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皇宫门口,沈钧一脸忧虑地走了出来,而在他身后的黄世忠则丝毫没有停留的上了轿子,随后那顶小轿就吱吱嘎嘎地向着小巷中走去。
沈钧望着那小轿子离去时的样子,竟然品出几分匆匆之意……
这黄世忠到底在想什么呢?
回想起在这家伙之前的表现,明显是想到了什么……然而即便官家问起黄世忠也只是推说并不清楚,所以那肖恒究竟想做什么还要再等他的后续手段。
从当前来看,秦府大规模地散发带着详细情报的报纸,让普天之下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北方发生的事情……这对秦府以及那个肖恒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钧陷入了疑惑。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恰当,但之前秦荐还在当家时的秦府可是好猜太多了。毕竟秦荐可没有肖恒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所以,那肖恒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呢?这个问题让沈钧想破了头颅也想不通。
至少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爷。”
正当沈钧不知想着什么出神的时候,沈府的轿夫也靠了上来。
“嗯。”沈钧点点头。
刚刚想得入神差点忘了此乃皇宫门口,一直堵在这里可不太合适,也就跟着那轿夫上了轿子。
“老爷,去哪?”
“先随便走走……就往仙云台那边走吧。”沈钧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去那边看看。
“是。”
虽然有些奇怪,毕竟与秦府闹了矛盾之后,沈钧一直都很排斥仙云台一系娱乐设施,即便是沈府的下人也多因谈论仙云台和临安大剧院而挨了鞭子。
在那之后仙云台仿佛成了沈府的禁忌,所有人都不敢公开谈论这边的问题。
不过……
不谈论就代表不偷偷去了吗?
当然不是。
如果说以前临安府那里是最有趣的地方,问起临安本地人都要犹豫几分。
下瓦子的杂耍、大瓦子杂剧、太常寺的小吃、八字桥的姑娘……无论哪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若真的要说哪里最好玩最热闹,那可得好好思量一番。
而现在,随便找个路人问哪里是临安最繁华、最好玩的地方,那可就是非看楼莫属了!
这里有评书相声、杂剧小品,而且还有每七天一次的舞台剧……可以说除了没办法寻花问柳之外只要进了这里,一整天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
不过随着秦府开始变卖地产与各种生意开始,这七天一次的舞台剧就停了,而那些演舞台剧的姑娘们也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实际上她们是跟着学生一起撤到川蜀去了,只是临安的普通百姓并不知晓。
但即便如此,看楼那边也是夜夜笙歌,仙云台上的评书相声也是一刻没停,旁边的清华池以及台球室等设施也都照常开放,倒是没有影响临安百姓在这里寻欢作乐。
离开皇宫之后,轿子吱吱呀呀地穿街过巷,很快就来到了仙云台门前。
沈钧已经在轿子里换了身普通的长袍,此时掀开轿帘出来倒是没有引起路人的围观,只有几位闲汉向这边探头探脑地望过来,似乎是想在沈钧这里找到点跑腿的活计。
“这里居然还这么热闹?”
一下轿子,那嘈杂繁荣的气氛就让沈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毕竟在他看来,秦府已经从临安抽身撤离了,这里应该已经关门的关门、黄铺的黄铺才对!
可现在呢?
虽然没到接踵摩肩的程度,但这说一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那绝不过分。
旁边一个早就跃跃欲试的闲汉听到沈钧的惊叹之后立即觉得找到了机会,凑上前来笑道:“嘿,这位爷您有所不知,那秦府直系虽然撤走了,但……呵呵。”
那闲汉话说一半突然住口,然后就这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看着沈钧……
“赏。”
沈钧眉头微皱颇为不喜,但以他的身份跟这些市井之流较真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了一个字。
而沈府的下人听到沈钧的话之后立即扔过去一串铜钱,并且大声叱呵道:“拿着贵人的赏就好好说!别再自找不痛快!惹得我家老爷不高兴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是是是……是小的无礼了!”那闲汉被喷了一脸唾沫但也不生气,连忙把那串铜钱往怀里一揣,就开始殷勤地解释。
毕竟这年头能做轿子的可都是大人物,至少也是个官宦人家……能从这种人手里弄点铜钱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为此惹到不该惹的人那可不美了。
“这位爷您有所不知,之前这秦府本来就是外来户……此地原是靖安社的水榭戏台,后来被这仙云台挤兑黄了这才把自家的地界都赔了进去。”
那闲汉面上殷勤,可一通话下来却没个重点。
“若你就这么点消息,那我可就要送你去打板子了。”
沈钧面无表情道。
“嘿嘿,您别着急啊,这后面的我保证您没听说过……”那闲汉笑了笑,然后赶紧继续解释。
“想当初那靖安社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却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捞到……那秦府的女婿肖公子倒还算仁义,虽然占了他们的底,却也给了他们一成股子。”
“狗屁的仁义。”沈钧不满道。
“是是是……狗屁狗屁,都是狗屁……”那闲汉虽然附和着,但表情却有些不以为然。
的确,想当初肖恒不过是为了找个地方摆几台戏而已,可那靖安社不知好歹竟然开出天价,甚至还公开阻碍肖恒找别的戏台……摆明了就是要靠自己的垄断地位吃定人家了。
可那肖恒又不是为了在这行当里捞食,而是为了救秦荐秦大人!靖安社如此不识抬举顿时惹怒了那肖恒……几天的对台戏唱下来靖安社这才知道厉害,可那时候已经晚了!此时的攻守之位已经逆转了!
而当肖恒占尽了优势的时候,居然还伸出橄榄枝主动抬了靖安社一手……别看仅仅给了他们一成股子,可就算这样靖安社的收入也是翻了不知多少翻的!
肖恒如此行事可以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如此还不能说明秦府的仁义吗?
公道自在人心!
不过这世界从来都不是黑白分明的。
人啊,有的时候就是要装装糊涂。虽然秦府行事光明磊落,但看在钱的份儿上骂秦府两句又有什么呢?
那闲汉连番附和倒是弄得沈钧自己有些不自在了,至此闲汉才继续讲了下去。
原来在秦府撤退之后,无论是临安大剧院、仙云台还是看楼和周边附属的这些娱乐设施,其管辖权都被移交给了靖安社。
原本靖安社就已经完全被仙云台一系给吸收了,此时更进一步支撑起这一摊子生意倒也算是轻车熟路。
等将这一切说完之后,那闲汉见沈钧露出思索的神色,也没多做打扰,连忙躬身告退了。
等那闲汉走后,沈钧这才叹了口气。
“这个肖恒可真是……连这些支模细节都做到如此!这心思可真是缜密得让人害怕!”
听着自家主子如此的感叹,周围那些沈府的下人都默默低下了头,生怕在这种时候引起沈钧的注意。
沈钧感叹一番之后,就向旁边的报摊走去。
这个报亭原本是仙云台的纪念品售卖处,而随着报纸的迅猛发展,这个窗口也就慢慢变成了临安日报的总销售处。
既然仙云台仍在继续营业,那么这报摊自然也没有关门的道理。
此时这窗口前面也没什么人,沈钧直接上前问道:“可有新的报纸?”
窗口后面的汉子似乎在看评话本,连头都没抬的回应到:“没了,只有昨天的。”
“那给我来一份昨天的报纸。”沈钧说着就要掏钱。
“柜台上就是,要就自己拿……不要钱的。”那汉子仍然没抬头。
“这……”沈钧一愣,可那汉子已经不再搭理他了,他也不好再去打扰人家,只好自己在报摊上找了起来。
好在整个偌大的报摊上虽然摆了不少报纸,但内容几乎都是相同的,只有昨日的报纸以及昨日的号外。
正常的报纸如果是日报的话,那就是一天一份。而如果出了一份正常的报纸之后发现有非常重要的需要立即加印的新消息,那么加印的这份就叫“号外”。
报纸的日期停留在了昨天,想必秦府离开之后这临安也不会再有新的报纸了。
沈钧先是拿起正常的报纸看了起来——这上面的内容没什么特殊的,基本上跟平时的内容差不多。
是的,没错!
跟“平时”的差不多……
沈钧也是临安日报的资深用户!
这报纸沈府也是订阅了的,虽然不是期期都看但偶尔闲暇之余,泡上一壶热茶看上一份报纸,也算是个不错的消遣。
扫上一眼之后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沈钧又拿起了那份号外。
这份号外上的内容他可就熟悉得多了,恰好是刚刚在那皇家楼阁里看到的那份“情报”。
只是这份号外上的信息要比那份“情报”更详尽一些……显然那位颜少卿已经将这份号外上的信息提炼了一遍,然后将分散的信息综合之后这才得出了那份“情报”。
“原来如此……”
沈钧恍然。
难怪那份情报的风格与以往的情报完全不同,原来问题是出在这份号外之上。
尽管已经看过一遍“情报”了,但沈钧还是认认真真的将这份完完全全地看了一遍。
还别说,看完这份完整的号外之后,倒还真让沈钧砸吧出一点别的味道来。
这份号外至始至终都在陈述着事实,如果单独来看的话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但跳出消息本身来看的话,通篇报道都在陈述着蒙元是如何如何强大。
在蒙元面前,金人不堪一击、秦荐不堪一击,那么……大宋呢?临安呢?
此时蒙元已经直逼平江府,后续部队似乎也在长江南岸集结,在这种情况下秦府竭力渲染蒙元的强大……又对秦府有什么好处呢?
想着想着,沈钧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声。
“蒙元南下……”
“是啊!蒙人南下就似下山虎,就连金人和秦大人都挡不住……我大宋危矣!”忽然,那坐在窗口后面的汉子叹息道,然后放下了手中的话本抬起头来看着沈钧,“您说是也不是?”
“……”沈钧被问得一愣,并没有立即回答。
而那窗口后面的汉子似乎也没期待沈钧的回答,只是拿起那份号外抖了抖:
“看看!看看!!”
“这都写得明明白白的了!”
“蒙元势大我临安根本不堪一击!”
“还想着什么能在平江府挡住蒙元,就像之前在平江府挡住金人一样……”
“啊呸!之前那是有秦大人才能挡住金人!现在秦大人都已经绝望了,我等还不赶快逃难更待何时!?”
“人家肖公子离开的时候明明专门派人给大哥送了信,可大哥却贪图仙云台周边的收益不肯离开……”
“……大哥糊涂啊!!”
“糊涂啊!”
那汉子似乎压抑得久了,逮住个机会就开始吐槽个没完,而且完全是单方面的倾诉并不在乎沈钧的回应。
等他彻底说完之后,这才颓然地往凳子上靠,把头耷拉下去再不言语了。
而这汉子的一番话却如闪电般的穿透了沈钧的脑海,让他之前一直觉得模模糊糊的东西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是啊!
之前能挡住金人全是仗着秦荐能打……可现在秦荐都被蒙人打绝望了,那么没了这位当世武穆的支撑,临安还能安全吗?
想到这里,沈钧觉得不能再等了,扔下报纸步履匆匆的回到了轿子上。
“快!回府!!”
“啊?啊……”
那轿夫愣了愣,不知道沈钧为什么突然如此着急。
轿夫一路小跑回到了沈府,而等沈钧离开之后,那轿夫喘息着问同伴:“你说今日这是怎么了?那黄世忠如此着急,咱家老爷也这么着急?”
没等旁边的轿夫说话,原本急匆匆离去的沈钧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你刚刚说什么!?”
那轿夫被问得一愣,本能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所说的话。
闻言沈钧如遭雷击。
“来人!速探黄府!”
“是!”
家丁急匆匆的去了,而沈钧也没离开,就站在自家大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不多时,气喘吁吁的家丁跑了回来。
“报!黄府纠集了几辆大车,似乎在准备远行……”
“果然!黄世忠老奸巨猾,他果然早就想到了!!”
至此,沈钧这才惊觉自己之前错过了什么,但好在现在觉醒倒也不晚。
“去!告诉府上所有人立即收拾行李!”
“这临安,不能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