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祖孙之间的斗法暂且还不为外人所知。
却说贾府中,林诗语乍一听太皇太后送了嬷嬷来,还当是宫里的贵人赏脸,叫她父亲走了个门路呢,一时之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赶忙叫人带了那嬷嬷去汀兰苑安置。
却谁想前脚才吩咐完,后脚又来了个嬷嬷。
“说是应承了林姑爷的,知晓昨儿姑娘进京了……”
这下子,林诗语可是有些懵了。
倒是贾母反应快,一边吩咐将人请进来,一边说道:“怕是太皇太后不知你父亲已经为你寻着了嬷嬷……到底也是贵人的一片疼爱之心,你就安心受着罢,左右咱们家也不差那么间屋子又或是多一个就养不起了,既是如此就都留下好好供奉着便是。只你心里头要有杆称,孰轻孰重,总要有个区分,以免叫人心里头不痛快了。”
虽说不知林如海请的嬷嬷是什么来历,总归再如何也不可能比跟了太皇太后几十年的人贵重了去,贾母这是怕她年纪轻考虑不周全,再失了分寸惹得人家不高兴,回头跟太皇太后面前上点眼药,岂不平添烦恼?
林诗语乖巧的笑着应了声,“来前父亲还特意再三嘱咐我们姐妹两个要跟着老太太多学学呢,纵是能得了您老人家半分真传,将来这也尽够用了。”
贾母被捧得很是高兴,笑容满面的搂着她亲昵稀罕,“这值当什么,但凡我这老婆子懂的日后都慢慢教给你们。”
“瞧瞧瞧瞧,这小嘴儿一张,叭叭两句就将老太太给哄得都乐坏了。”王熙凤佯作打翻了醋坛子,酸溜溜儿的说道:“我进门这么多年都未得到过老太太亲自指点,人家才来只随意两句话就将您的心给收拢了去,可见到底是嫡亲的祖孙,咱们这些小媳妇也只得往后退退了。”
显然,精明的王熙凤是看出来老太太很喜欢显出自己对两个外孙女格外不同的疼爱之心,虽一时半会儿也闹不清究竟是个什么缘由,但她很清楚怎样做才能哄得老太太高兴。
说笑间,就见方才传话的那仆妇领着一名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比起福嬷嬷要年轻不少,约莫不过四十上下的模样,身材微微丰腴,相貌周正,眉眼之间神色淡淡的,瞧着仿佛性情有些冷淡不好相处,不比福嬷嬷那般慈眉善目惹人亲近。
就见她进了屋子后便低眉顺眼的行了一礼,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规规矩矩的却又透着股行云流水的美感,说起话来不轻不重不急不缓,虽声音如她的人一般看起来有些冷冷淡淡的,但这语调却给人一种极其舒适的感觉。
按说宫里的规矩都是一样的,也并非头回见,但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大一样,总之这人的一言一行就是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贾母不由得暗暗点头,听她自报家门姓“余”,就问道:“余嬷嬷过去是在哪位贵人身边当差的?瞧你年纪也不算大,怎么就要出宫了呢?”
“回老太太的话,奴婢曾有幸伺候过孝康章皇后几年,前两年家中出了些意外致使老母无人照料,奴婢便求了个恩典出宫家去了,奈何苦熬一年多老母还是病逝了……奴婢旁的也没个什么谋生的本事,刚好听闻林大人托人为大姑娘寻教养嬷嬷,奴婢便自荐而来了。”
众人听得她这番话倒是有些诧异了,孝康章皇后可是当今圣上的生母,这样的来历着实是谁也没想到的。
林诗语微微一挑眉,心下犯起了愁。
贾母笑着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日后余嬷嬷只管安心住在府中,有个什么短了少了的只打发人说一声便是了。”说罢,便叫王熙凤亲自领着人送去了汀兰苑,也是想叫她顺便瞧瞧这两个嬷嬷还有什么特殊吩咐没有的。
待人走后,贾母才收起了笑容,叹道:“原以为不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与那福嬷嬷放在一处自然也不敢去争个什么风头,谁想竟是这样的来历……”
邢夫人就很是纳罕,“纵是孝康章皇后身边伺候过的又如何?谁还能比得过太皇太后去?况且孝康章皇后人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什么名头也早都不好使了,那余嬷嬷但凡有点脑子都不敢如何的。”
“你懂什么?”贾母啐了她一口,不过却也并未过多解释,只是拉着林诗语的手小声说道:“倘若这两个人放在一处,恐怕难免有的缠磨,要叫我说呢,最好的法子就是寻个由头将余嬷嬷送走,再不济纵是放到旁处去让她教三春她们姐妹也好,如此既是省了你的麻烦也能给她个安生之地,不算是得罪了人。”
林诗语直觉这其中怕是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但打从心底来说,她是不愿将余嬷嬷送走的,一来她相信自己的父亲,找的什么人定然都是要摸透了底才敢往她身边放的,二来那福嬷嬷却叫她不敢信任。
她可不信太皇太后会不知家中为她寻人一事,却是问都不曾多问一嘴就直接将人送上门来,还是个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心腹,这叫人如何能不多思多虑?叫她如何敢信任这个嬷嬷?直到看见余嬷嬷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太皇太后并不似表面那般喜爱她,这是心里对她起了隔阂呢。
思索再三,林诗语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终究是父亲特意为我寻来的,如何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况且那福嬷嬷到底年纪大了,平日里哪里又敢叫她过分操劳,只好生供奉着便罢了,外祖母且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贾母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仍是不放心又多嘱咐了一句,“万万不能得罪福嬷嬷。”
林诗语嘴上应得痛快,心里如何想就不必非要显出来了。
太皇太后的人她自然会尊敬些,但倘若对方敢蹬鼻子上脸作威作福,那她也不是个能委屈了自个儿的。
回汀兰苑的路上,林黛玉习惯亲昵的挽着姐姐的手,边小声问道:“那太皇太后可是不好相处?日后姐姐进宫了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呢?”
“别担心,你姐姐我可是大有来头的,谁敢找我麻烦。”林诗语自我调侃道,捏了捏妹妹白皙滑嫩的脸蛋儿,不禁暗叹一声手感真好,“小姑娘家家寻思得倒是挺多,眉头快松松罢,回头年纪轻轻就该生出纹路来了。”
林黛玉轻哼一声,却还是乖乖舒展了眉眼,又不放心似的偷偷摸了摸自己的眉心,仿佛在确认是不是有纹路痕迹了。
余光瞥到这一幕,林诗语不禁笑出了声来,惹得林黛玉一阵恼羞成怒,跺脚娇嗔,“姐姐!”
“我家玉儿真可爱……放心放心,玉儿如花似玉的小脸儿上一丁点儿瑕疵都没有,还是那个招人稀罕的小仙女呢。”
“姐姐又打趣我!再不愿搭理你了!”说罢就一扭头,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仿佛生怕人不知道她“生气”了一般。
“好玉儿快消消气……”
这边厢姐妹二人一路打趣笑闹着甚是融洽,那边厢好不容易伺候完两位嬷嬷的王熙凤才回到自己的房门口就听见了里头震天的呼噜声,顿时柳眉倒竖。
“咱们家那位爷终于回来了?”
守在外头的奴才是一声都不敢吭,只笑着缩了缩脖子。
王熙凤直接推门就走了进去,谁想一只脚才踏进屋里,一股子难闻的气味便直冲脑门儿。
酒气混杂着脂粉气,不用想都知道这王八羔子昨儿夜里干什么去了。
当即,王熙凤俏脸儿一沉,大步上前一把拧住了贾琏的耳朵,只疼得他嗷嗷儿一声惨叫,“哪个作死的小娼妇……”
“啪”一声脆响,王熙凤毫不留情的一个大嘴巴子甩了过去,冷笑道:“可清醒了?看清了我是哪个作死的小娼妇!”
贾琏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捂着耳朵,这才睁眼看清了眼前之人竟是自家的母夜叉,顿时那股子气焰就下去了,装模作样的抽了两下自己的嘴,连连讨饶,“我的好姑奶奶快消消气,都怪我这张破嘴没个把门儿,这不是没睡醒顺嘴就给秃噜了,要知道是奶奶来了,我哪儿能啊!”
王熙凤啐了他一脸,咬牙切齿道:“琏二爷可真是大忙人啊,出去几个月回来头一天就不见了人影,怎么着这是哪个老相好的勾着二爷的魂儿呢?连着家里的爹娘妻女都顾不上多瞧一眼就一头扎了出去,可见二爷这牵肠挂肚的,不如二爷将名儿告诉我,我索性亲自去将人抬进门来,也好一解二爷的这般相思之苦。”
“哎呦我的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什么老相好啊,我这辈子都只为奶奶你牵肠挂肚的……”
王熙凤才懒得理会他这甜言蜜语,招呼了平儿上前,“将他的衣裳给我扒干净了!”
平儿二话不说就上前将贾琏压住了,动作快速而又粗鲁,只将贾琏都给整懵了,闹不明白这是唱的哪出。
难不成这母夜叉还想将他扒光了扔出去?
等看见平儿一件一件衣裳翻遍了掏出一叠子银票来递到王熙凤的手上,贾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卖了啊!
“将近三千两……”王熙凤数过之后直接就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冷笑连连,“你倒是愈发能耐了,藏着这样一大笔银子是打算给哪个小蹄子身上花呢?你说,若是叫林姑父知晓你拿着他给的银子去干了什么,他会如何?”
会如何?
冷不丁又想到了那位嘴巴跟淬了毒似的荀先生,贾琏不禁就打了个寒颤,赤条条的躺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
表妹……坏透了!
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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