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某个时候,会寻觅一个洞。洞的尽头,就是一个心灵理想国。
大酉洞,位于重庆市酉阳县,是桃花源的入口。《桃花源记》有云:“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令人惊讶的是,昔日洞口“初极狭”,而今洞口宽敞明亮。原来,此洞为石灰岩溶洞,流水溶蚀使得洞顶不断坍塌,洞穴不断扩大,从而产生巨变。当初极狭的洞口,千百年之后,变成高、宽各约30米的巨洞,令人产生一种桑海沧田之感。
石梯田里,清泉莹莹,仿佛是透明的玉。想伸手抚摸一下,又不忍心伸手抚摸。最大的那块石梯田里,一只石鹤独立。脚下,是一些几乎透明的小虾在嬉戏。然而,它视而不见,它在眺望洞外的云与霞。是想念求仙慕道的土司冉元吗?它是在启悟游人,还是在等待游人的启悟?
酉阳大酉洞桃花源 (邱洪斌 摄)
不远处,一只神龟呆呆的,像个沉思的哲学家,千万不要正视它。一群金鱼,在石鹤与神龟之间,游来游去。它们的影子很清晰,排布在石底上,像一行蝌蚪文。它们是在觅食?抑或在寻找仙人遗落的丹药?它们一生都在浮游,但是它们却似乎并不比入则高楼大厦、行则飞机轿车的人更累。
穿行到大酉洞深处,就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桃花源。它是集“天坑、溶洞、地下河”三位一体的退化天坑,只有大酉洞可通外界。因此,当年的桃花源与世隔绝,当年的桃源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桃花源至今保持着“秦风、秦貌、秦趣”,悠游其中,恍若置身于“秦时村落”,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大酉洞为国家 5A级景区、国家级森林公园,集岩溶地质奇观、秦晋农耕文化、土家民俗文化、自然生态文化于一体。
美池旁的山脚,有一股山泉从石洞中涌出。夏天,将一瓶黑啤浸入其中,半小时后,就沁得冰凉。山腹里的凉意,一气就能吸入肺腑。酒与风景,自是绝配。一个是从眼醉到心,一个是从心醉到眼。
走过竹林桑田时,脚步不由变得很慢很轻。那一段路,好像是魏晋时的,不敢惊扰。美池里的水,和一千多年前的应该一样碧绿吧。站在陶公祠前,放眼望去,杏花胜雪,溪水**漾,青草葱葱,黄牛闲步……春天的味道在这里格外浓烈。
一个老农,戴斗笠穿蓑衣,正在耕田。灰青色的大牯牛挽着犁,铧开水田。一道道沟,又深又直,像是写给春天的一行行赞美诗。这样的诗句,有力度,有深度,痕迹不仅刻在大地上,还将刻在每个人的五脏六腑里。哪个人能不食五谷?我以为,农人今生今世的证据是最充分的。
沉睡半个秋天和一个冬天的水田,被掀开了衣襟,由此引来了一些麻雀。它们在水田的胸脯中,跳跃着,啄虫子。吃得欢了,就飞上柳树,啁啾个不停。柳树一时像是长满了嘴,似乎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悦耳的声音。
铁铺的火旺得很。拉一阵风箱,出一身汗水,不由得想起嵇康打铁的故事。“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的大才子,**着上身,在奋力打铁。茅草棚下,冠玉般的脸,古铜色的臂膀,漆黑的炭,赤红的火焰。他锤炼的不是宝刀,而是无处安放的旷逸。他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写得极好,骂尽天下蝇营狗苟之辈。他当然不是与山涛绝交,否则他怎会在临刑时把儿子托付给山涛,他是与名利绝交。
旁边就是陶公祠。这两个人如果在一个时代,我想他们定是“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好友。和陶渊明喝米酒得放开些,他有时爱用头巾来滤酒,可能会有股子味道。不过酒中有旷逸的成分,终究芳醇,令人神往。陶渊明用文字造出了一个桃花源,这不得了,几乎容下了天下人的梦与诗意。
远处的田里种着油菜花。大片大片的,黄得灿烂,又黄得有些寂寞,似乎有些像李清照写的词里的**,美得那么寂寞,寂寞得那么美。一生能见多少次油菜花开?一生能有多少光阴来无忧无虑地欣赏油菜花?
走回大酉洞,一种悲喜交加的感觉,噎得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掏出随身带着的扁酒壶,喝了几口酒。这个时候,喝酒是得宜的。但是我不敢在桃花源久站,怕站着站着就站成了一株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