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摊了摊手:“我也不想对中餐有偏见的,但是前几天去吃的茗府家宴,确实完全没有达到我内心中的预期。”
艾琳娜也有些无奈:“我早就跟你说过那并不是京州最好的中餐。”
杰西卡:“但是你也很失望不是么?”
贾诺微笑着,并没有过多地参与两个人的话题,只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将一道道菜品按照时间安排依次端上。
最开始是一道分量很小的开胃菜,四季冷盘。
四季冷盘包括了四种开胃菜,分别是腌黄瓜、素食鹅、红烧竹笋和糖渍李子,有酸甜咸香多重口味。
紧接着是生菜包虾松,用新鲜的虾、洋葱、芹菜等食材切丁后混炒,最后拌上金黄酥脆的油条,然后用生菜包裹。
而后是一道非常有名的传统菜肴,宝塔肉。
艾琳娜对筷子的运用非常熟练,而杰西卡虽然用得则稍显笨拙,不过这也并不妨碍她享受美食。
贾诺则是在上菜之前,用英文介绍这些菜品的特点和细节。
所有的介绍词都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非常精简。
太短的话,没办法将这道菜中所蕴藏着的细节一一说明;太长的话,又可能会影响顾客的食欲。
毕竟大部分中餐端上来就是吃那一口热气,时间过了就不好吃了,而顾客在享受美食的是时候无暇分神再去听这些复杂的流程和步骤。
一心二用的结果往往是既没品出滋味,又没记住细节。
所以,贾诺介绍的内容都是反复推敲过很多遍的,时间控制得非常准确,保证客人能够了解菜品特点的时候,又不影响品尝。
艾琳娜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碰触餐盘的边缘。
对于高端餐厅而言,细节将直接决定体验。
一些不注重细节的高档餐厅,甚至在洗完高脚杯之后,都不会注意是否擦干净了全部的水渍。
如果没有擦干净水渍的话,哪怕周围只有极少量的灰尘,水渍干涸之后也会在杯子上留下痕迹。
当然,会犯下这种错误的高档餐厅其实并不多见了。
而另外一个很常见的问题,就是盘子的温度。
冷菜用冷盘,热菜用热盘,一旦上菜慢了,热菜的盘子冷掉,那就要撤掉重做。
艾琳娜轻轻摸了摸已经上来三道菜的盘子边缘,立刻就能够感觉出来菜品的温度正在最适宜的范围内,一切都恰到好处。
除此之外,摆盘也是艾琳娜所关注的点。
形状的搭配、色彩的调和、餐具的种类……和作画一样,厨师通过摆盘赋予菜品以意境和灵魂,而这几道菜的摆盘都堪称艺术品,让艾琳娜非常满意。
而对于杰西卡来说,她不懂这么多门道,只是觉得今天吃到的中餐似乎跟以往吃到的完全不同。
样子大差不差,但感觉上的玄妙却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杰西卡一边吃一边惊喜地说道:“这个所谓的宝塔肉,应该就是我们点的工序最复杂的两道菜之一吧?”
艾琳娜摇了摇头:“显然不是。”
她看向贾诺:“卢卡斯,虽然前面的几道菜也很优秀,但我也曾经在其他的高档私厨中吃过,例如最前面的四季冷盘,我曾经在硅谷的一家顶级中餐厅吃过;而宝塔肉,我曾经在鹭岛的一家顶级私厨吃过。从口味上来说各有千秋,你们这里虽然完全不输前面两个地方,但也还没有让我彻底折服。”
贾诺微微一笑:“那么接下来的这道西餐甜品您应该也吃到过,它的名字是verjusinegg。”
艾琳娜和杰西卡看着各自面前新上的餐品。
那是……一只鸡蛋。
杰西卡有些迷茫:“所以,是用verjus淋上水煮鸡蛋吗?卢卡斯,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一道甜品。”
Verjus是一种生葡萄榨成的酸味浓厚的果汁,在英国以外的地方并不常见,也不符合一般国人的口味,但对于杰西卡和艾琳娜来说却非常惊喜。
用不太恰当的例子,大概就像DìDū人在硅谷喝到了北冰洋汽水是差不多的感觉。
艾琳娜则是露出惊喜的表情:“是的,它是一道甜品,这盘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可以吃的。”
贾诺微笑着介绍道:“艾琳娜小姐应该对这道菜不陌生。它有近一百道工序,70多种材料,最终才做出这样一枚小小的‘鸡蛋’。”
艾琳娜提示道:“杰西卡,你最好把它的‘蛋壳’、‘蛋黄’和‘蛋白’一起吃,味道混合起来才最完美。”
杰西卡尝试着吃了一小勺,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哦,这熟悉的味道!这些看起来很像鸡蛋的都是什么?”
贾诺回答道:“蛋白其实是椰子味的奶冻,蛋黄是加了香料煮过的verjus,蛋壳是巧克力,底座的‘鸟巢’是用蜜糖和糖浆制成的甜点,周围的点缀是kabosu果冻,它是一种东亚岛屿上特产的柑橘类水果。”
“这是一道非常复杂的菜肴,每一道工序都犹如化学实验,从准备材料到制作都要求精准,很多细节,比如材料的比例、温度、加热时间等,都需要用实验室的标准小心翼翼地进行,否则一个小的疏忽,可能只是温度高了一两度,或者材料多了一两克,都会导致失败。”
艾琳娜补充道:“即使是在英国,能做出这道菜的餐厅也极为少见。”
这道甜点显然完全超出了杰西卡的预期,她惊喜地说道:“真是太美味了,感谢你们为我带来这样的惊喜!不过……这道菜也让我更加坚定地站在了支持西餐的一边。”
这道菜如果是国人吃的话,可能并不会觉得很好吃,只是会惊讶于工艺的复杂,以及外观的精妙。
这颗“鸡蛋”的蛋壳、蛋白和蛋黄完全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尤其是蛋壳非常纤薄,跟现实中的蛋壳别无二致。
但是,国人其实并不能很好地适应它的口味,因为verjus会显得过酸,大部分人并不适应。
但这种口味对杰西卡来说却有一种家乡的味道。
原本最后有两道工艺复杂的菜,但第一道菜就已经无限拔高了杰西卡的口味阈值,艾琳娜也不由得担心,下一道菜能否镇住场子。
如果不能,那就对扭转杰西卡对中餐刻板印象没有任何帮助,虽然吃到了很好的餐品,但在杰西卡内心中,显然还是这道verjusinegg的西餐最让她印象深刻。
服务生端上来了一个坦盆,放在餐桌正中。
艾琳娜的双眼微微睁大。
在坦盆中,四五片摊开的叶子衬出一大朵睡莲一般的……白菜?
菜茎、菜叶没有一点烧煮煨烫过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生白菜。
盆里是清汤,没有任何的油丝,也没有颜色,只是能看出来在冒着热气,跟普通的开水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乍一看这道菜,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把一颗生白菜剥成睡莲的形状放在盆中,然后浇上了开水。
艾琳娜有些诧异,因为她知道白菜是最廉价的食材之一,以至于形容一件东西很便宜,都要说它是“白菜价”。
贾诺并没有着急介绍它的做法,而是抬手示意:“这道菜叫‘开水白菜’,请您两位先品尝一下,我会再进行讲解。”
艾琳娜将信将疑地夹起一小片白菜叶,放入口中。
但是,想象中的那种清凉生脆的口感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种口齿熨帖的软嫩,它显然是全熟的,但又有着出乎意料的鲜嫩,这种清爽鲜香完全不同于以往吃过的任何味道!
艾琳娜又轻轻舀起一勺汤汁,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妙味道刺激着味蕾,竟然如此的动人心魄。
杰西卡的表情也凝固了,显然她也完全想象不到这道菜品的味道竟然能如此出色。
贾诺微笑着解释道:“这道菜原本是要在秋末时节、地上开始打霜之后选用刚卷紧菜心的白菜,当天离土。现在季节虽然不对,但通过对环境温度的精确控制,也能达到这种效果。”
“要去掉外面至少两层,只留里面叶白茎嫩、拳头大小的部分,在调好的汤里把菜根部分浸泡一下,让菜茎软化,剥开四五片如同睡莲绽放,平放于网漏上面,再用银针在菜心上反复深刺,让白菜从里到外充满肉眼不可见的气孔。”
“熬汤,要选不肥不嫩的鸡,既不能油重,也不能煮烂,将整鸡剔尽腹油反复洗净血水,先入滚水翻焯、再入滚沸的清水,加上鲍鱼片、白菇丝等配料,文火煨炖四五个小时,汤味鲜浓时,取出整鸡,接着用鸡纤子入汤收油,把用鸡脯做的肉蓉进汤中滚汆,最后以细纱布滤出汤汁。”
“汤与白菜的结合,是最重要的一步。要两火两锅,一锅上置放有白菜的网漏,一锅是调制好的上汤,放有网漏的锅下,文火保温,上汤的火要更小,让汤始终保持在70-80摄氏度,丝毫不能出错,然后用大勺将温烫的上汤,反复浇淋到白菜上,一遍汤快完时,换锅又淋,直到最外一层的菜茎完全熟软,便可把白菜放进坦盆,缓缓舀入热汤。这样做出的,才能叫真正的开水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