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垫船在一条巨大的冰裂谷之前停下了,狂暴的风卷着雪花冲过冰裂谷,发出妖魔嘶吼般的怪声。
路明非狠命地踩下油门,气垫船如一只疲惫的巨兽那样,发出高亢但无力的吼叫,却无法升离地面。
“燃料不够了。”路明非眉头紧锁。
越往前走补给点越稀疏,苏恩曦建造的加油站早就看不到了,靠着金属地堡中的柴油他们又持续推进了两天,现在连金属地堡都找不到了。他们可能是在暴风雪中迷了路,也可能顶风前进消耗了过量的燃油,没来得及抵达下一个补给点。
气垫船里的食物倒是还够消耗几天的,但没有燃油他们就只能在铁壳子里等死。
刮雪器以最高速工作,但几秒钟后刮干净的区域就再度被雪花覆盖。
布宁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的冰裂谷,同样是眉头紧锁,“我知道有这条冰裂谷,但这条裂谷很长,我们可能偏离了航线,否则我们应该看到下一个补给点了。”
苏联时期的气垫船,当然不会有GPS定位装置,好在罗盘还能用,大概方向是清楚的。
“所以你说的那个补给点应该在裂谷旁边?”苏恩曦问。
“是,最后一个补给点,补充了燃油之后再开120公里我们就会到达那个坐标。”布宁说。
“那么我们偏离航线不远。”零说,“最后一个补给点距离北冰洋海岸线有多远?”
“那个坐标是北冰洋沿岸?”路明非转过头,盯着零的眼睛。
零沉默了几秒钟,“一个港口,废弃的港口,你要去的地方应该是那里。”
路明非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之前根据坐标搜索的结果,那地方确实很靠近北冰洋,但那是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庞大区域,当时还不敢说就在北冰洋岸边。
“我们必须从下一个补给点把燃油拖回来,”路明非说,“想要重启这个大家伙,我们至少也得100加仑燃油。”
“那是300公斤,你要冒着暴风雪去找一个位置不确定的加油站,再拖回300公斤的燃油?”苏恩曦摇头,“虽然我们是有一部雪橇,但是我们没有雪地摩托也没有畜力。”
“靠人力,我、布宁和师兄,三个混血种应该可以顶三匹马。”路明非说,“附近的地势平坦,我们跋涉几十公里应该不是问题,女士们在这里看着气垫船。油箱里还剩一点残油,取暖用足够。”
布宁微微点头,转身抓起军棉大衣披在身上,楚子航也从角落里拎起一双雪地靴,但雪地靴被零劈手夺走了。
“我跟你们去,老板娘和楚子航留下。”
“有道理!看着这小子!免得他半道跑路,留下我们等死!”苏恩曦说。
这纯属随口扯淡,这种天气中,留在气垫船上才是安全的,雪地跋涉即使对混血种来说也是很危险的。他们所在的区域是世界上最寒冷的地区之一,比北极都要冷,曾经测得近零下70度的超低温,仅次于南极大陆深处的考察站。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对于零的血统和体魄他并不担心,至少不弱于他。
三个人都裹上了厚重的军棉大衣,这是气垫船上备着的,前苏联时期的军服看起来非常笨重,但非常管用,它们为西伯利亚的大开发而造,不亚于南极科考队最新式的防寒服。
再穿上底部带深槽的雪地靴,手脸上都抹上厚厚的油膏,戴上风镜,三人拉着雪橇出发了。
楚子航隔着挡风玻璃看着那三人的背影渐渐被风雪吞没,显得有些担心,苏恩曦倒是淡定,“别想了,你们总得留个人下来看着我对不对?朋友归朋友,谁也信不过谁,接着玩棒子老虎鸡?”
***
这个区域已经看不到任何植物了,天茫茫地茫茫,惨白的一片。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下坡时就登上雪橇,速度倒还凑合。
没有人说话,周围的风声就像鬼哭,尖利刺耳,不大声吼根本听不清。每个人腰间都用绳子互相捆着,绳子的末端再捆在雪橇上,以免一不留神被风吹走。
路明非抬头向着地平线的尽头眺望,他只是猜测那是地平线的高度,因为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全都是白色的,走得久了甚至会分不清天空和地面。如果没有罗盘和不远处那道冰裂谷,他们可能真的会迷失方向,变成三具冰雕。
这种地方才配得上称作是终点吧?简直就像世界的某处尽头。矗立在北冰洋岸边的是某个孤独的废墟吧?废墟的深处等待他的是某个亡灵吧?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心情异乎寻常地平静,还有点期待和如释重负。
“再有半个小时极夜又要降临了,天黑之后我们必须找地方扎营!”布宁靠过来大吼。
天空已经黑了不少,天亮的时候天就阴霾得可怕了,天黑之后路会更难走。
“我们不是带了照明设备么?”路明非大吼着回应。
“电池的问题!虽然是耐低温的电池,但在这种气温下撑不了多久!”
路明非犹豫了片刻,拍了拍布宁的肩膀表示赞同,跟在他们后面的零走得更加艰难,她虽然体魄足够但是身材太过娇小,几次陷在雪坑里,都是路明非和布宁把她拉出来的。
他们做好了过夜的准备,雪橇上有扎营的设备和燃油炉,足够他们度过一个温暖的晚上。这里比北极都冷,纵然有什么危险的猎食动物——主要是熊——应该也都找地方冬眠了。
楚子航和苏恩曦撑上几天都没问题,就算油箱的底油耗尽了,他们还能裹着军大衣喝伏特加取暖。
他们加快了脚步想在天黑前多赶点路,没走多远最前方的路明非忽然站住了,看着自己的脚下,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雪地上有模糊的雪橇痕,如此狂暴的风雪天,说明那架雪橇刚刚经过不久。
布宁也吃了一惊,零意识到前面有什么不对,急忙跟了上来,三个人隔着风镜对看。
“是我们在绕圈子么?”零问。
“不可能,我们一直是顺着冰裂谷走的,而且,”布宁顿了顿,“这架雪橇要比我们的雪橇宽。”
危机忽然间就来了,有人在他们之前抵达了这个无人区,他们炸掉加油站还不够,应该把那些地堡也给毁了。
还不清楚的是风雪中跟他们共同跋涉的是什么人,卡塞尔学院的追兵?某位老板派来监视他们的队伍?还有一种可能是竞争者,某些人想领先于他们抵达那个坐标。
“我们中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人,对么?”路明非看看零,又看看布宁。
两个人都摇头否认,路明非相信他们,那么忽然出现的陌生队伍对于他们三个来说都是威胁。
“继续赶路,天黑的时候他们也会扎营,我们应该会看到扎营的火光。”路明非说,“本来想是某个类似坟墓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赶着想在我们之前下葬。”
他一把抱起零放在雪橇上,跟布宁对视一眼,两人拉起雪橇奋力前进。这样虽然会更快地消耗他和布宁的体力,但可以避免被零的小短腿拖累……虽然以她的身高来说那已经是双完美的大长腿了,可雪地跋涉只论绝对长度。
越往前走感觉雪橇痕越清晰,这似乎是个好征兆,说明那伙人也是人力拉着雪橇前进,走得并不快。
布宁继续拖着雪橇前进,路明非从肩上摘下波波沙冲锋枪——这种二战时期的老家伙在极寒的天气里表现极其稳定,是在气垫船上的武器柜里找到的——领先十几米探路。
现在随时都会遇敌,这么密集的风雪,很可能大家迎头撞上才注意到彼此,管他管用不管用,路明非都准备先丢一梭子子弹过去。
但预想中的敌人始终没有出现,雪橇痕越来越清晰,但雪橇却完全没影子,好像前方那架雪橇很清楚他们的速度,他们快那架雪橇就快,他们慢那架雪橇也慢,稳稳地领先着他们几百米。
天终于黑了,这么追下去显然是追不到了,路明非不得不转身返回自己的雪橇,可走着走着,路明非站住了……
他的背后没有雪橇,也没有布宁和零,不知道什么时候腰间的绳子断掉了,他拖着一根断头的绳子,在雪原上不知跑了多远!一瞬间恐惧涌上心头,他觉得血液都在结冰。
“嗨!嗨!”他高声地吼了起来,但声音传不出多远就被风声吞没了。
他迷失在这片无人区里了,似乎是布宁和零都放弃了他,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不归路,最终只能他独自去走。
他不敢相信,他相信布宁,更相信零,即使他们两个都有事瞒着他,也绝不该是一丘之貉……可现实似乎是残酷的,他们割断绳子走了,留他一个人在风雪里等死。
他没有给养没有帐篷也没有取暖设备,即使混血种的体魄,在极夜的暴风雪里也根本过不了一晚,除非他召唤出小恶魔来,人生最后的愿望是给我一个暖炉。
他忽然就慌了,这一路上的平静被打破,他在雪地中狂奔,边跑边吼,他想一定是什么人在后面袭击了零和布宁,那些人悄无声息地掳走了自己的伙伴,割断了绳子。
很快他仅剩的体能就耗尽了,而且惊觉这种行为有多愚蠢,他在雪地里不辨方向地乱跑了很远,连冰裂谷都看不见了。他没有携带罗盘也没带芬格尔,因为芬格尔的电池不适合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工作。
唯一可循的只剩那架神秘雪橇的痕迹,它居然没有被弄丢,就在他脚下,那么地清晰。
极夜降临了,黑暗铺天盖地,他抱着波波沙冲锋枪在雪里跋涉,越来越冷,越来越累,因为体温降低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大脑似乎都被冻住了无法思考。
雪橇的痕迹也消失了,他站住了,悲伤地笑笑,跪倒在齐膝深的雪里。
这人生也真他妈的搞笑,不该是轰轰烈烈的结局么?悲怆又高亢的那种,很壮烈的那种,有妹子为你嚎啕大哭的那种,结果居然是在雪地里给冻死了。
一点都不美,一点都不炫,而且……好孤独……
他甚至都感觉不到冷了,意识渐渐地消散,仿佛大脑深处最后的残烛就要熄灭,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风雪中的铃声。
世界尽头的那点火光如同有人擦燃了一支火柴,火光中奔驰而来的是四匹两米多高的驯鹿拉着的雪橇,驯鹿身上还结着红色的彩带,像是要来载他前往一场盛大的庆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