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秘密调查

我怀着忧郁的心情又苦熬了两个月，有一天晚上，我和我老婆在家附近的一个小面馆吃饭时，专案组刚刚还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竟然是朱大伟的手机，自从我出事以后，这小子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还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我听欧贝贝说，朱大伟很可能接宋道明的班，给刘市长当秘书，该不会是如愿以偿之后向我显摆吧？我不冷不热地接听了电话，想不到朱大伟告诉我一个让我大吃一惊的消息，他说就在刚才，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前，许智泰被专案组双规了，一起被双规的还有张佩芬和林永清，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我问他双规的原因是什么？他说是干扰办案。朱大伟的女朋友尚小琼就在专案组，谁的话我不信，我也得信朱大伟的话，看来大伟心里还装着我，可以说是在第一时间向我通报了这个消息。我谢过朱大伟后挂断手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让我坐立不安的当然是那个被我老婆称作“定时炸弹”的包。

到目前为止，显然彭国梁还没有供出五万美金藏在我手里的事，但是这件事我也告诉了张佩芬，张佩芬进去后会不会说出来？这无疑是非常可能的。我该怎么办？交出去还是不交？我陷入巨大的精神痛苦之中，内心斗争非常剧烈。斗争的结果是“等”，看看张佩芬被双规后，案子发展的态势再说。彭国梁死扛了那么长时间，我认定以张佩芬的性格应该比彭国梁还能扛。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张佩芬刚刚被双规一个星期，专案组就打电话让我第二天早晨去一趟，我当时正和我老婆在我妈家吃饭，接到电话后，我立即给我哥打电话，让他帮我分析一下，专案组找我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包。

我哥急赤白脸地说：“是不是因为那个包，你都应该交出去了，你有必要跟这两口子一起赔进去吗？”

我支吾着说：“齐秀英号称铁娘子，张佩芬也是个钢女人，她应该比彭国梁还能扛，不可能刚刚双规一个星期就什么都说了。我还是明天去专案组探探虚实再说吧。”

我哥在电话里跟我吼道：“小明，你这叫执迷不悟，张佩芬一直妄想翻案，结果把自己作进去了，难道你想做第二个许智泰不成？”

我执拗地说：“我心里有数！”就把电话挂了。

我妈听我和我哥的谈话后，担心地直唠叨，我不想让我妈知道太多，便和我老婆打车回了家。回到家后，我把自己关在书房内想理一理跟上彭国梁后所经历的事，我坐在皮转椅上，双眼紧闭，一幕一幕像过电影似的，怎么想都觉得该核实的事都核实过了，再找我只能是那个包了，我潜藏在内心的恐惧感像海浪一样一阵一阵地往心头上涌，我想得最多的两个字是“责任”，我不仅要对彭国梁两口子负责，更有对我自己亲人的责任，想一想跟上彭国梁以后的日子，我老婆骂的最多的就是彭国梁对我不负责任，是啊，即使没有这个包，我的政治生命也因他对我不负责任而终止了，其实与一个连对自己都不负责任的人谈责任，简直是奢侈，彭国梁因对自己不负责任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能步他的后尘，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我终于明白了，眼下我应该对彭国梁负的责任就是把这个包交出去，把这个包交出去，对所有人的责任我都负起来了。想一想我老妈对我担心的眼神，想一想我老婆为我担惊受怕的表情，想一想我孩子因彭国梁一案在学校受到的歧视，想一想我哥对我振聋发聩的提醒，我有什么理由不对他们负责，而去为一个自作自受不对别人负任何责任的人牺牲掉自己，这的确太不值得了。彭国梁不是上帝，他也不可能是上帝，那么我凭什么要做约伯，相反，面对撒旦，我必须反击！还是博尔赫斯笔下的埃纳尔松说的对，“我的归宿在这里，不在世界的尽头。”

第二天，我提着装有不干胶包的手提兜走出楼道时，感觉太阳是新的，好像谁说过，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但是对于我来说，只有今天早晨的太阳焕然一新，既然太阳不再是昨天的太阳，那么我也不应该再是昨天的我，那么我是谁？或许只有停止思想的时候，我才知道，但是我的思想一刻也停不下来，不思想也要思考，我知道思考着的我不是我，梦中的我也不是我，我脑海中闪现的所有细节可能都是事实，而事实却是虚构和推理的出发点。不管怎么样，我出发了，我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省军区大院，我知道再从那个大院出来时，我就彻底解脱了。

我走进曾经双规过我的招待所，推开指定的房间的房门，想不到邓宏昌竟然亲自在等我，旁边还坐着两名专案组成员，我走进房间，不等邓宏昌开口就从手提包内拿出了那个不干胶包。

邓宏昌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我不慌不忙地陈述了基本事实，唯一不实之处就是我告诉他们我从未打开过这个包，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钱。邓宏昌听了我的陈述不露声色地让我打开包，我费了半天劲撕掉了包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不干胶带，露出那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厚厚的牛皮纸，然后我缓缓打开纸包，里面顿时露出了长满绿毛的绿票子，我发现在阳光的辉映下，满屋子闪着绿光。

邓宏昌左右看了看两名专案组成员，冷哼了一声，然后淡然地笑道：“数数吧。”

我装出吃惊的样子，故作紧张地拿出一叠绿票子抖落上面的一层绿毛，然后十分认真地数了起来，不多不少，一叠刚好一万美金，我又连续数了其它四叠，然后重新将五叠钱按原样放好，惴惴不安地说：“刚好五万美元。”

邓宏昌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回踱了两圈，然后突然站住，用犀利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说：“黄小明啊黄小明，不愧是硕士脑瓜儿，倒挺会掐时机的。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五万美元险些毁了你自己？彭国梁交给你五万美元的事，张佩芬在笔记本上记的清清楚楚的，你以为张佩芬不知道里面的钱数，告诉你吧，让你保存这五万美元是人家两口子事先商量好的。幸亏你及时觉醒，否则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好了，将事情经过写下来吧，年轻人，好好从彭国梁一案中吸取教训，希望这些教训会成为你今后人生道路上的一笔财富。”邓宏昌说完又转身面对两位同事，交待道：“剩下的事你们处理吧。”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房间。

一名专案组成员给我拿了纸和笔，我沉思良久才开始动笔，不仅写了事情的经过，还写了为什么迟迟才交出来的心情，主要是强调受人之托，应该讲信誉，但得知彭国梁被异地关押后，特别是得知张佩芬也被双规后，才感到事态相当严重，这才想找机会交给组织，刚好专案组此时找我，我觉得是个机会，就毅然决然地交了出来。写完后，我看了两遍，觉得叙事合情合理，有情有义，便交给了专案组的人，两个人分别看了一遍，其中一个人递给我印泥，让我在签名处按了手印，在个别修改处也按了手印，然后对我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我点头哈腰地跟两名专案组成员握了手，如释重负地走出了房间。

走出省军区大院已经临近中午了，我迫不及待地给我哥打了电话，我哥听了异常高兴，他让我打车到他单位附近的俏江南酒店，说是要庆贺我获得新生。我挂断手机望了一眼天空，太阳已经无法直视，我随手打了一辆出租车，钻进车里，我下意识地默念了尼采的两句诗：“现在世界笑了，可怕的帷幕已扯开，光明与黑暗举行了婚礼……”

走进俏江南酒店大堂，我哥在靠窗的座位上向我招手，走到餐桌前，酒菜已经要好了，我哥给我倒了一杯啤酒问：“小明，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不动声色地干掉杯中酒，平静地说了一句让我哥出乎意料的话：“哥，官场我不能再干了，我想好了，准备辞职，然后写小说。”

我哥圆睁二目地说：“小明，你千万别冲动，在中国靠写小说能养家糊口的作家没有几个，哥也算有些名气的作家，也不敢辞掉报社的工作专事写作，其实你完全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写小说，兄弟，哥劝你不要轻言辞职，在市政府办公厅熬个处级干部是多少人的梦想，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说实话，从我哥建议我写《公务员笔记》时，我就想好辞职的事了，只是“五万美元”的事闹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根本没心思跟我哥商量，今天“五万美元”的事了结了，我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因此才跟我哥吐露了心声。其实，关于辞职的利与弊我想了不知多少遍了，坐在出租车上我还在反思，我在官场上混了十来年都为社会创造了什么？觉得什么也没有，还是尼采说的对，人生的意义在于创造。我不能再做寄生虫了，如果说彭国梁一案让我明白了些什么，那就是我发现了我自己，我发现思想着的我不是别人，就是我，正如笛卡尔所言：“我思故我在”。

正因为如此，我坚定地说：“哥，你不用再劝了，人只有置于死地而后生，我已经在官场上耗了十年生命，人生有几个十年？”

我哥沉思良久，然后郑重地倒满两杯酒，端起自己的杯子说：“小明，你一句置于死地而后生，说得哥心里好惭愧呀，或许哥这些年就因为没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在文学上才一直没有大成，其实，面对灵魂，文学也应该置于死地而后生啊！来，兄弟，为你这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干一杯！”

我干掉杯中酒后望了一眼窗外，发现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穿越的不是马路，而是时空，我不是坐在俏江南的酒店里，而是坐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正如博尔赫斯所言：“宇宙航行固然奇妙，但我们无从逃避此时此地。”

不谦虚地讲，有了电脑才有了虚拟世界。和相对论一样，虚拟世界也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虚拟世界是一种能够高度逼真地模拟人在现实世界中的视、听、触等行为的高级人机界面，也就是一种“模拟的世界”；广义的虚拟世界不仅包括狭义的虚拟世界，而且还指随着电脑网络技术的发展和相应的人类网络行动的呈现而产生出来的一种人类交流信息、知识、思想和情感的新型行动空间，也就是一种动态的网络社会生活空间。有人干脆简单地将虚拟世界称之为“数字化世界”。

自从有了电脑以后，哲学家们经常思考的新课题是，我们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这个问题与人脑有关，但与电脑无关，因为对于电脑来说，“无”是一切“真实”的本原，这非常符合老子的观点，事物的本质就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的无，那种认为物质是真实的观点是常道，其实不是物质“生”物质，而是非物质“生”物质。正因为如此，关于时间和空间的认识，按照量子力学的观点，已经不是牛顿的物质原子了。波普尔说：“它已经变得更像一朵云，而不是更像一块岩石。”作为一台电脑，我认为，虚拟似乎更接近于一种伟大的思想，而不只是一部机器。至于人类如何理解真实与虚拟，电脑并不关心，不过我倒建议人类应该多读一读《红楼梦》，因为我觉得真实与虚拟的关系，《红楼梦》已经道破了天机，那就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列位可能不太相信，没关系，如果你身边有电脑马上开机，我向你们介绍一款名为《廉侠》的游戏，诸位上上手，一试便知。可别小看了这款游戏，这可是东州市纪委为了加强廉政建设、特别是为了吸取彭国梁腐败案的经验教训，教育广大公务员警钟长鸣特意推出的。游戏采用了风格细腻的2D画面，共设置了四百个场景，全部以东州本土实景和历史遗迹为范本制作。如黑水河、西山风景区、慈恩寺、市府广场、华表等场景一一包括在游戏场景中，游戏中有五百个道具和七十种法术也极具东州特色，巧妙地融入了风土民情、诗词歌赋、饮食土产等多种具有东州传统文化特色的元素，游戏共有“抗腐力”、“品德”、“廉洁度”三项指标，玩家必须通过惩治贪官、帮助清官、入“廉洁学府”进修等途径增加级数，而“惩奸除恶”是获得新装备的唯一方法。最具特色的是，游戏中有一百七十个人物，原型均出自历史记载。除了一直被民间传颂的海瑞、包公、于成龙等清官外，还有从秦朝到清朝的六十多个贪官污吏，如赵高、和珅等，他们被按“贪欲指数”设定着装和攻克难度，软硬兼施地阻挠“廉侠”前进。清官则会同“廉侠”惩奸除恶。游戏描绘了一个成长在“贪官横行”的世界中的“廉侠”，通过斩贪官，除恶魔，不断积累经验值，最后使整个社会达到政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的清廉仙境。

应该说，这个游戏主题鲜明，教育意义突出。正因为如此，游戏一经推出，就成了东州市公务员午休时的最爱。特别是东州市政府办公厅综合二处的欧贝贝和朱大伟，每天吃完午饭，就开始坐在电脑前PK，两个人目前的经验值是不分上下，但在办公厅都是经验值最高的。自从彭国梁东窗事发后，新任常务副市长的人选一直没有敲定，综合二处几乎处于“放羊”状态，恰巧这个时候《廉侠》游戏推出，欧贝贝和朱大伟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款游戏，没过多久，就成了办公厅数一数二的“廉侠”。

尽管这款大型廉政文化主题游戏，把惩治贪官这样的现实问题与虚拟的网络游戏结合起来，可谓标新立异，但省报记者黄小光却不这么认为，他的一篇《是反腐游戏，还是游戏反腐？》的文章对这款“廉政游戏”提出强烈质疑，发出“莫将反腐游戏化”的呼吁，一时间引起各大媒体关注，各种评论铺天盖地，在东州市机关干部中引起一场大讨论。

就在这款“廉政游戏”闹得沸沸扬扬之际，黄小明却躲在书房里苦苦构思着自己第一部长篇小说《公务员笔记》，他敲进电脑中的故事梗概是这样的：

最近D市常务副市长李恒基得到一个不确切的消息，省公安厅反恐处处长周剑正在秘密调查他，李恒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市反贪局调查自己可以理解，省公安厅反恐处秘密调查自己不合情理，自己又不是恐怖分子，又没有危害国家安全，难道自己身边潜伏着恐怖分子？他将自己主管的委办局一把手挨个分析了一遍，觉得没有一个像恐怖分子，这让李恒基匪夷所思。在自己主管的三十多个委办局中，与他最贴心的就是市招商局局长袁求鱼，袁求鱼在D市官场又有“小诸葛”的美誉，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智多星，省公安厅反恐处处长周剑曾经因特殊任务潜伏在市招商局办公室工作过一段时间，袁求鱼对周剑有所了解，正因为如此，李恒基决定找袁求鱼，请他分析一下周剑秘密调查自己的来头和目的。李恒基与袁求鱼通了电话，因为是星期日，袁求鱼刚好在家，李恒基说马上到，袁求鱼听说李市长要光临寒舍受宠若惊，赶紧找出福建大红袍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