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1)

绷着的绸缎泛着丝光,被外头的好日头一照,像夏日清凌凌的湖面。

花月盯着手里的绷子看了好一会儿,若无其事地继续落针。

一转眼已经两年了,先前她为了防着有人找来,还将手里的铺子倒腾了好几遭,结果后来她发现那是多此一举,两年间除了她和霜降,小镇上再也没来过别的外人。

李景允应该过得很好,他只要过得好,她留下的孩儿也自然是吃穿不愁,念及这一点,花月觉得就够了。

一针一针将花样收仔细,她放下了手,揉了揉脖颈。

信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散发出京华宣纸特有的香味,花月眼睛没朝那边看,沉默半晌,却还是伸手拿过来,撕开了信口。

小采一直留在栖凤楼,大约是太能干,掌柜的给她涨了工钱,她也就安心在那边干活,每年给她来一封信,说说京华里发生的事。

大梁的皇帝一年前驾崩,皇位继承者却一直悬而不决,只由周和珉暂时监国,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大梁动荡不安,甚至引了邻国垂涎,边关战事频发,李守天重新挂帅上了战场。

小采毕竟只是下人,消息没那么灵通,只能粗略传些话,花月也不在意,就当看传记一般,随意扫两眼。

这回的信也差不多,说宫里又给了李景允封赏,不知是什么功劳。李家的小少爷两岁了,十分健康。谁谁家的闺女看上了李景允,成天往都护府跑。谁又惹了这位爷不高兴,春猎的时候上了观山就没再下来。

零零碎碎,只说小少爷的那两句有用。

花月看完,随手放在烛台上烧了,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娘亲娘亲。”释往跑回来,抱着她的腿仰头看她,小脸红扑扑的,“霜姨说今晚镇上有鸡丝大典。”

“那是祭祀大典。”将这扑腾的小胳膊小腿抱起来,花月失笑,“想去凑热闹?”

释往重重地点头,水灵灵的眼珠子盯着她瞧,眨巴眨巴地问:“娘亲,忙吗?”

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花月为难地道:“是有些忙呀,最近铺子里的主顾很多的,要忙上一阵子。”

眉毛一垂,释往眼泪都出来了,可他倒是没张开嗓子哭,只伸着手背一个劲地抹脸:“没关系,没关系,我跟霜姨去,给你带艾草香囊回来,娘亲不要难过。”

软乎乎的一团,鼻尖都红了,小手还直往她肩上拍。花月忍不住低头亲他一口,笑道:“这是谁在难过?”

“我,我也没难过。”释往红着的眼睛努力朝她睁了睁。

霜降倚在门口,痛心疾首地道:“主子,您长点良心,这才两岁呢。”

骤然失笑,花月捏着袖子替他擦脸:“乖,娘亲有空,陪你一起去看大灯笼好不好?”

破涕为笑,释往连连点头,身子没坐稳,直往旁边歪。花月将他揽回怀里,分外满足地拍了拍。

小镇上有年中祭祀的风俗,祭祀当天红色的灯笼穿街过巷地四处垂挂,大人上街要戴面具辟邪,孩童天真,只需罩以青拢子,再以艾草系发,随着人群去往镇中的宽地,祭拜祖先,喝米酒即可。

花月是外来人,好在镇上人也不排斥她,早不早就有婶婶送来面具和青拢,等天一黑,两个姑娘带着释往直接就能融进街上的人流。

“小释往是不是胖了?”霜降抱着他,哭笑不得地掂了掂,“姨快抱不动了。”

花月伸手将他接过来掂了掂,笑道:“是长了些。”

释往一听,挣扎着就下了地,牵着花月的手道:“不用抱,我寄几走。”

四周人多,花月低头问他:“没关系么?”

“没关系,我已经长得足够大了。”他提了一把身上青布里包着的竹篾条,像只青色灯笼似的一本正经地道,“该自己走了。”

霜降听得这叫一个欢喜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嘴里碎碎念:“赚了,这绝对是赚来的。”

哭笑不得地白她一眼,花月继续跟着往前走。

镇上平时人不多,但每到祭祀大典,总有外出远游的人回来,将街道挤得满满当当,到最后要跪下行礼的时候,都有些推搡。

一个没注意,花月被人推了一把,牵着释往的手被人卡住。释往疼得闷哼一声,花月连忙松手,急声喊:“小心孩子,这儿有孩子呢。”

周围的人实在太多,推推挤挤一个个地往后退着跪下,等花月终于能看见周围的时候,释往已经不见了。

“在那边,我去找他。”霜降一直盯着那抹青色,顺手安抚了花月,弓着身就挤开人群往那边蹿。

今日出来的小孩儿都罩着青拢子,但释往长得乖巧,比别家小孩好认多了,霜降艰难地跟人告罪借过,走到宽一点的街上,就看见释往抱着青拢里的竹篾在发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路边的灯笼。

“你这孩子,总喜欢看灯笼。”嗔怪一声,霜降走过去,顺手取下他看着的灯笼来,捡了木棍套上,塞进他手里,“给。”

释往最喜欢红灯笼,拿着就高兴了些,眨巴着眼看着她,歪了歪脑袋。

“想找你娘亲是吧?”霜降看了看前头那密密麻麻跪着的人,无奈地扶额,“再挤过去是不成了,咱们就在这儿等她出来吧,她惦念着你呢,想必也不会耽误太久。”

话刚落音,背后没由来地传来一阵细碎的马蹄声。

小镇上多是牛车,少见马匹,霜降一听这动静脸色就变了,将释往一抱就躲去旁边的小巷里。

一队人马从外头急匆匆地过去,马上人穿着铠甲,气势不俗。

倒吸一口凉气,霜降自言自语:“镇上怎么会来这些人。”

释往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李将军班师回朝。”

李将军?霜降浑身一僵,低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方才听人说的。”释往指了指外头,“说是打了胜仗。”

又怕又急,霜降捂了他的嘴连连摇头:“小少爷,早慧是好事,可你也别什么都听,待会儿见着你娘亲,万不能在她面前说这个,知道吗?”

眼珠子转了转,释往乖巧地应:“好。”

祭祀大典结束,百姓瞧见镇上来了官兵,都纷纷赶回了家,紧闭门窗。花月提着裙子过来,见霜降找着了人,也连忙拉她回去。

“怎么了?”霜降问,“这些人来找麻烦的?”

“不是。”抱起释往回去布庄,花月关上门道,“说是来找人的。”

皮子一紧,霜降立马给门上加了两把锁。

李家军,来这儿找人,能找谁?两人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沉。

“也说不定只是凑巧。”花月想了想,“都这么久了,怎么会突然想起过来找人。”

“您还是小心着些吧。”霜降将她往后院推,“先去地窖里藏着,等他们走了再出来。”

花月会意,伸手就想把释往身上的青拢子取了,方便抱去地窖。结果她刚伸手,这孩子就死死捂着,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道:“不取,我喜欢这个。”

这还是释往头一回拒绝她,花月很意外,不过也没强求,连拢子带人一起抱去后院。

“方才是不是吓着了?”她轻声问他,“你霜姨在哪儿找着你的?”

“街上。”释往咬着嘴唇答。

可能真是吓着了,他话都比之前少,手里攥着灯笼,攥得紧紧的。

花月打量他两眼,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李景允坐在马上,冷着脸看着秦生。

秦生无奈地道:“能怪我么,那小祖宗跟个泥鳅似的,见缝就钻,谁家孩子这么难管啊。”

“你一个统领,玩不过两岁小孩儿?”他冷笑,“不如把这簪缨取了,印鉴也挂他腰上去,如何?”

秦生干笑,挠着头继续往前走,街上都是散场后急忙躲避的百姓,他想抓个人问问都难。

“吁。”李景允突然勒了马。

秦生一愣,替他牵着马鼻环侧头看过去,就见个青色的灯笼慢悠悠地从旁边的石阶上挪过去,一张小脸蛋雪白嫩滑,熟悉万分。

“有介。”李景允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将他拎起来,“看见为父了还敢跑?”

小短腿腾了空,小孩儿艰难地扭过头来,茫然地看着他。

还想装不认识?李景允眯眼:“趁乱给人添麻烦,你就等着回去扎马步吧。”

说着,一把将他扔进秦生怀里。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小孩儿挣扎起来,皱眉道,“我要回家,我娘亲还在等我。”

秦生本是想把他身上这糟乱东西取了的,一听这话,吓得差点没抱稳,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嘴。

说了多少遍了不能在这位爷面前提这两个字,这小祖宗也是胆大包天了,逆着毛抓啊。

然而,怀里这人挣扎得厉害,没让他捂住,还大声喊:“张叔刘婶,快救救我,我要回去找娘亲!”

街上已经空了,自然不会有人来救他,秦生硬着头皮往马背上看了一眼,就见三爷阴沉着脸,冷冷地睨着他怀里的小东西道:“回京都之前都别想再睡懒觉了,早起练功。”

怀里的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喊:“我要娘亲,娘亲!”

胡搅蛮缠是最没用的,李景允策马就走,秦生抱着孩子追在后头跑,一边跑一边哄:“快别哭了,你爹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哭是绝对没用的,威胁他更没用。”

小孩儿伤心起来哪里听得进道理,边哭边踹,挣扎着想下地。

“哎哟小祖宗,这地方也就一晚上亮灯笼,你真留下来了要饿死的,瞧见前面的客栈了吗?有好吃的,别哭了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