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被官兵围住的时候,沈郁就安静的站在廊下看着。
在上午皇子被御林军带进宫里的时候,沈郁就猜到可能出事了。
这两日京城闹的凶的便恩科舞弊,矛头直指甄家以及甄家背后的六皇女。
皇子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被带走,因为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结果正如所料那般,前后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有官兵将沈府包围,有旨意任何人不允许外出。
沈家下人惶惶不安,全朝廊下的沈郁涌过来。
“爷,这怎么回事啊?”
“爷,沈府为何会被围住?我们该怎么办啊?”
皇子还在宫里,沈媛在贡院中,这两个地方都不寻常人能去的地方,所以下人们一时间心中无主,全都下意识的看向沈郁。
沈郁站在台阶上回望她们,神『色』空洞茫然。
下人们无助之时,还有能依靠的人,他呢?
他又能依靠谁?
沈郁突然感觉沈府之大,大到他小如一粒尘埃,又觉沈府小,小到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自处其中。
沈郁开口安抚众人,示意她们稍安勿躁配合官兵行事就,若跟事件有牵扯,会无碍。
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小侍快步过来,神情说不上喜忧,轻声说,“爷,君后来了。”
君后来接他进宫的。
君后亲自过来接他,本无上的恩宠跟厚待,但沈郁只觉得身心麻木,心里无惊无喜有半点情绪。
他木木的谢礼,木木的跟着坐上马车,安静的看着车帘随着车轮滚动轻微摆动的幅度。
沈郁心里清楚,父亲跟母亲应该犯了极大的错。
今天之前,沈郁应该天底下极尊贵的小公子。
他有容貌有才情,尤其双亲身份尊贵。
父亲皇子萧宁,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光凭借这一条,就已经确保了沈郁生的荣华富贵。
母亲沈媛,她那届的探花,因为跟『性』格被皇子中成了驸马,往后官位一路高升,成为礼部尚书。
皇子身为男子不朝政,礼部尚书算半游离于朝堂争斗之外,这样的弟弟跟弟妹,该让皇上放心的。
拥有这样的双亲,这样的姑母,出身便有郡王的身份,很多人做梦都能笑醒。
沈郁觉得自己可能身在福中不知福,因为从未因自己的身份觉得开心过。
皇子身体因当年在宫中受损,只生下沈郁一个儿子。
沈媛驸马且皇子强势,不可能纳侍的。
这就导致两人儿子的『性』别并不很满意,且后悔为何生的不个女儿。
若女儿,沈家有后。若女儿,可入朝堂。若女儿,便能让双亲觉得荣耀。
沈郁从小就自卑,因为自己不个女孩。
皇子之子,郡王的封号,天下第一公子,这些头衔像华丽的衣服,撑起了沈郁,满足了母亲的那份虚荣,堪堪弥补有女儿的遗憾。
然华丽跟虚荣之下,沈郁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重要。
母亲告诉他,要知礼懂礼,声音虽温和,眉眼间却依旧觉得可惜。
沈郁卖的读书,结果在上母亲的视线时,满腔期望化成寒冰,低低的把头垂下去。
父亲『性』子淡,沈郁有慈父该有的柔情,反像遥不可及的人物。
他就坐在那儿,几步之外,沈郁都不能爬到他腿上坐着撒娇。
因为父亲说,身份尊贵之人,不能有这些矫『揉』做作的小姿态,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沈郁还记得自己小一点的时候,想跟寻常男孩一样,玩玩巷子里的跳格子丢沙包捉蜻蜓。
但每次都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匆匆瞥一眼,从未能下去过。
沈郁不哭过闹过,三岁的小孩子,满心想的都撒娇要抱抱,想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在双亲心里很重要。
奈何他的双亲跟别人不同。
皇子掌控欲强,沈郁跟他一样,都身居高位属于不容忤逆的人。
两人说不能,沈郁就把嗓子哭哑,那不能。
后下人把他抱下去,因为皇子单手撑着额角眉头微皱,眼底『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若闹,怕要关屋里不让他吃饭。
沈郁抽抽噎噎的缩在下人怀里,泪眼婆娑的看向父亲,朝他试探『性』的伸出一只手,软软的喊,“爹爹。”
父亲却倦怠的直接将眼睛闭上,给出半点回应。
沈郁怔怔的缩回胳膊自己抱在怀里,脸埋在下人肩上,咬唇哭的无声。
下人低声哄他,“小公子,要叫‘父亲’。”
从小到大,父亲将他往有才情方面养,但府里琐事跟不得人的事情,半点不让他看。
众人只当父亲疼他,沈郁却觉得心里古怪。
直到有一天,沈郁忽然收到一支巴宝阁送来的羊脂玉簪。
这簪子无论从材质还款式,都他心底喜欢的模样。
莲。
他像开在沈府中的莲,看似纯洁无瑕,然脚下却扎根在污泥之中。
干净的表象有人刻意营造,做出来给别人看的。
若伸手摘莲,必要踏足污泥之中。
沈郁晃神了一瞬,以为方懂他,便把簪子留了下来。
这支簪子,后面才惹出无数的事情。
先父亲听闻事,直接去送簪子的时家,趁人家办宴庆祝之时当众退婚。
后巴宝阁来人,说簪子送错了,簪子的主人时清根本打算将簪子送给他。
簪子退还,婚事取消。
沈郁以为他跟时家的交集到这儿就结束了,成想原来只个开始。
春日宴闹剧,害得他好的小侍菱角清白受损。
时清大婚,有心之人利用菱角将他引出去,险些『迷』晕。
沈郁不过跟往常一样生活出行,不知为何平白无故遭受了两次劫难。
他不能怪菱角,因为儿时第一个偷偷将蜻蜓藏在掌心里给他看的人,就菱角。
他说,“爷,纸上画出来的真,假的。我给你捉了只真的,你看看。”
菱角不个好小侍,但他来说却好伙伴,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沈郁不能怪时清,因为时清跟她刚过门的夫郎救了他两次。
沈郁不知道怪谁,后只能怪自己。
运气不好,流年不利。
沈郁为甚至还偷偷上香,祈求不要卷进他不知道的争斗中,希望不要遇时清不要连累时清,不要连累他身边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奈何后来,孙黎黎还被殃及。
春猎,同样的套路上演了第二波。
沈郁以为他已经足够防备了。
有自己出去,有随便答应别人的请求,甚至硬着头皮想过让父亲帮忙。
可命运兜兜转转好像就打算放过他。
沈郁躲来躲去都躲过去中『迷』·香,在那一刻,身体疲惫倦怠时,他的意识却格外清晰。
沈郁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不配拥有自己的思想,因为躲不过去,该轮到他的,总归还会轮到。
他身上像绑着无形的丝线,注从出生起,就不能活的自我。
沈郁不知道待会儿进来的会谁,总归结局已经注。
就在沈郁绝望之时,有个身着浅橙『色』春衫的女人进来。
她撩开帐篷的厚布帘子站在门口,像阴沉天气中裂开一条缝,透进来一抹金『色』光亮。
喜欢这般俗气颜『色』的,沈郁只知道一个。
钱家二小姐,钱灿灿。
京中有名的纨绔,不务正业,被钱母批为废物的庶女。
沈郁勉强撑着一丝清明,抿唇看她。
“原来饵你啊。”
钱灿灿笑了下,“我该想到的,付时清,肯要用贵好的饵。”
沈郁头脑木木的,听不懂。
他只看钱灿灿朝他走过来。
这个人,明知道可能陷阱,还走进来!
沈郁咬唇睁着眼睛,视线随着钱灿灿移动。
他看她嗅了嗅茶叶,看她往周围找了一圈,后站在他面前。
钱灿灿朝他伸手,沈郁眼泪就这么落下来。
钱灿灿动作一顿,“你哭什么?我又打算欺负你。”
她手拐了个方向,拎起他的袖筒闻了闻,“我只好奇你怎么被『迷』·倒的。”
沈郁很离女人这么近,更第一次被女人捻着两根手指拎起袖子,虽然眼泪还在流,但脸却慢慢红了。
钱灿灿看着他,慢慢笑了,“你有趣。”
一边阴雨一边晴。
她撩起衣摆,半蹲下来仰头看他,一个有危害让他放心的姿势,“你想睡在地上,还想睡在床上?自己选,我帮你。”
沈郁犹豫了一瞬,觉得钱灿灿不像他做坏事的样子,更何况她就要做什么,自己阻止不了。
后只能颓然放弃,吃的挤出气音,“床……”
“娇气的小公子。”钱灿灿啧了一声,“这时候还想着睡床。”
“……”
这不你要我选的吗!
沈郁想瞪她,奈何心有余不足,只得作罢。
沈郁后来才知道钱灿灿为何这般说。
因为她当时怕猜到了自己睡床会引起麻烦殃及到她,但钱灿灿还规规矩矩的把他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板上。
沈郁昏睡之前,还想着钱灿灿跟坊间传闻并不一样,她才不不无术处厮混的纨绔废物。
她分明,很好。
沈郁睡后,钱灿灿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认命的叹息。
麻烦就麻烦了点,让天下第一公子睡地上被众人看,总归不好。
男子家要脸面,她又不要。
沈郁一觉睡醒,才知道有人污蔑钱灿灿意图『奸』·污他。
一边手帕交的母亲跟手帕交全家的『性』命,一边被污了清白的钱灿灿。
沈郁茫然挣扎,次感觉自己像被卷在旋涡里无能无的那个人。
时清站在营帐外面说的很。
他想面面兼顾,他想当好人,他怕选择错误失去好的朋友……
但他却为了个害他的人,把一个救了他的钱灿灿,推到了刀尖上。
他好像什么都想做好,但后什么都做不好。
沈郁突然知道这一切该怪谁了。
怪他自己。
因为他,时清屡次被连累,却选择救他。
因为他,钱灿灿被钱母当场打了一巴掌,后说他一句不好。
因为他,菱角跟孙黎黎都被卷进无形的争斗中,后都什么好下场。
沈郁掐着掌心,说出实。
心却像被压在重石之下,有喘·息换气的能。
因为春猎一事,朋友了,恩人了,父亲那点本就稀薄的爱更了。
沈郁从那起便不出门,怕自己连累到别人。
忽然有一日,钱灿灿半夜用石子敲他窗户。
沈郁推窗出来,她站在庭院内的月『色』下,保持着一距离,笑着,“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她不很好意思。
“看在我上次救了你的份上,你帮我一回呗。”
沈郁站在窗内,声音茫然,“我能做什么?”
其实在看钱灿灿突然出现在沈府时,沈郁却大声呼叫,就表明他在心底就已经选择信她帮她。
只,他能做的似乎很。
钱灿灿凑过来,“帮忙拒绝我送你的礼物,告诉你爹你不喜欢我。”
她想用皇子的势,修剪钱家的大树。
这事钱灿灿本可以不告诉沈郁,只需要利用他就可以,但不知道为何,她还深夜来了一趟。
沈郁抿唇看她。
钱灿灿着月『色』,这才发现短短几日不,他好像清瘦了很多。
沈郁明显已经躺下了,屋里小侍睡的正熟,他起来开窗的时候,身上只批了件大氅,里面雪白的中衣。
清冷的白,在月『色』下,衬得他越发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清清瘦瘦,安安静静。
只这么看着她,像在看一抹跟他不同的光。
钱灿灿心头微涩,酸酸的。
她曾经,这般自我怀疑的看过别人。
钱灿灿低头往袖筒里『摸』索,后掏出来一只镯子递给他,“报酬。”
看似随手『摸』出来,其实却来之前刻意带上的。
沈郁收下了,只事后跟父亲说时,说自己讨厌钱灿灿,只说她送的礼物过于贵重,不好收下还退还回去吧。
沈郁将镯子戴在手腕上,感受羊脂玉温润的材质,感受那抹带着他体温的热意。
今日沈家被围,进宫的路上,沈郁右手习惯『性』的搭在左手腕子上,拇指轻轻摩挲玉镯。
沈家了,皇子被软禁,沈郁从第一公子成为第一笑。
众人背地里笑他退婚,笑他眼高于顶,笑他想攀高枝。
沈郁住在宫里,于所有蜚语全盘接受不去反驳解释。
他心像已经死了,有波动,有情绪。
沈媛判刑被发配边疆那日,沈郁去送她。
本想后一面,母亲。
谁知她跟拒绝自己上门的父亲一样,瞧他下马车,头都不回的往前走。
沈郁站在原地,通体冰凉。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不该活在这个人他有期望的世间。
可能他有生气,像随着季节慢慢枯死的藤。
皇上跟君后打算给他说门亲。
终究连皇宫都容不下他了。
年底,皇上说已经敲了人选,今日带来给他看看。
沈郁像只剩后一口气的藤蔓,目光空洞的朝前看,却瞧钱灿灿站在皇上旁边,朝他笑了一下。
她说,“我娶你吧。”
“你这么娇气,以后床都给你睡。”
“我不入仕,不能让你当大官夫郎,但我经商,能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我之前不确,怕委屈了你。但我觉得,你嫁给旁人会更委屈,还不如跟我。”
“以后,我你的依靠。”
沈郁怔在原地,眼泪掉下来。
钱灿灿顿了顿,随即手忙脚『乱』的扯着袖筒给他擦,“就、就说你娇气,爱哭。”
沈郁看着她,特别想反驳。
他其实不爱哭,但着她总忍不住。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慢慢『露』出光亮,里面盛着钱灿灿。
寒冬过去,第二年春天,藤又泛起生机,翠绿鲜活。
因为,他可以依靠在钱灿灿身上。
生,随她生,随她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