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刘备征伐荆州之时,孙权受形势所迫,曾向曹丕请降,最终受封吴王、加九锡。可孙权内心深处仍是以此为耻,他继承父兄基业,雄踞江东,一直怀有登基称帝,三国鼎立之心,岂甘久居人下。
然而自季汉重新夺回南郡等地后,孙权完全掌控的土地只有扬州、交州以及荆州数郡。别说曹魏,就是和季汉比也稍有不及。加上孙权既不能像曹丕一样接受汉献帝的禅让,又不能像刘备一样用汉室宗亲的身份继承汉统,自立为帝实在名不正言不顺,稍有不慎便会大失民心,这让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吴军这些年屡屡受挫,甚至交州七郡都开始叛乱,孙权便更加收起称帝之念,只能先焦头烂额地处理内忧外患。
然而这一次,陆逊在东吴即将倾覆之际,用一场大胜重创曹休,前后击杀生擒近两万魏军将士,缴获的物资钱粮更是不计其数。当日叛逃的鄱阳守将翟丹也在此战中被吴军斩杀,首级送到建业示众。
石亭大捷,可以说让孙权好好扬眉吐气了一番,自十年前袭取荆州,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心花怒放过了。他知道曹休此次惨败必然大伤东线魏军的元气,东吴将士也彰显了强悍的实力,江东至少能保证五年安全。
虽然武昌那边邾县失守,孙朗败亡,但东吴的后起之秀诸葛恪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吴军扳回一程,击杀晋宗,大败韩综,也算是和魏军打了一个旗鼓相当。何况这点损失和石亭大捷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至于交州,悍将高寿也迅速平定了交州中最靠近扬州的苍梧、南海二郡。虽然东吴眼下尚无余力深入交趾,讨伐士徽,但诸多叛乱分子也不由得畏惧吴军,纷纷偃旗息鼓。合浦、郁林二郡首先开始恢复安定,给孙权彻底平定交州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好事成双,消息在扬州传开,官吏军民无不欢欣雀跃,原本惶恐的人心也逐渐平复。而孙权见曹魏之患暂除,便又开始惦记起他心心念念的荆州。他知道自己一旦称帝,季汉必然不喜。如若两家翻脸,那么位于长江上游的荆州平原地带便如一把尖刀悬于他的头顶,随时可以给东吴致命一击,这握刀之人,便是汉军。
欲称帝,必夺荆州!这时孙权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年近半百的他自上次大病一场后,便越发地不想再等了,如果东吴的帝业无法在他自己手上完成,那么他的后辈更加看不到希望。
很快,张昭与陆逊这两位文武领头重臣先后来到,拜见孙权。由于商议的是一等一的军事机密,为防泄露,孙权便只让他二人前来。
见礼完毕后,孙权当即将关索的事情说与二人,然后正色问道:“西蜀占据荆州多年,眼下虽因曹魏强盛,与我东吴盟好,然难保日后不会反目。孤若起兵攻取荆州,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张昭与陆逊闻言,皆是面色微变。张昭思虑片刻后,立刻进言道:“大王!荆州位于长江上游,确不可落于他人之手。然前番曹休、文聘入寇,西蜀亦为江东分魏军之势,此时若出兵征讨荆州,师出无名也!”
“话虽如此……”孙权的脸色瞬间闪过一丝阴沉,“但前番吕定公、徐文向与五千精兵殒命交州,孤始终觉得此事与西蜀脱不了干系!”
自得知五溪蛮王“萨拉牙”与“巴天逵”杀得交州吴兵全军覆没后,孙权便多派细作前往五溪之地查探,也得知那两个蛮王确实招募了许多交州流民,更收获了交州才有的珍珠。
只是两人麾下的蛮兵皆未说过大军曾前往交州,细作也无法长时间待在五溪,故而探听到的情报十分有限。孙权对此也是无比疑惑,也不知是不是两个蛮王故意不敢承认。
之前,孙权派使者前往成都向季汉示好时,也直言五溪蛮夷前往交州杀害东吴将士,希望季汉可以在自己境内讨伐这些凶徒。刘禅自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说眼下无力分兵武陵,会委托太守习珍与平东将军沙摩柯前去消灭这些不服王化的叛夷。
尽管无法找到直接证据,可孙权和陆逊始终相信,五溪蛮夷绝对没有这么强的战斗力,那些蛮兵多半是汉军假扮。因此,孙权对季汉的敌意日益剧增。只要能有机会夺回荆州,他才不管什么师出有名不有名。
这个时候,思虑许久的陆逊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王,曹休惨败,魏军眼下已无力图我江东。臣有三条进兵之策,不知尊意如何?”
“伯言直言无妨!”自石亭之战后,孙权对陆逊更为信任,自然会充分考虑他的意见。
陆逊当下便徐徐开口道:“第一策,与西蜀合力北伐曹魏,进兵寿春,再图徐州!”
孙权早就考虑过这一层面,果断地摇头道:“曹魏势大,纵是经历石亭之败,亦足以自守,急不可图!何况曹魏已在寿春南面建好合肥新城,此地远江水而傍险山,极难攻打!”
“至于徐州之地,昔日吕子明曾言此地易攻难守,且皆为陆路,不利于我军,如何能与荆州相比?”孙权心里惦记的,始终还是季汉手中,以南郡为首的荆州之地。
其实孙权本人对曹魏的实力还是极为忌惮,自保尚能不败,但劳师远征,只怕鲜有胜算……
对于孙权的态度,陆逊并不意外,随即又说道:“第二策,收复交州,剿灭士家,稳定后方!”
“前番未能擒杀士徽,但也让其大损元气,如若五溪蛮夷不再次前来相助,收复交州,易如反掌!”孙权淡淡地说道,“交州本荒蛮之地,又遭叛乱战火,若派大军前去征讨,着实无益!只需一支偏军既可!”
陆逊微微点头,认为孙权的分析也是很有道理,便再次开口道:“第三策,便是如大王所言,夺取荆州,占据长江,深根固本,以图长远之计!”
其实陆逊大概已经猜到了孙权另一层的心思,那便是夺取荆州后,自立为帝,所以才会显得这般焦急……
孙权当即满意地点头道:“眼下李严降魏,关索又不足为虑,蜀中唯有诸葛亮一人可称大敌!此刻正宜夺取荆州!”
“然如此用兵,也应如当年那般与曹魏联手,并先等魏军出兵襄阳。”陆逊立刻建议道,“待战事焦灼之时,我军再进兵江陵。大王切不可主动出兵,无故结怨西蜀!”
“只是我军去年才在石亭大败魏军……”孙权不由得微微皱眉,这个时候,曹睿肯与孙权放心联手吗?
“大王不必忧虑!曹魏与江东尚可为友,但与西蜀则必为死敌!”陆逊自信地分析道,“近年来蜀军锋芒正盛,与江东相比,曹魏更是深受其害。若为对付西蜀,曹睿必会与我军联合!”
“伯言真高见也!”孙权愁眉舒展,呵呵笑道,“那孤即刻派使者前往洛阳,可否?”
“大王不必如此心急。”张昭这时却表示反对,“石亭一战,我军大获全胜,若主动示好曹魏,便会使魏国君臣认为我江东心中胆怯,反倒前来要挟!”
“张公之言甚是!”陆逊也十分赞同张昭,“大王可先派一人前往成都,一来向西蜀示好,二来可去关府探听关索情况。”
“臣始终觉得,关索因贬官夺兵而醉酒消沉,略有蹊跷……”陆逊抚须沉吟,“若按常理,刘禅与诸葛亮断不至于让关索如此行事……”
“关索年少便大有才华,久而久之,必会像其父关羽那般自视甚高,目无他人。”孙权却是不以为意地冷笑道,“他本是替李严受过,想来心中不服。又是初遇挫折,就此一蹶不振,亦非怪事!其品性暴露,纵是诸葛亮也难以放心任用!”
“不过孤确实应如伯言所说,派一人前往成都。只是寻常之人,怕是进不了关府大门……”孙权说到这里,却是微微摇头。
去别的臣子家或许还好说,但关羽终究是死于东吴之手。如今关家主事的乃是关平,就算他以大局为重,又怎会真的忘记旧仇?即便是要与吴使见面,也不会在家中,以免刺激他的母亲胡氏。
就在这时,张昭忽然眼睛一亮,开口道:“大王,臣倒是想起一人。既可表明江东善意,又可进入关府,不知尊意如何?”
“张公所言,莫非诸葛子瑜?”孙权忍不住感慨道,“子瑜如今镇守武昌,安抚将士,已无法轻易离开。”
张昭呵呵笑道:“臣所荐者,并非诸葛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