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等他睡着以后我去厨房煮了点儿白粥,关火的时候我爸打来电话,我才想起来之前答应了晚上去他那儿吃饭。那天碰巧是平安夜,我小妈信教的,我爸以前连除夕都没好好过过的人这几年跟着过了不少洋节。
我说我今天有事儿去不了了,结果他觉得我就是不想去,在找理由推脱,电话里挺生气地跟我扯了一堆有的没的,说战二跟小妈都是真心把我当家人我再这样就有点儿不知好歹了之类的。其实后来想想也知道他是好意,但那话当时听的我特别扭,再加上媳妇儿病着我心情也不太好,想也没想就说了句:“谁也没求她们这么做。”
话说的很冲,也很幼稚。我当时是真的脑抽了。
那话说完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过分,换以前我爸早摔电话了,但他这几年岁数越大脾气反而越好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我都开始琢磨不然怎么委婉的道个歉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句:“不想来就算了,上次有客户送了几盒燕窝,你有时间过来拿点儿回去。”
几句话被他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反而让人挺心酸的。我跟我爸没什么感情,他年轻时候也挺混蛋一人。我总觉得他应该就那么一直混蛋下去,谁都别爱,就爱他自己,永远不回家,也不需要亲情,只要自己有路走绝对不管别人死活,也从来不为自己做过的任何事儿觉得愧疚。混蛋不就应该这样么。
但那天我突然发现我挺接受不了这个混蛋变老的。我倒宁愿他一直那么独善其身地浑下去。可说不清这些年到底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也可能是我俩都变了。他开始对我觉得歉疚,而我也没法像以前一样对他那么无动于衷。很奇怪的事儿。
我把粥盛出来的时候媳妇儿还睡着,想着不然就现在过去一趟吧,正好把燕窝拿回来,等媳妇儿醒了给他炖一碗补补。走的时候怕他醒来看不见我,还专门在餐桌上留了个字条说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让他醒来自己把粥喝了。
丫中午饭没吃两口还全吐了。我倒不是怕他饿,主要是怕他一会儿醒来胃里没东西能吐,干呕着难受。他只要发烧就没胃口,就这点儿米汤动辄还得把嘴撬开了威逼利诱地给他灌。
出门的时候两点多,原本想着错开高峰期应该能在他睡醒前赶回来,结果因为一些事儿在我爸那儿多耽搁了一会儿,回来正好赶上堵车,最后七八点才到家。进门那会儿天已经黑了,屋里没开灯,还以为他已经吃完饭又躺下了。然后好么,一开灯看见餐桌上的粥我出门时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说不生气是假的。正要去卧室把那小崽子拉起来教训一顿,一低头突然看见我给他留内字条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地上了,瞬间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床上空留两床被子,外套手机钱包车钥匙什么都在,就是人不知道跑那儿去了,接着把每个屋子都转了一遍仍没找见人,我一下就懵了。我是真想不出来丫39度2穿身睡衣身无分文的能他妈跑哪儿去。可能是直觉吧,正准备给老富打电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了那么一个念头,于是神使鬼差地跑去把阳台门拉开了。
十二月份末北京晚上内温度,前不久还刚下过雪,丫就穿了身真丝睡衣一个人光着脚蹲在阳台上点烟玩儿,别说鞋了,连袜子都没穿,俩脚丫子冻的发青。
要不是看在他是一病号儿的份上我可能会当场把他按在地上揍。
我说你他妈抽什么疯呢?折腾不死自己不甘心是吧?
丫跟没听见似的,手里夹着一根点着的烟蹲那儿一动不动。
我没心情跟他犯轴,直接过去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他还跟我来劲,挣开我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说:“你不用管我。”声音一听就是刚哭完。
我当时也没功夫哄他,满脑子只有先把人弄回屋里再说。我过去抱他,他就拼命推我,说你别管我,你别管我......
我也想不通这兔崽子高烧一天了哪儿来这么大疯劲,我刚把人扛起来,他照着我肚子狠狠来了一膝盖,差点儿两人都摔地上。
他连踢带踹地推开我说:“你他妈别管我算我求你了成吗?”
我给了他一耳光,没用劲,但打完我自己手都在抖。
我说:“你就非得这么跟我闹是么?”
他说:“你满意么?看我变成这样你满意么?”
我才发现我俩压根儿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吼他说:“你他妈先滚进去再给老子抽风行不行?”
他歇斯底里的问我:“你就那么不愿意呆在我身边是吗?你就那么想走是吗?我他妈现在不管做什么都留不住你了是吧?”
丫站都站不稳,还用力挺直了腰杆儿看着我说:“战予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压根儿没病,都是我装出来骗你的,你走吧我不用你照顾。”
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耳鸣,满脑袋都是尖锐的嗡嗡声,估计是被气的。
我压着火尽量放轻声音问他:“你到底想干嘛?”
他无比冷静地质问我说:“我想干嘛你不知道么?最近我在你眼里特贱吧?看我跟条狗似的追在你屁股后面绞尽脑汁就想着怎么才能多见你一面过瘾吗?嗯?过瘾吗?”
我当时被他气的发懵,也没注意听他说什么,顺口就说:“对,过瘾,你就作吧,你丫再接着折腾!”然后转身想进屋给他拿双拖鞋。
结果他以为我要走,一路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拦在我前面,特横地嚷嚷说:“你他妈不准走!”
内傻样儿换做别的时候我肯定得笑场,但那天我没有。他整个人冒着傻气张开胳膊成大字状拦在我面前,眼泪还在腮边挂着呢。
而我一肚子的怒火在看到他满脸泪痕的那一刻尽数被无奈和深深的自责淹没。
我不知道他哭了多久,从他肿成核桃的俩眼睛推测,至少从下午就开始了。
他说你不准走,我不让你走。
我不走,我走哪儿去呢。想这么告诉他,但已经难受的说不出话。我又让他伤心了。
他说:“对,我就是作,我就是闲着没事喜欢折腾自己玩儿!你以为我喜欢赖着你这破房子不走啊,你当我真那么傻逼不会用手机转账吗?我他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听他控诉着我的种种罪行和恶劣行径,我一概供认不讳。我想这段时间的分离大概已经把我俩都逼到尽头了。
冲我喊完那些话大概也用尽了他仅存的那点儿疯劲,气喘吁吁的几乎要站不稳。正常,他要再不倒下我都快忘了他早上还39度2呢。
我拉过他横在我面前的一只胳膊带着他走到床边,帮他把袜子穿好了,然后把他冰凉的脚揣怀里捂着。
于是我内刚还气势如虹跟我表演河东狮吼的神经媳妇儿又哭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说:“我知道我对你不好,可是我控制不了,我怕我又变成以前那样,太贱了,我怕我又变成那样......”
我抽了张纸递给他让他擦擦鼻涕和眼泪,他不接,张开胳膊说抱我。我抱了。于是他鼻涕眼泪全擦我衣服上了。
然后他就开始扌八我衣服,扌八完我的又扌八自己的。我说你发烧呢别闹了,他没理我,于是事情就朝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了。以前做的时候他总说轻点儿、慢点儿,那天他一直让我用力,我说再用力就疼了,他哭着说你就让我疼点儿。
他糊涂着我不能跟着他一块儿发疯,凑合做了一回就把人塞回被子里了。接着又测了回体温,不负众望的40度了。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我非常想剁了自己,他从被子里露出一双肿的赛核桃的眼睛巴巴的看着我小声说:“我没事的。”
我只能叹气。
晚上我一直在床边守着他,他不愿意睡觉,我就陪他说话。
他吸着鼻子小声说:“你每次随手送我个什么破玩意儿我都当个宝贝似得,一破钥匙扣丢了还难过好几天,我特别讨厌自己这样,其实你都不记得是你送我的,就我记得......”
我说:“我怎么可能不记得,那钥匙扣买的时候就是一对儿,你钥匙上现在挂的是我的内个。你还真以为你那钥匙扣能找回来啊,能耐死我了。”
他说他怕我俩又变成高中时那样,他犯贱,我笑他犯贱。
但他又说可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爱的人好都觉得是犯贱的话就太错了,所以这毛病他会改的。
他说那天他在超市看见我的时候都想祝福我了,多幸福的一家三口啊,他给不了我的人家都给了。
他说大家都说你走到哪儿都是绝世好老公,但我不是好媳妇儿......还说这个世界不公平,凭什么你就可以娶老婆生儿子,他也想当爸爸,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说着说着他就开始胡说八道了,胡说着胡说着他就睡着了。
而我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他,我想说我不是走到哪儿都是好老公,也不是走到哪儿都有余地。我想让他明白一件事情,一个爱你的人就算有无数更优选项摆在面前他也不会选,因为爱你,所以没得选。如果我算是好老公,那是因为我爱你。
看着他睡梦中因为高烧而发红的脸,我忽然想起冬至那天我俩从商场出来,他在前面有走着,我在后面跟着,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他就一个人。然后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像是确认了一下我还在,就继续甩着手往前走了。
我现在这样说也许你们不会信,但媳妇儿其实并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么一个被全世界戳着脊梁骨都不吭一声的人,这些年却无数次因为我哭肿了眼睛,我为什么会以为他不爱我呢。
他没有安全感,我亦是。也许是所选择的这条路让我们注定成为没有安全感的人。或许不安的原因不尽相同,但爱着对方心情大抵是一样的。
我们生来不够般配,从性格到性别,所以理应多些磨合和磨难。但既然遇上了爱上了,那就是无比幸运也绝顶无奈的事儿,所以我们拼尽全力,也不过想成为更适合彼此一点儿的人。
我问他你是回来找我了是吗。
他睡着了,所以没有回答。但我知道是的,他来找我了。
我曾以为我什么都不求,但其实还是想要他爱我。
这些东西从很多天前就开始写起,只是删删减减,总觉得词不达意。但也无所谓了,有些事情我们自己清楚就好。
今早出门的时候照常在门口吻别,我说我爱你,媳妇儿没心没肺地挥挥手说走吧走吧路上小心。结果刚上车就收到了他的短信。
他说:[我爱你到底。]
我笑。
知道了。
你是爱我的,你爱我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