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寒料峭,万物苏醒。
梁薇站在幼儿园门口等人,众多家长中属她最显眼,身姿挺拔面容姣好。
小朋友排成两列,手牵手友爱的一起走出校门。
梁薇朝右边第三个小女孩挥手,她浅浅的笑着。
李莹向她奔去,乖巧的喊道:“梁薇姐姐。”
梁薇蹲下,摸了摸她的头,顺手拿过她的书包,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李莹止不住的笑,说:“等会就能见到妈妈了。”
梁薇的笑容慢慢僵住,深深的望着李莹,半响,她挤出一个笑容附和道:“是啊。”
梁薇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葛云被判死刑,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
这是她们母女最后一别。
梁薇将李莹送到葛云那边后退了出去。
她在走廊外抽完一根烟往左边走了几米拐进另一个房间。
林致深看到她,不改神色。
梁薇在他对面坐下,除了上次在法庭上,这是她第一次来见他。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突然,得知事情原委后她不知该怎么面对林致深,她的双肩承着两份罪,一份是葛云的,一份是林致深的。
林致深清瘦了许多,却依然给人冷峻孤清的感觉。
梁薇拿起电话,她凝视着林致深,四目相对,两人都很平静淡然。
林致深把电话贴在耳边,身子微微前往弯,一手搁在台上。
梁薇说:“我来见你了。”
“腿伤好了吗?”林致深沉静的看着她,淡哑的嗓音携着一丝沧桑。
她的腿,早在法庭上他就已经看见了,可他选择以这样的话语作为开头,一如既往淡泊的口吻,就像当初他询问她被狗咬伤一事时那样,他在关心她。
梁薇:“已经痊愈了。”
林致深狭眸微敛,抿唇不语。
梁薇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个人都沉默着。
想起法院判决那天林致深从容冷傲的模样,梁薇心中有些苦涩。
她轻轻问道:“像现在这样,值得吗?”
这句话她也问过葛云,她很后悔,但又不后悔,可看到李莹后她失声痛哭,到最后,对她来说是不值得的。
林致深却说:“值得。”两个字深深落地,铁打不动。
李大强半身残疾,林致深报案自首,举证李大强和梁刚当年绑架一事,林致深被判有期徒刑六年,李大强被判有期徒刑十六年,梁刚已死无法裁决。
他说:“即使是六十年,我还是会那样做。”
这就是林致深,他从未变过,这份仇恨就像一条绳索,捆住他,捆住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他,他挣脱的同时也必将粉身碎骨。
可他终于挣脱了。
梁薇:“你恨我吗?”
他和仇人的女儿彼此依靠了六七年,即使他这个人再冷漠,可梁薇知道他是个好人,他对她,很好。
“我本可以亲手杀了梁刚的,只要我的手再用力一点,可是我停下了,梁薇,不为谁只为你。”他不急不缓的说着。
若换做从前,他讲这样的话,梁薇可能更动容一点,那时候她喜欢林致深,虽然小心翼翼的藏着这份心意,但时常会被他的一些言行举止所左右,纵使那些看起来很平常。
林致深:“我不恨你。”
梁薇:“以后...以后都会好的。”
六年后,都会好的,等到那个时候,他不再被仇恨左右,依旧享受着林氏继承人的位置,也能寻得一真心之人。
那样的林致深一定很好。
到最后一刻,林致深竟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干净俊朗的脸庞再无往日的阴霾。
他看着梁薇走出去,脸上的笑容消失,垂下眼眸转身往回走。
他想问一问,你会等我吗,像以前那样,我来找你,你在等我。
可他终究还是没问,答案显而易见,梁薇和他已经相隔甚远。
他曾被仇恨蒙住眼睛,他肆意享用梁薇的慰藉,给她一切,却不愿付出一点真心,他害怕她也会成为捅他一刀的人。
林致深回到监牢,坐在床上抬手覆住半边脸,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直到梁薇离开他,他的世界开始动荡,再也寻不到一个像她一样懂他的人。
再回头,她和他已经彻底分离。
幸运的是,他从前不爱她,所以现在不会痛苦,不幸的是,他此刻想爱她,可是她早已离他远去。
后来林致深试想过,如果当初某一天他放下仇恨,认真看一看周围的一切,看一看梁薇的心意,现在会不会都不同了。
再后来监狱里有人问他,“你处过几个对象啊?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应该碰过很多女人吧。”
林致深沉思许久,答道:“一个。”
梁薇回到葛云那边,看见李莹正兴奋的和葛云讲述着她这段时间在学校里的事情,她把手背上的图章给葛云看,这是今天老师表扬她勤奋好学给盖的。
葛云额前的发都白了几丝,她忍着眼泪面带微笑认真的听孩子讲,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莹,每一眼每一秒都是永别。
梁薇看了几眼走到别处等待,窗外的树枝冒出新叶,阳光温暖绵长,寒冬已去,万物复苏,可那个人呢,那个人......
梁薇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眼底一片惘然,阳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小小的钻石上。
物是人非。
九月中旬的南城天气依旧有些炎热,夕阳晕染了一片云彩,似血的红。
他把唱片搬出来整齐划一的摆好,荒芜的公路鲜少有行人路过,即使路过,也不会有人会在此停下。
他挑了张好歌精选的碟片,里面有他母亲最喜欢的邓丽君。
那时候收音机里老是放邓丽君的歌,母亲也最爱唱她的歌,而母亲的声音和那个歌手一样温婉动人。
烧饭洗碗挑菜的时候她都喜欢唱上一段,即使就会那一段。
小时候一听到母亲唱歌,他便知道母亲要烧饭了。
陆沉鄞从后车厢里翻出一串小灯泡,他笑了笑把灯泡随意扔在纸箱上,那是前几天张玲玲从网上买的,拿到后发现卖家多发了份,她就送给他了。
香樟树被风吹落叶,晚风清凉却依然夹着一丝闷热,他被夕阳照得汗流浃背,面色发红。
陆沉鄞坐在折叠椅上边抽烟边看手机,他输入鄞县二字,百度跳出来相关词条,那些图片里都是他的家乡,他浏览风景照,一张张的往下翻,有一张满是油菜花的山野照吸引他的视线,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油菜田地边上有个穿深蓝色旧衣服的老人在耕地。
他把照片放大看,苍老的侧脸像极了陆兵。
陆沉鄞夹着烟没抽,烟自燃,烟灰承受不住重力自然断折掉落。
他把图片保存到手机里,随即狠狠吸了几口烟,烟头扔在地上,他用脚碾灭,力道之大,脚下的小草都被踩的无形。
歌曲舒缓,陆沉鄞悉数吐出烟雾,他想起过往的一切,从前快乐的日子,母亲的病逝,父亲的再婚,陆光海的死亡,再也无法拼凑的家庭,最后,他想的还是从前快乐的日子,即使记忆对那段往事已经开始模糊,但他知道,那是他最怀念的时光,因为那段时光里有他最想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