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江陵
当天酉时,夕阳西沉,天色逐渐昏暗。孙权所率的三万五千名吴军主力,也终于抵达了江陵渡口。然而令他错愕的是,前几日停泊在江陵渡口的汉军船只,全都不见了踪影。
“蜀军战船竟不守渡口……这是为何?”孙权百思不得其解。
“大王,既然蜀军不在,江陵渡已为我军所有!”徐盛这时忍不住提道,“大军今夜便可抵达江陵城下!”
“正是!大军突至,城内必然人心大乱!”朱然也一同附和道,“这对我军来日攻城,大为有利!”
眼看前方隐约可见的江陵城轮廓,孙权也认为机会千载难逢,立刻让战船连续在渡口登岸,大军立刻往江陵进发,不消片刻便抵达城下。望着这座城高五丈的坚固大城,孙权想起自己当年也曾短暂拥有过它,心中更燃起复仇的火焰。
“城下何人!”虽然江陵四面皆有四丈来宽的护城壕沟,此刻的光线也十分昏暗,但城墙上的守城士卒却也看清有兵马前来,立刻高声大喝道。
“此乃当今吴王!”孙权的一名虎贲甲士中气十足地回应道,“请让马良太守上城答话!”
而城上的守军卒仿佛是提前知道一般,并没有太多的惊慌,立刻前去禀报。少时,南郡太守马良亲自登上城楼,正色拱手道:“吴王,多年未见尊容,别来无恙!只是今日前来江陵,所为何事?为何还带这许多兵马?”
“季常乃聪慧之人,何必多此一问!”孙权呵呵大笑道,“如今张飞病危,魏军入寇襄阳,诸葛亮大军又都在凉州,这荆州只凭汉军之力,如何守得住?倒不如将荆州让与我东吴,也好过白白落入魏军之手!”
马良当下听出孙权歹意,不由得亢声喝斥道:“吴王数年前已与我大汉修好,今日何故再次背盟?此举恐为天下人耻笑!”
孙权哼了一声,森然说道:“荆州之地原属东吴,当年若非孤将其借给刘玄德立业,他焉能登基称帝!可恨刘玄德不念救恩,竟又兴兵夺走,更让孤损失许多将士!今日,孤定要让荆州物归原主!”
“季常乃荆楚名士,若能归顺,孤定当重用!”由于马良当年曾出使东吴,孙权知道他的才能,对他也十分欣赏,很想招揽为己用。
马良冷笑一声,尚未答话,身后突然大笑着走出一人,高声道:“吴王!你蒙在鼓里尚且不知啊!”
“承明……”虽然夜色下看不清来人的面貌,但是听声音,孙权当下便听出来的是潘濬。他顿时想起当年为了换回潘璋,将刚刚归降自己的潘濬送还刘备。如今再次相见,孙权心里颇不是滋味。
“寇封乃我大汉征西将军,岂会投降小藩之主?”潘濬则似乎还在记恨孙权当年把他作为交换的筹码,故意冷嘲热讽道,“吴王莫非以为当年偷袭荆州得手,今番还能故技重施?”
“什么?”孙权顿时大惊失色,额头上猛地渗出冷汗,“难道寇封他是……诈降?”
“我军已布下天罗地网,专等吴王前来!”马良也是呵呵笑道,“想来吴王已派兵马前往公安接应寇封,不日便能接到败报!”
孙权最担心的便是如此,诸葛瑾和周泰如果没有防备,极有可能会中寇封的埋伏。
“大王,莫非马良他们强作镇定,有意诓骗我等?”徐盛这时策马而来,忍不住说道,以马良和潘濬的智慧,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可大意!”孙权却是十分警觉地摇了摇头,“全军速回江陵渡口,先守住船只要紧!”
大军退回江陵渡后,吴军将士做了一天的船,正是饥肠辘辘,孙权只能一面命众士卒埋锅造饭,一面派人先去公安那里与诸葛瑾和周泰取得联系,看看寇封是否真的诈降。
而朱然认为汉军的战船不可能凭空消失,他们极有可能躲在江陵西面一百五十余里的百里洲。那里可是个战略要地,只要汉军守住百里洲,那么来自益州的援军便可沿着长江,顺利抵达江陵。
“义封之言甚是!”孙权也对朱然的分析深表赞同,立刻让斥候坐船前去百里洲查看。
半个时辰后,前往公安的士卒突然惊慌失措地回来禀报,诉说吴军大败,死伤惨重,诸葛瑾被擒,周泰更是身受重伤。
“什么!!!”
孙权惊闻噩耗,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仰面跌倒。身旁将士顿时大惊,急忙上前扶住,一番救治后,孙权方才苏醒。
“寇封匹夫,孤誓杀汝!”孙权遥指南面公安方向,切齿大骂,“传令三军,火速前往公安!”
“大王,我军既已中了汉军诡计,还需从长计议!”徐盛与朱然皆是劝说道,“不如先收拢兵马,清点折损,再图进兵!”
在一番苦劝之下,孙权总算冷静下来,只能先等待公安这路败兵回来,他也十分担忧周泰的伤势。
次日一早,前往百里洲的斥候回来复命,那里果然有汉军的多艘战船,由汉将杜路统率。由于天黑难以摸清汉军的具体兵力,但从整个营寨的规模上来看,汉军极可能有数千人马。
“兵力数千……”孙权不由得心生狐疑,“按理说江陵已然空虚,这百里洲岂会有这么多蜀军……”
“难道马良所说的天罗地网,并非狂言?”想到这里,孙权不由得背心微汗,竟萌生一丝退意。
此番突袭荆州,孙权追求兵贵神速,并未带十万大军前来。加上张飞病危、魏军入寇,他更认为汉军后方必然空虚,因此也没有增添兵马。如今看来,四万吴军,未必就能拿下江陵乃至荆州。
就在孙权沉思之际,三艘狼狈的东吴大船也风尘仆仆地从公安返回,驶入江陵渡口。
吴军将士陆续下船,却不见周泰,孙权惊问缘由,这才知道周泰伤势已然恶化,命在须臾,此刻正躺在船舱内,根本无法下船。
犹如遭到五雷轰顶一般,孙权呆了一阵后,第一时间往大船上奔去,完全不顾船只颠簸,身后一众甲士是劝都劝不住。
“幼平!幼平!”孙权一到船舱,就闻到十分刺鼻的血腥味,而周泰正面色苍白、无比虚弱地躺在榻上,一名军医面如土色地站在一旁,不敢直视孙权。
“幼平伤势如何!”孙权激动地大声质问军医。
“回,回大王!”军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回答道,“周将军身中十三箭,失血过多……背部脊柱又被大石砸碎,更伤及五脏.,情势危急……小人已是无能为力!”
孙权听罢,已是气得浑身发抖,而周泰听到孙权的声音,精神陡然复苏,艰难地喊道:“大,大王……”
“幼平!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孤已让军中所有的医匠来救你!”孙权紧紧握住周泰的手背,更咽道,“这些年来,任何创伤都未曾让你倒下!今番你也一定能熬过去!”
自公元196年起,周泰便因孙权的请求,从孙策手下转随孙权,至今已有三十年。当年在宣城,孙权为山贼所困,多亏周泰舍生忘死在身边护卫,身负二十余伤,方才击退山贼,自此便深受孙权厚爱。数十年的征伐,周泰的全身已有不计其数的伤痕,皮肤宛如雕刻一般,成为他功勋的象征,更让孙权待他如手足兄弟一般。
“大王……臣已年过五旬,不复当年……”周泰自知大限将近,唯有凄惨地笑道,“只怕不能再随大王……夺取荆州……问鼎天下了……”
周泰说到这里,猛地把头一仰,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只恨我周泰误中诡计,竟落得如此惨败!我心不甘啊!!!”
在这绝望的怒吼声中,周泰身子随即一僵,眼神中再无一丝光彩。这位江东出名的虎将就此亡故,折在了寇封的计谋之下。
“幼平!!!”
目睹爱将身亡,孙权不由得悲愤交加,放声大哭。良久,孙权猛地站起身子,红着眼睛咆哮道:“寇封,孤誓要汝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