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妮站在位于阿斯卡公寓楼边泥泞的海洋上留下的环形履带轨迹中心的电话亭里,想打个电话。天不太热。电话亭里充满发馊的烟草味,散发着阵阵尿骚味,烤热的金属味。孩子们围绕他们的脚手架上的黑色轮胎蹦跳,没精打采地走过。电话本的封面已经没有了,变得鼓鼓囊囊,上面有一片灰褐色的油渍。她站在恶臭的空气柱体中,认真地读着被折叠起来的一张白纸片上的号码。丹尼尔从他们家的窗口望着。鲜红的栅条间一个红润又粉白的人影,侧着一只耳朵,转动着一根手指,按着A键。
接通的声音响了。她的膝盖开始发抖:“我是奥顿太太。你说我可以现在打电话给你,你要了解些情况。”
“我让他跟你说。请稍等。”
又咔嗒响了下,线路的嗡嗡声,嗡嗡等待的心。
“哦,没错,奥顿太太。”传来低沉轰鸣、权威的声音,“我很高兴地告知你,结果是阳性的。”高兴不是个好词,由他说出更像个法官而不是带来福音的贵人,“你最好尽快过来跟我见个面。你需要做些准备工作,收拾个床铺,等等……奥顿太太,你在听吗?”
“嗯,听着。”
“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嗯,我听到了。”
这个声音在搜索着措辞,然后柔和地问道:“这个消息意外吗?”
“嗯。”
“你现在可千万不能犯傻,奥顿太太,你一定要过来,跟我见个面,做些计划。你不能光考虑你自己。”
“我知道。”
“那我跟你约个时间。你觉得哪天合适?”
电话线中传来纸张撕开的声音,见面的时间约好了,话筒被挂回去。她仍然站在电话亭里,盯着一面不透明的墙,双臂交叠放在腹部。
她试图好好想想。她完全被丹尼尔弄晕了,他的体重,他的热情,他的存在,不管他在不在现场。这还不至于让她做不了别的事情。她已经成功地教到学期末,现在在精读《序曲》,晚上的时候还很愉快,尽管楼梯上经常传来打群架的声音、尖锐刺耳的铃声、长时间的收音机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这一切愉快都是丹尼尔照亮的,好像朗声阅读是他的天赋,或者**是他的天赋,对他,或者对这件事,他从教堂或者家或者医院回来的瞬间,她就把全副的注意力都用上了。他如此健壮,如此机灵,如此用之不竭。她大概知道他会像那样,或者她永远做不出某些跟她认为自己在乎的东西相反的事情。像很多读书人那样,她会被那种在做了某种出于本能而且正确的事情后产生的奇妙的愉悦感弄得神魂颠倒。她曾想过,自己的身体,肯定经历过或者说正在经历纯粹的愉悦,那种她隐隐约约相信大多数人从来没有特权知道的愉悦。
她想,她还记得怀孕的瞬间。阳光灿烂,透明清澈,像水做的玻璃,她被迫昏沉地听由自己内脏的安排,细胞的变化,像面团中的酵母,所以她屏住呼吸。他们并不想要这样。也许,她想,仍然一动不动,捧着自己的腹部,面带隐秘的微笑,那样的微笑属于过去朴素的愉悦,只是丹尼尔太强势了,任何血肉或者任何避孕工具都难以抵挡。她想她很内疚。这也许就是那种挥霍放纵要终结了,她以前从来没有,或者从来不想挥霍放纵。成簇移植的细胞,也许像**橡皮那样抵挡不了挥霍的能量。奇妙的是,人会发展出一套防护这种不想要的东西的本能,速度居然如此之快。但是,它来了。她的感官被丹尼尔磨砺得更加活跃,她已经注意到这点了。就她的情况而言,十分钟已经明显太长。
钱将是个问题。丹尼尔很清楚他想要什么,从来不说他要孩子。她知道,有些男人会隔着腹壁听心跳,有些会讨厌闯入者。她应该怎么对丹尼尔讲呢?
丹尼尔穿过泥地走来,穿戴着领圈,移动着庞大的身躯,敲了敲玻璃。她向外盯着。丹尼尔打开门。
“哎,”丹尼尔说,“是天使报喜吧。”
“你怎么知道的?”
“嗯,你在桌边,看起来像所有那些圣母的画像,而且惊讶得好像看见了天使。不不,是胳膊告诉我的。所有的女人都会那样,像那样搂着自己,你总能看得出。然后她们的头发会变得非常可怕。”他抚摸着她明亮的金发,不怀好意地咧嘴对她笑着。你可绝对不能被吓坏了,我们确实有些频繁,这儿那儿走走捷径。这事可绝不是晴天霹雳。斯蒂芬?”
“我一直担心你会怎么想。”
“我的想法很明智。大多数人都能做到,如果他们愿意尝试的话,大多数人的想法会很明智,我也会很明智。你难道不想从这里出来了吗?”
“丹尼尔,这是不明智的,这是个错误,是个可怕的麻烦——”
“我知道,但是我估计我们能对付,难道不能吗?真有意思。你看着很不一样了。”
“我感觉很不一样了。”
“嗯,你是不一样了。10分钟,我们被彻底改变了。回去吧。”
他们走进家。丹尼尔一个劲儿地看着她,好像她肯定被改变了。也许因为她感觉真的被改变了,这让她觉得非常好玩。她开始大笑。丹尼尔也连声大笑。尽管如此,她还是想,事到如今,很多东西变了,我们已经变了,我们还不理解这点。但是,他们还是忍不住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