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结束后,过了大概个多月的时间放榜。
因为季节在秋季,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所以这榜又叫“桂榜”,而贴榜的墙则叫“龙虎墙”。
听闻要放榜那日,打半夜起就已经有人提前过来蹲守,别说天还没亮,就是连早起报晓的鸡都还没醒。
有钱人家呢会让厮过来,没钱的人呢能自己过来。
胡月闻正是没钱的那批人。
好在初秋天气温和不冷不热,就是半夜过来也无妨,提前蹲着个好位置,确保榜单贴出来就能看见。
前几日新上任的礼部侍郎钱焕焕,是这次贴榜的钦差。
她下了轿,在众目睽睽下,将榜单展,翼翼的贴在墙上。
跟原礼部尚书沈媛那副儒雅温和的样子不,钱焕焕像个教书的夫子般,板正规矩。
这些年受钱母的束缚跟控制,钱焕焕虽说被钱母那『性』子影响不,人多有点板的正经,像棵直溜的白杨。
但钱母“病”后,了约束,钱焕焕也没有放飞自我,反而跟前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花钱依旧那副抠抠搜搜的『性』子,最后钱府的应酬跟人情往来事能交给她妹妹钱灿灿来做。
钱焕焕穿着四品及四品以上官员才有的红『色』官服,单手背在身后,站在榜前简单说了两句。
无外乎不允许用手接触榜单,不允许损坏榜单,不允许因为看榜发生踩踏推搡事件。
考生们耐着『性』子听她说,等她前脚上了轿子,后脚便推我我推的伸长了脖子往墙上看。
不挤?
不挤是不可能的。
这期间不人的鞋子都被踩着脚后跟给踩掉了。
又因鞋子款式跟尺码相差不大,等人群散去后,丢鞋子那人看着满地的鞋子,时间都分不清哪才是自己掉的。
榜前看众人百态,这话真不假。
胡月闻盯着位居前十的自己,先是头脑片空白,能听见胸口的脏重重跳动,声音鼓动耳膜,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约『摸』过了几个瞬息,她睛里的光亮才越来越盛,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朝两边裂,怎么都合不拢。
中了。
她中了!
胡月闻大笑起来,高声喊着,“我中了!”
周边有声音跟着附和,“我也中了,我也中了!”
两个素不相识从未蒙面的人,闻着声音互相寻找,然后用力地拥抱在起,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中了?我也是!”
“我还以为此次无望了呢。”方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脸上又哭又笑的,很是奇怪。
胡月闻感身受,抬手拍了拍方肩膀,切都在不言中。
两人扭头朝榜上看。
这次榜上有的全是有真才实干靠自己真事考上去的,没有那些提前买答案图舞弊的人。
公平,这才是公平啊。
跟以往科考不,今年进贡院前,哪位考生没听说今年有人舞弊的事儿?
别人有答案,而自己没有,时的情可谓是绝望到了谷底。
直到『摸』着考卷的那刻,瞬间从低谷飞到天上,顷刻间文思泉涌,想要说的想要表达的可太多了。
从贡院出来,家人朋友围着考生问,今年是否真的有人舞弊?若无人舞弊的事情是朝廷说来安抚她们的,那她们可不依。
考生哈哈大笑,说道:“什么舞弊,是谣传,那人所说的策论考题根就不。”
那传谣的读书人还说若是假的便要吃了竹篓,现在她倒是想看看读书人把那腿高的竹篓给吃了。
直到考生们全部出贡院,舞弊事的传言才不攻自破,提着笔过来的文人们松了口气,纷纷散去。
倒是省了不笔墨跟唾沫了,不然她们定要围在皇宫门口讨个公道!
天下待文人不公!
跟她们这些笑着出贡院的人不,还有不考生是哭着出贡院的。
哭的多数都是那些提前背过考题的。她们头脑空空,最后是硬着头皮把抗洪赈灾的内容在了刑法的考题下面。
说是驴头接上了马嘴都不足为过。
她们里恨死那些卖假考题的人了,损失了大笔银子不说,还浪费了她们三年时间。
要不是提前背过答案,她们也不至于半点别的思路都没有。
这还不止,批卷官将这些了抗洪赈灾内容的卷子投捡出来,等所有卷子批改完成后,将她们的字跟卷子递交给皇上。
今年舞弊的就是这些人,至她们有买题的门路。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又给长皇子跟沈郁增加了条卖题的罪。
在考生出贡院的那刻,御林军就候在门口等沈郁。
这位向来儒雅风度的礼部尚书,在贡院里不过短短九天,整个人瘦了圈,人也颓然睛无光,跟进贡院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王大人双手搭在肚子上,笑着说,“她啊,是被自己吓的,活该。”
知道舞弊事败『露』后,沈媛日日活在惊惶中,既想秋闱早点结束,又害怕秋闱结束的太快。
以至于越接近出贡院的时间,她越是寝食难安,恨不得这秋闱考上辈子,最后活活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瞧见御林军过来,沈媛两发黑,直接晕倒过来。
长皇子府基成了□□长皇子的牢笼,沈家已经被抄没,沈郁被君后亲自接回宫中,算是给了长皇子最后点颜面,没让他仅有的血脉受人奚落跟白。
毕竟沈郁『性』子清高,虽有京城第公子的头衔,容貌才情都不差,但是交好的朋友却没有几个。
如今沈家倒了,若不是君后过来,上门看笑话跟嘲笑的人能把门槛踩破。
沈媛自知切都完了,得放弃抵抗。
要说这妻夫也是有趣,事情败『露』后想的全是自己,竟没个动口问儿子的。
长皇子那边,还是皇上动提起沈郁。
而沈媛这边,从入狱到发配,共有将近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她半句没问过沈郁如何,情状态怎么样。
沈媛在乎的有谁她落井下石了。
她每天在牢里问狱卒,时鞠是不是背后参她了,时家是不是势要弄死她?她发配事,是不是时清的!
狱卒纳闷了,反问沈媛,“人家时太傅这些日子都在宫里,哪有思管的事情,把发配边疆是皇上的思,跟时大人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倒是纳闷了,这么好奇时家,是不是前干过什么不起时家的事啊?”
“常言道,不做亏事不怕鬼敲门,要是没不起时家,何至于怕人家落井下石。”
狱卒几句话问的沈媛眸光闪烁。
她不是,她没有,她才没错。
不管狱卒怎么说,沈媛坚信自己的事情定是有时家在背后捣鬼。
时鞠恨自己,所以隐忍多年,就为了今日。
沈媛被发配边疆离京那日,正好是秋闱放榜天。
她戴着枷锁脚铐,苦苦站在城门外回头朝京中方向看。
她以为会有人来送自己,至时鞠应该会来,带着她那牙尖齿利的女儿时清起。
哪怕是来奚落讥讽她两句,也会过来。
发配边疆的人不止沈媛自己,还有其他犯事人员。
她们都有亲人家属前来送行,甚至有拿着臭鸡蛋过来的仇人跟百姓,唯独沈媛自己站在人群中间。
像是被画了个圈,将她隔离来,游离于众人外,周边的声音跟热闹和她无关,她的圈子里有孤寂的自己。
没人送她,也没人恨她。
没有朋友,也没有仇人。
沈媛神『色』有些茫然,两放空,背着阳光看向京城方向。
耳边听着过往路人谈论秋闱放榜的事儿,恍惚间好像忆起自己跟时鞠初相识的模样。
她俩相识,也因为科考。
沈媛从乡镇过来,家世背景都不如时鞠,甚至连长相都没她好看。
但时鞠『性』子冷,不爱张扬,很多时候让人记住的是她那身清冷的气质,而非容貌。
和时鞠比起来,沈媛就温和儒雅很多,也喜欢笑,所以很多人都是先认识时鞠,随后却跟她来往频繁。
那时候的自己,其实是拿时鞠成朋友的。
那时候的时鞠,在跟她介绍自己的夫郎李氏的时候,神『色』也是会温柔含笑的。
她们两人都以为哪怕步入官场,哪怕入了朝堂,也会是朋友,这才约定以后的生了孩子做亲家。
是后来,官场『迷』人啊。
亦或是她来就是这样的人。
到头来,没放下过往的唯有她自己而已。
“该走了该走了!”官兵催促。
沈媛回神。
“母亲。”
城门旁,沈郁从马车里下来,跌跌撞撞的往这边来。
沈媛听见了,也看见了,攥着的手指微微紧。
她朝沈郁淡漠地看了,随后却是毫不犹豫地扭头转身跟着官兵往前走,半句话都没说。
沈郁怔怔地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往前再走步。
沈媛被发配出京的时候,时鞠正在府中院内跟时清弈。
两人约定,时鞠如果赢了呢,今年过年大家子就跟以往样,来时府过年。
毕竟整个家族中,她是最有出息的个,理应承担这部分的责任,让老时家面上有光。
时清如果赢了的话,今年大家就起去老大家里过年。
废话,谁知道老爷子会不会借机回来然后不肯再走了?
绝不能在自家过年,就是尽孝,也是大姨母这个嫡长女尽孝。
年年是我家,今年换她家怎么了?
“子,沈媛已经出京了。”蜜合去看热闹了,回来忍不住说给时清听。
听她提到沈媛今日被发配出京的时候,时鞠皮都没动下,该怎么落子就怎么落子。
甚至抬看了下时清,微微扬眉,“该了。”
“您别催啊,我正想着呢。”时清捏着棋子皱眉看棋盘,说实话她年乡试看考题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
而云执就坐在她旁边。
比下棋,除了五子棋,别的时清都不是很在行,技术还不如云执呢。
可云侠规矩固执的很,说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说不帮她就不帮她。
时清偷偷捏了好几把云执的大腿,每回都被他攥住手腕挡住,最后能靠自己。
时清落子,舒了口气,这才抬头问蜜合,“有人去送她吗?”
蜜合摇头,“刚始没有,后来沈家公子来了,是沈媛没理他,句话没说就走了。”
“沈郁去了?”时清眨巴睛。
这回换云执捏她腰了。
时清躲了下,抬手把云执的手拍掉,笑着说,“醋精,我是问正事呢。”
能有什么正事。
云执着时鞠的面不好反驳,抿紧薄唇睨时清。
“是啊,沈公子去了。”
蜜合不是很理解,“此去边疆路途遥远,将来说不定就回不来了,沈媛真是好狠的,跟亲儿子半点话都没有,也不关他两句。”
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沈郁的状态不是很好,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
今天也是起来后才听君后说沈媛要出京的事情,连仔细梳洗都没来得及,便出来送她。
结果,亲娘连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哪怕是简单的关几句呢,这样将来沈郁里也好有个寄托跟期盼,也不至于觉得孤苦人。
“其实没说话才好呢。”时清捻着黑棋子,“没说话,将来沈郁在京中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没了期盼,断了思念,就不会多想,不多想才能始新生活。
时清说不清沈媛这个人此举到底是为了儿子好,还是真不在乎。
反正结果不差就行。
她摇摇头,不是很在原书中的这个男,更何况时鞠都把过去的事情放下了,她又何必多问呢。
尤其是自家的醋坛子已经能闻着酸味了。
时清笑嘻嘻地伸手戳云执的脸蛋,云执没好气的将她的手扒拉下来。
蜜合站在旁边想笑又忍住了。
“去看榜了吗?”时清问她。
蜜合肯定不会错过桂榜,“去看了去看了,场面混『乱』的很,好多考生又哭又笑的,半点都不像子。我记得年您中举后特别淡然,像是早就知道,这才叫实力。”
时清跟着挺直腰背,语气得,“那可不,咱就是有这个事。”
其实时她关上门,自己在屋里又蹦又跳了半天,激动到夜没睡。
但这事别人就不需要知道了。
她也是要面子的。
时鞠听到这儿,捏着白棋子抬眸看了时清,随后睫垂下,遮住底淡淡的笑。
“了娘,六皇女考试结果如何?”时清恍然想起什么,抬头看时鞠。
昨晚榜单誊抄中举人员字前,六皇女的次跟结果就已经知道了。
如果她榜上有,就会挤掉别的学子,所以提前晚把六皇女的字跟卷子从科考人中剔除出去。
而且今年所以传出舞弊的事情,要也是因为这位参考了。
时鞠沉『吟』片刻,给出个客观的评价,“般。”
考的很般。
就六皇女这种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去太学院念书的人,能考出个好次才怪。
但她的努力也是能看见的,跟前比也进步了不,可要是说想能榜上有却是远远不够。
“皇上跟我都看过卷子,六皇女别的科目都不是很理想,但策论回答的还不错。”
时鞠跟时清道:“就是刑法那部分,格外有自己的见解。”
要不是有自己的见解,估计初也不敢让人动手打李芸庆。
“是有些想法还不够成熟,依皇上的思,还需要历练跟成长。”
时鞠估『摸』着,将来若是没外,这位十有八·九会执掌三法司。
朝中的几位皇女,大皇女可能会过问下武将那边,五皇女已经葬入皇陵不做他想,六皇女会接手三法司,皇女年龄又极。
有希望的,也就是四皇女了。
这次皇上长皇子的态度跟处罚,也算是给了其他人个警告。
皇家的事情,连有些皇家人都不能『插』手,更何况旁人。
所以六皇女完全不惧怕皇贵君跟甄家的压力,将来走什么路,由她自己说的算。
时鞠朝棋盘上看了,捻着棋子没落下,抬头看时清,语气无奈,“光惦记着说话,连落棋都落错了位置。”
时清落子落错了。
就在时清以为自己输了的时候,却听时鞠声音淡淡的口:
“再给次机会,认真点。”
“?!”
时清诧异地抬头看时鞠。
她惊讶的不是自己落子落错了,毕竟她下棋是真的菜,而是以时鞠的『性』格居然愿再给她次机会!
时清感动极了,“果然我是亲生的,不是从路边抱养的。”
时清麻溜的把棋子捡回来,撸起袖筒,斗志满满,“我最后再试次!”
时鞠顿了下,轻声道:“没事,多试两次也无妨。”
“我和间这棋局就是母女弈,无须那般死板较真。”
时鞠看着时清,脸上带有笑,“在娘这儿,错了永远都能改正。”
这便是天下所有为娘人的。
时清笑,母女相的桃花极为好看,“这可是说的。”
时鞠右皮措不及防地跳了下,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时清差不多被时鞠的棋子『逼』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走。
这会儿听时鞠发话,于是打算挨个位置的试。
时鞠,“……”
在时清错了三次后还打算再试,时鞠已经始抬手捏眉骨了,像是极为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清儿,”时鞠忍无可忍,攥紧棋子,缓声吐气:“还是让云执替下吧,坐在旁边看就行……”
时清,“……”
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时清不服气的嘀咕,“有事比喝酒啊!”
时鞠不想理她。
位置互换,弈的成了云执跟时鞠。
时清托腮看,兴致勃勃的问云执,“要不要我帮?”
君子不君子的没什么,她不在这个。
云执慢吞吞的侧眸看她,“……”
她是哪里来的这个自信?
“我自己下,别说话。”云执拦下时清。
她不口,自己有机会赢。她要是掺和进来,自己铁定会输。
时清面带微笑,然后踩云执脚背。
这嫌弃的语气,还是她那亲亲夫郎吗?
云执睫落下,边下棋边缩腿躲,嘴角抿出道清浅的弧度。
虽没说什么,但那无声纵容的态度已经表切。
他时清,或有或无,但总会让着她。
时清没踢到,瞪向云执。
云执把脚又放回来。
“嘿~”
时清笑,脚尖去碰云执脚尖,轻轻撞了下。
像是轻巧的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里,『荡』起阵涟漪,圈圈波动撞击着胸口那颗柔软的脏。
云执睫煽动,耳廓微红,抬手抵唇轻咳了两声,示她收敛点。
时清就不。
坐在两人面的时鞠,“……”
时鞠感觉比刚才还累。
年她下棋的时候要是这个态度,夫子可是要敲手的。
她轻叹声,既无奈又有点想笑。
两人弈差不多半盏茶时间,时鞠棋差着输给云执。
在落子的那刻,其实连云执都没想过自己能赢。
他抬头看时鞠,里白了什么。
时鞠若是较真起来,跟她比,云执无论是机跟布局,都比不过。
她这是让着自己,如了时清的。
至于为何刚才不直接让着时清……
就时清那手臭棋,估计想让着她,都找不到让她的机会。
“赢了?”时清愣,“赢了!”
她欢呼着站起来,抱着云执的肩膀亲他脸颊,“怎么这么厉害!”
今年总算不用在自己家里过年了。
云执将棋子放回棋罐里,脸虽然通红,但却没拒绝时清,是神『乱』飘,不好思跟所有人视。
其实也不算赢。
云执看时鞠,时鞠笑着摇头。
她垂眸整理衣袖,起身回去。
就时清这副德行,说她中举的时候脸平静,谁信。
她自己在屋里蹦的跟兔子样,比现在还高兴。
人前的淡然,不过是因为不熟,装出来的。
现在这样,才是她来的『性』子。
时鞠走了,云执才站起来。
他朝时清张双臂,等她扑过来后,抱着她转圈。
大户人家准备年货总会提前许久,昨晚时清就嘀嘀咕咕说不想在家里过年。
今天时鞠故放水,她可算是如愿了。
云执转完时清,换时清抱着他转。
两人跟两个孩子样。
云执有点不好思,放不。
时清就搂着云执的细腰亲他额头,“赢喽~”
云执耳廓微热,抬手『摸』了『摸』鼻子。
时清去收拾棋局,云执视线落下她身上,里柔柔软软的。
他觉得,给时清生个孩子,好像也没什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