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风兄弟,你当真是第一次学习魔像制造?这么快就掌握了设计概念,我都要怀疑我自己是个傻瓜蛋了。我当年被我父亲逼着学了两年,都还是糊里糊涂的……而且你之前用来给魔像定型的那个力场奥术应该至少有四环的吧?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天才……”
陈三士满脸震惊地看着风吟秋在图纸上随手就画出一团团潦草的图画来,半晌之后将眼神挪道风吟秋身上,变得极为复杂,有佩服有嫉妒有难以置信还混杂着其他什么更隐晦深层的东西。
“这算什么天才,不过是我杂学的其他东西比较多罢了。”风吟秋笑笑,不以为意。这倒也不是他故意谦虚,而是事实确实如此。很多东西看似复杂得不得了,但是当站在一个更高更广的境界中去俯瞰的时候,总能更容易地就抓住其中的规律。“我家有几本以前神州带来的书,上面是神州江湖上的一个名叫神机堂的门派,他们专精的就是机关器械的制造,虽然下手的方向不同,但是基本的概念是相通的。比如这个什么驱动模块,就是控制动力的奥术,魔像上用元素宝石驱动,说得复杂,其实意思就是要在可控范围之内尽量提供大的力量,这在神州的机关上倒是简单,他们一般用的是一种叫灵动木的东西,这东西便极为稳定……”
“……原来大正朝的东西还真有些门道,我还以为只是我爷爷吹牛呢……”陈三士挠着头,然后又振奋了起来。“风兄弟你这样有天赋,说不定能在这魔像上成就一番大事业呢!不用说设计几款魔像,就是设计几款新的模块出来,只要能大规模采用,这辈子的奥金真的就是用都用不完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兄弟我啊,别忘了可是我把你介绍进这一行来的……”
如果只看这一番言谈举止,这位陈三士还真是个坦诚热心,可堪一交的年轻人。不过风吟秋心中早有计较,只是淡淡一笑道:“这些不过是微末小技,我也就纯粹是好奇这因克雷的魔像是个怎么道理,陈兄弟你又正好是在这魔像工坊里当工头,这才央你带我进来看看。既然已经弄明白了那就好了,何必花那么多心思在这上面……”
“什么?你怎么能这样说?”陈三士瞪大了眼睛,好像听见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怪事。“这怎么能说是微末小技?风兄弟你是不知道,我们因克雷可和西海岸大平原都不一样,最为重视新的技术,谁发明了有价值的新东西,不管是奥术施法技巧还是魔像上的技术,只要经过了公爵府的认证,二十年之内任何用这些新技术的都必须给发明者缴纳费用!我认识的两个朋友都是靠着改进了工坊的魔像技术,每年什么都不做就能收货几千奥金!”
“……但是我又不是因克雷的人,肯定以后是要回奥斯星城的……”
“你放心,只要是该你拿的奥金,公爵府都会一直给你寄存,等你有空的时候一起来取就是。实在不行,只要有你自己的幻术影像和血脉认定,付出百分之十的费用商队也会给你送到西海岸的。”
风吟秋故意露出迟疑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顺便来见识下开拓眼界也就罢了,我还是觉得不要在这些上浪费太多精神的好。就是这学习奥术,我家长辈都是有很大的意见。说这不过是术器小道,和祖宗传下的圣人大道格格不入,沉迷其中实在是不好。我私自去南方军团学习奥术已经惹得父母生气了,这还要在这因克雷学习制造魔像,我怕是他们知道了更是要发火。反正家里又不缺这些奥金,何苦要来做这些工匠之事?”
“这工匠之事又如何了?他们是怎么想的?居然瞧不起这伟大的奥术造物?还拿那什么老朽不堪的圣人之道来桎梏我们,真是脑子里都进了水!”陈三士只气得拍桌而起,在屋里走来走去地,额头上青筋跳动,看起来真是气得不轻。
风吟秋暗暗好笑中也暗暗好奇。早知道这个陈三士的任务就是要让自己去魔像工坊中去给背后的那些人当棋子,但是现在看他的举止似乎又不像是完全作伪,至少这份恼怒的情绪并不是假的。风吟秋觉得有趣,也拿出多年不用的演技带几分愤然地道:“陈兄你为何说圣人之道是老朽不堪的?难道你不是我大正遗民,长辈不是儒家圣人门徒?为何说他们脑子进水?这岂是身为人子该说的话语?”
“风兄弟见谅,风兄弟见谅。我失言了。”陈三士又连忙躬身道歉不迭,脸上的神色古怪复杂,既有后悔谄媚又有几分不忿。“你身在西海岸那边,风气氛围和我们因克雷这边不同。那边的前朝老人多,前朝大正遗风浓厚,我们这边就不大一样了,大家都是出来自己拼搏的年轻人,对那些老人家的一套实在是本能地就不喜欢。”
“为何会不喜欢?难道圣人之学不对么?”风吟秋一副不理解的样子。西海岸那边是当初大正移民迁徙过来的登陆处,大正移民最多,风气确实也是最为保守,只看张老头那做派就知道,虽然小聪明小手段不少,但是儒家正统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始终是核心理念,让整个张家上下尊卑秩序井然,张老头的一声令下就能举族搬迁逃逸,还能掩护邪教和矮人走私通商,组织度之高比之一些神殿教会都不逊色。如果不是因为被法师排斥难进奥术这到大门,掌握不了真正的暴力,恐怕这几十年间早就成为了西海岸的一股重要势力了。
这种聚合力固然惊人,但确实也对族中的新生力量压制得厉害,张羑里和曾文远那样的天赋异禀,但在张老头的家长威严之下也是丝毫不敢造次,也得偷偷摸摸地夹着尾巴做人。如果是在其他奥术家族,这样的年轻人恐怕早就被捧到了天上去,成为举世瞩目的天才。
从这一点上来说,陈三士这样因克雷长大的神州族裔,对老一辈大正遗民的那种反感又确实是出自内心的。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思路,又对风吟秋说道:“风兄弟,如今时代不同了。我们既然都来了这奥术主宰的欧罗大陆,如何还要抱着原来的一套死死不放?那一套若真是有用,西海岸的大正移民又何必活得如此辛苦?你要学习这奥术也用不着大费周章去南方军团了。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都是老头子们为了巩固自家地位才弄出来的说法,若是人人都唯唯诺诺,那不就是一团死水任人宰割?你看这因克雷日新月异,正是因为没有什么包袱和桎梏,人人都奋勇争先,不过数十年间就从一蛮荒野地成为欧罗大地上最大的城市。再过几十年,说不定就要重新恢复奥术帝国当年的风采来!我们在这大好年代,当然是要抛下老一辈的成见,轰轰烈烈地活得精彩,才不负来这世上走一遭!就算不能如公爵大人那般引领天下大势,也要当那时代大潮上溅得最高的一点浪花!”
说这番话的时候,陈三士的脸上泛红,双眼放光,言语激昂意气飞扬,这一番情绪至少有八九成是真心的,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这家伙不过是受人指引来骗自己的,风吟秋也要为这股意气喝一声彩了。不过单纯地也就是觉得这股年轻人的意气不错,这因克雷的样子他还真不觉得有多了不起,他就皱眉说:“但是没有道德礼义廉耻,人人都奋勇争先,大家都想方设法不择手段,这岂不就是如畜生一般了?人人都要彼此算计,这世道还能成个样子?”
“哈哈,这就是风兄弟你多虑了,你看这里不也井井有条?”陈三士指了指周围,哈哈大笑。“这是因克雷最好的魔像工坊之一,数千名工匠杂役和法师都在这里,每年制造出上千具魔像来,或是用于开拓团的战斗,或是用于收割种植农作物,只要有条律法规将一切都划分好了,大家各行其是就是,这正是人和畜生的区别。因克雷让数百万人安居乐业,吃饱穿暖,不愁魔兽威胁,靠的就是奥术和这些魔像,可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道德礼义廉耻。”
这时候他们正处于一个巨大的工坊之内,这工坊有五层,每层都有十米之高,他们这最上面一层则至少有二十多米高,百米见方,上百个工匠和奥术师在里面,或是篆刻奥术法阵,或是运用魔像搬动各种魔像的部件,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确实有种别样震撼人心的感觉。
不过风吟秋也不以为意,这样的场景十年前他还在神州江湖上厮混的时候早在神机堂就看过了,最多不过是场面再大了一点而已。术器之道终究是人心贪欲的工具,神州江湖上的神机堂没什么好下场,奥术帝国也毁于不知节制的扩张,而这因克雷看起来生机勃勃,那是因为人口还不多,土地和资源还足够,全靠外部获取来的利益能把人暂时地粘合在一起,一旦发展稍有迟滞或者受到打击,内部分裂和反噬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说得难听点,这就和一群因利而聚的流民山贼差不多,能合伙抢到东西吃饱穿暖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抢不到外人的也就只有抢兄弟你的了。相反真正能将人捏合到一起的就是道德礼义廉耻,至于是不是虚头巴脑,升斗小民日用而不知,那自然觉得是虚的了。
不过这些话无须对陈三士说,风吟秋装作犹豫思考了一会,摇摇头:“总之这事容我想想再说。反正不急于一时,我一时间也回不去,就想在这因克雷中好好逛逛开开眼界。若是当真无事,那用这术器小道来消遣消遣也无不可。”
“原本就是风兄弟自己的事情,那当然是由得风兄弟了。”陈三士挤出笑容来,顿了顿又补充说道:“我这样着急,实在是因为风兄弟的天赋实在太高,实在是让我眼馋,但偏偏你又这样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打个比方,就像是路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流浪汉,看见旁边的人吃个蜜汁蹄髈却嫌腻人直接就丢去了垃圾桶里,这如何不让人心焦发怒啊……”
“哈哈哈哈,陈兄弟别说这些客气话。”风吟秋打了个哈哈,将话题扯开。“对了,我说的那事如何了?我来这因克雷的目的之一,便想多见见这边的大正遗民,在西海岸那边我们虽然颇有资财但也颇受排挤,不知道这边如何,等我回去之后也好向家中长辈禀告。”
“啊,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我已经联系好了几个朋友,等会晚上就给风兄弟接风洗尘……”
“这个人真的没有问题?”
两个小时之后,当风吟秋和陈三士一起离开魔像工坊之后,那个带着精灵血统的法师和兽人血统的法师又聚在了一起,拿着陈三士记录下来的资料和评价,两人都是神色古怪,眉头大皱。
“出身真假什么的暂时都不去理会了……这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就至少能施展四环奥术,身怀至少数千奥金,第一次接触魔像构造就能开创性地提出新构思……这么优秀的奥术人才,就这样巧,在我们需要一个牺牲棋子的时候就被我们一下就碰到了?不会是哪个家族专门派来因克雷的奸细吧?我们的计划泄露了?”
“你的基础教育课是兽人教的吗?这样高调的奸细?哪个家族会做这种无脑的事情?而且培养一个西方人奥术师?除了在我们因克雷,其他地方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显眼了,没人会这样做的……”
“嘿,你的这话就过分了。你难道没听说过故意误导这个概念吗?你越看起来不像是个奸细的,才越有可能是个奸细……”
“你和我更不可能像是奸细,难道我们其实就是奸细?别胡说八道了。”半精灵的法师挠着头皮,皱着眉头面露痛苦之色,面前这张报告上的信息很抓人眼球,但偏偏他却抓不住背后的逻辑,这对于一个奥术师是件痛苦的事,对于一个隐秘计划的行动者则是件极为危险的事。“这背后肯定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现在偏偏我们又急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马上派人去南方军团核实这家伙的来历?让上面用加急渠道,连续的加强型远程通讯法阵,三天之内就会有结果的。”
“别开玩笑了。五千奥金的法阵运转消耗,你来报销么?哎哟……”半精灵法师恼怒地将自己额头上的一小撮头发都扯了下来,痛得龇牙咧嘴。“而且迪塞尔老大和明斯克阁下都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回来,队伍里有不少人心思不定,还是多亏了詹森阁下出面才勉强稳定了下来,这时候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加大整个计划泄露出去的可能性……”
“干脆抓起来先严刑拷打逼问清楚,如果没问题再让陈去把他救出来,这样也能加深信任。”黑皮肤的半兽人法师咧着嘴,露出獠牙。
半精灵法师想了想,还是摇头:“……先等陈再试探试探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