开啊。如果大家不走,他怎么肯过来。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挑出一百精锐来,其他人则由狄先生带领先行越过荒漠前往乌古部,并伪装成我们已经全部离开的样子。而从宫帐军那里缴获的东西连同狄先生没带走的马匹则都留在这里。我谅萧铁奴轻易不敢再来袭击我们的大队!但如果他在远处盯着我们,则一定会在我们离开后来土城察看个究竟。不过这人好像很多疑,一开始他一定不会亲自来,而会派一两个手下过来踩点。还记得这土城有个地下室吗?狄先生走后,我们留下的人就藏在里面。萧铁奴的人第一次来看的时候,不会看得那么仔细,因此我们瞒过他们的机会很大。等他一回去报告,我们马上出来,埋伏好,就等他过来。”
欧阳适道:“来踩点的人要是发现了我们怎么办?”
杨应麒道:“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是大队过来,那我们就不要藏进地下室了。如果来的是一两个,我们也不怕被他们发现——最多计划泡汤而已。”
几个人商量了一些细节,决定由狄喻和阿鲁蛮带领三百八十二人先走,第二日天蒙蒙亮就出发。王大辉、顾大嫂等人还连夜扎了些草人,套上衣服安在马上。离开时故意让队伍走得有些参差,使远处的人瞧不清具体数目来。
折彦冲、曹广弼、欧阳适和杨开远兄弟都埋伏在土城内,连续两天都没什么动静,欧阳适有些急躁了,折彦冲道:“再等一天,明天还没动静就走。”
第三日黄昏,西边忽有一骑驰来,众人大喜,连忙藏入地下室中。那人先绕城一圈,见没什么异状才进城。进城之后,马也不下,匆匆绕了一圈,便奔回去,向萧铁奴报告道:“头,他们全走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但东西满地都是,马到处乱跑。”
萧铁奴奇道:“他们走了也就算了,干嘛还把东西留下,莫非有诈?”
一个头目叫道:“人都没有,还能诈什么诈!头!进去把东西马匹都带走吧。这次出来,死了几十个弟兄,不能空手回去。”
其他几个头目也纷纷附和。萧铁奴只好道:“好吧。”七十多人朝着土城进发,来到城边,还没进城,萧铁奴忽然道:“还是不要进去好。”
一个头目有些挑衅地道:“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的?不会给那几个汉人吓破胆子了吧!弟兄们,跟我进去!”领头就行。几十个人跟着他拥进去,萧铁奴脸色一沉,知道这次失败大大打击了自己在盗群中的威信,自己的领导地位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忽然城内惨呼声此起彼落,萧铁奴大叫道:“快退出来!”他自己拔出宝刀,稳坐在马上不动。土城里逃出十几个伤势不轻的马贼来,纷纷闪过一旁,躲在萧铁奴的背后。
萧铁奴大叫道:“走!退!”自己却拦在最后,不断拨打射来的羽箭。蓦地肩头一痛,一箭攻破他的刀网,钉入他的左肩。这一箭力道好大,竟冲得他差点掉下马来。萧铁奴一咬牙,竟然半声不吭,稳住了身形,殿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