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踏入河流,走入我梦一般虚幻的故乡和童年时,我时常想起许多——蔷薇花开了,吃粽子,稻田黄,小学校园的门口,一条土路,红花酢浆草,从草垛里抓青蛙,夏天树下的光影,一只蝴蝶儿,浣衣裳的女人们,锄头和镰刀。
我童年的村庄,雨点儿落下像是谁在唱着小歌。云卷着,门前的蔷薇花叶也被太阳光卷着。家门前的小河,混着朝露,充满着甜蜜。水清凌凌的,在里边走着,一边听着潺潺的水声,一边觉得整个人被水流带得歪歪的,似乎随时都要跌下去一样。
小孩子怕黑暗,但从不惧怕阳光。
正午的时候,孩子们从树下、屋檐下、路边的槐树后冒出头来,扑蝴蝶,抓青蛙,在草丛里伏蚱蜢。我拿了简陋的、软趴趴的渔网,拦在水里,用石块压住渔网的两端,四边角各扯一根河边的青草扎住。
村庄一片安静,也只留下一片安静。孩子们是里边绣着的不安分的小黑点儿。
日影迷住了人的眼睛,连虫鸣声都消失了!我把裤脚卷到大腿根,像田野里藏着的一棵卷心菜,露出的皮肤淬了夏日的火。
我从上游的地方拿了竹竿不辨方向地搅水,水锵锵锵地发出响声,那声音流进了心里和眼睛里。搅水是为了赶鱼到渔网里去呀,但谁都不会一本正经的,大概都是玩的成分居多,玩够了就去收渔网。
大鱼从来没网着过,网着了这薄薄的渔网也兜不住,但是小鱼是时常有的。
鳑鲏是其中的一种,瘦长个,长宽不过一指两指,身上却有彩色的鱼鳞,在一丛小鱼里属于出众的。
如果没有鱼缸,拿玻璃瓶、塑料的矿泉水瓶养着也可以。
小伙伴们时常斗鱼,炫耀谁的鳑鲏更漂亮。
鳑鲏身上的鱼鳞颜色真的不是任何一个艺术家能用色彩调出来的,它像宝石一般的模样对我来说是美的启蒙。
别的还有翅嘴鱼、麦穗鱼、黑老婆鱼……这些都可以拿来裹面粉油炸。
我那时候不爱吃,嫌鱼刺多,没什么肉。
现在却能一口嚼,连鱼骨头也一起吞下。
小小的村落,一年四季都有水果。
桑葚偷吃过吗?
这是一种紫红色的、小拇指大小、果肉饱满、没有壳、一咬就爆汁的水果。
偷吃桑葚的小孩总会被逮到。
深紫色的果汁会像证据一般留在衣领、指甲尖、嘴唇边。
被桑葚汁染到的手指甲上的颜色常常几天都洗不干净。
什么时候一低头,一看到手上的紫痕就会想起桑葚的味道。
我家的屋后种过一棵桑葚,但年年只结极其稀疏的果实。
倒是有一棵番石榴,不知道是谁插下了枝条,几年后居然长成、结果。
果肉是深粉色,外边一层绿色的果皮极薄,切开削掉外皮,和西瓜片相似得很。
它比别家屋前屋后的番石榴都甜、糯。
鸟儿特聪明,哪一颗熟了就啄哪一颗。
不单是鸟儿,孩子们也觅美味而来。
我可累了,一有空就趴在窗边,看到鸟儿来就挥了竹竿赶。
看到同龄人来偷,竹竿也不客气地敲下去。我敲过阿笠,我的小学同学,他有一张胖乎乎的圆脸,眼睛细长、塌鼻梁。我一边敲他一边嘲笑他丑,哪里知道过了十多年,他居然也帅气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故土的一切都变成了我写作的根源。
这就是“远远乡,近近情”。
我一直以为写作是对于自己的潜意识世界的一种探索,它或多或少都有着个人的世界观在文字里影射。
一些写作者推崇上帝视角,旁观角度,这也是一种写作方法。这和自我视角是不同的写作手法,或许有所谓高低优劣,但最终变成文字还是取决于写作者的驾驭能力。
随着年龄渐长,我开始对“人生”二字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想法。第三部的书名我想了三个:1.《标签人生》
2.《谁能规定我们的一生》
3.《这就是很高兴的人生》
女孩该怎么做?男人是什么样的?老人就应该这样。小孩不可以那样。你怎么不像一个老师?母亲不就是应该做这种事情吗?为什么一个售货员敢这么做?你知道错了吗?
我们的一生中充斥了太多太多这样的指责。
一个被格式化的自我,一个被限定在框架里的自我,一个不得放肆、不得越线的自我——这些都是面具,戴得久了,就觉得我们就是这样的人,戴得久了,独处的时候也从不摘下来。一旦摘下来,就连日子都不会过了。
我想我讲得够多了,小说比我的后记能够表达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