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李青云让周雨婷把那幅牡丹图珍藏起来,这可不单单是一幅画那么简单,朱瞻基登基后这就是御赐的圣物,更是他与朱瞻基君臣之谊的见证。1
李青云在慈庆宫之所以会提火药和水汽,自然是为了引申出炸药和蒸汽机了,在他看来,要想让大明从独尊儒学到百家争鸣,将是一个自上而下的过程。
很显然,李青云不会指望朝堂上那些通过科举出仕的官员支持他,把儒学从主导地位降为与其他学科平行的地位。
因此,这件事情他只能从皇帝身上下手,让皇帝来推动此事。
要想让皇帝改变对儒学的态度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其认识到独尊儒学会对大明的江山造成危害,而炸药和蒸汽机绝对能使给其带来巨大的震撼,认识到儒学无法抗拒坚船利炮。
谁也不会想到,李青云献上这幅《天下疆域图》的终极目的其实是为了推动自然学科在大明的发展,中间绕了一个非常大的弯儿,可谓用心良苦。
五月初,太子朱瞻基启程回南京,前去准备迁都事宜,并且拜祭明太祖的皇陵。
就在同一天,原江西九江府同知韩安玉抵达京城,进城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李府登门拜访。
可惜的是李青云在文渊阁里当值,不过韩安玉早有准备特意带了夫人来,两人与周雨婷相谈甚欢,毕竟双方也都是老熟人。
韩安玉的态度非常端正,他知道自己能来京城任职是李青云的功劳,自然要对李青云礼敬有加:
如今的李青云已非昔日湖口县的小知县,贵为大明的御史和庶吉士,更是洪熙帝眼前的红人,前途无可限量。
按照韩安玉的推断,如果李青云能一直顺风顺水地在仕途上走下去,那么三十岁以前很有可能跻身四品大员的行列,这可开创了大明文官的一个惊人先例。
晚上,周雨婷留韩安玉夫妇在家中吃饭,李青云散值回来后与韩安玉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间现场的气氛十分轻快。
“韩兄,小弟听闻翰林学士、太常卿杨溥是湖广石首人氏,韩兄如今既然主事户部湖广清吏司,何不前去拜访一下杨大人,请教一下湖广的地方事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谈笑中的李青云忽然语锋一转,不动声色地向韩安玉说道。
李青云虽然把韩安玉从九江府调来了京城,推到了户部湖广清吏司员外郎的位子上,但他并不打算收韩安玉为己用,让韩安玉以他马首是瞻。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李青云很清楚,真正能让皇帝放心的权臣,一是贪婪之人,树敌无数,二来就是清高之臣,孤家寡人一个。
李青云既不想树敌无数,也不想成为孤家寡人,故而他只能选择独善其身,故而不能结党营私,否则一旦他的势力坐大,那么皇帝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出手灭掉他。
“杨大人?”韩安玉闻言微微一怔,他一时间有些没有明白李青云的意图,不知道李青云为何让他去找杨溥,与那些东宫旧臣相比,杨溥的受到的恩**显然远不如杨士奇和黄淮等人。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李青云笑着冲韩安玉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道。
韩安玉这下反应了过来,双目流露出诧异的神色,李青云这岂不是让他趁着杨溥失落的时候前去投奔?
“呈老弟吉言。”本来,韩安玉怀疑自己会错了意,不过当注意到李青云笑容里有一丝高深莫测的味道,他随后就做出了决定,笑着与李青云碰了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酒宴结束后,李青云和周雨婷将韩安玉夫妇送出了府门,能被英睿郡主亲自相送,韩安玉夫妇不由得受**若惊。
“老爷,李御史为何要将你拒之门外?”回家的路上,韩安玉正在马车里低头琢磨着李青云先前酒桌上那番话的用意时,坐在他对面的老妻禁不住开口问道,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失望。
“你不懂,云天在天子身边,岂能结交外臣?”韩安玉抬头看了老妻一眼,沉声说道,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李青云的顾虑。
“太常寺可是个冷清的衙门,他让你去拜访太常寺卿岂不是耽误了你的前程?”老妻闻言不满地发了一句牢骚。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可知道户部的员外郎的职位有多少人在争抢,云天既然把为夫推了上来,怎会耽误为夫的前程?”
韩安玉的眉头微微一皱,神情严肃地嘱咐老妻,“云天这样做肯定另有隐情,况且即使没有隐情他对为夫也有知遇之恩,你岂可妄自非议?”
“妾身知错了。”老妻见韩安玉面带不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致歉悔过,或许真的像韩安玉所说的那样,李青云此举有着难以言语的深远用意。
于是,第二天一早韩安玉就前去杨溥的府上拜访,留下了不少名贵礼品,在地方为官多年他肯定有所积蓄,这点儿就比同级别的京官要强上许多,毫无掩饰地表达了投靠之意。
对杨溥来说,韩安玉在他被“冷落”之时投奔,那就是患难与共的自己人,远非那些他飞黄腾达后阿谀巴结的官员可比,这使得韩安玉一步步走进了杨溥的人际圈子。
李青云在给韩安玉铺一条在仕途上稳步向前的康庄大道,在韩安玉心中,他对其既有“知遇之恩”,同时也是关系莫逆的朋友,对李青云的感情无比深厚,较之杨溥还要更进一步。
由于迁都的缘由,内阁与五府六部之间的博弈暂时告一段落,京城各大部院衙门都在忙着迁都的事宜。
除了衙门里的官吏外,还有数以万计的家眷要随之迁移,这将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当年永乐帝迁都耗时数年才最终完成。
不过,在所有的京城衙门中,都察院内的气氛并没有随着迁都的到来而缓和,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里面的官吏泾渭分明了分成了三个阵营。
其中最大的一个阵营以左都御史刘观和左副都御史范彬为首,麾下是与五府六部关系密切的御史,人数几乎占据了都察院御史的六成。
第二大阵营以右副都御史陈天勋为首,旗下的御史是内阁阁员的学生和门人,人数占据了两成左右。
第三大阵营是以右都御史王宇诚为首,与内阁和五府六部的高官权贵都没有太多的交集,是都察院里的中间派,两相都不得罪。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对峙的情形,既与都察院监察御史的出身有关,也与都察院监察百官的作用密切相连。
都察院与其他京城其他部院衙门不同,并不是所有官员都有资格进入的,它有一条铁的门槛,那就是金榜题名的进士才有这个殊荣。
虽然皇上也会下谕令让一些非进士出身的官员进入都察院当然御史,但是人数并不多。
因为官场上讲究出身正统,非进士出身的御史不仅在都察院被人轻看,而且在朝堂上的威慑力也不如进士出身的御史,给人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右都御史王宇诚就非进士出身,当年蒙永乐帝的恩典进入了都察院,从右副都御史一路干上了右都御史的职位。
由于不是进士,故而王宇诚在都察院的最高职务也就到右都御史止步,无缘染指都察院最高的左都御史。
每届会试,皇帝都会指派朝廷重臣担任主考官,如此一来当届的进士就成为了主考们的门生,自然以主考官马首是瞻。
除了会试事关重大,需要朝中高官权贵来压阵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皇帝希望以此来培养朝廷中的不同势力,以使得各方势力在争斗中处于一种平衡态势,进而巩固皇权。
内部的阁员就那么几个,在都察院里的门生自然不如六部的那些堂官多,因此麾下御史的人数自然就处于了劣势,双方门人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十分紧张。
自从陈天勋主持户部京通仓贪污一案的审理后,在都察院的地位迅速上升,此案不仅在短时间内就办结,而且干净漂亮,堪称完美,令都察院的其他御史不得不服气。
然后,谁也不会想到李青云早在一年前就开始下功夫暗查此事,陈天勋不过是摘了一个桃子而已。
都察院内曾经有传言,陈天勋由于办理京通仓一案有功会被升任左副都御史,而与汉王交好的左副都御史范彬会被调离都察院。
不过,随着五府六部结成同一阵线对抗内阁,范彬的位子无形中就稳固了下来,只要五府六部的联盟存在,那么他就不会离开都察院,在五府六部的强势反击面前,内阁想要推陈天勋上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由于李青云是辛丑科的进士,而杨士奇是当届会试的主考,故而他自然被人看成是内阁的人,这也是李青云无可奈何的事情,出身的事情并不是他所能选择的。
都察院里辛丑科的出身的进士在经过三四年的学习后已经纷纷被扶正,成为正式的监察御史,分入到十三道监察御史衙门中,
李青云不仅是洪熙帝面前的红人,而且与辛丑科的那些同年的关系也非常好,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辛丑科出身的监察御史在都察院的领头者,众人皆以其马首是瞻。
虽然内阁和五府六部两方的御史时常会相互攻击,但是从没人敢挑衅李青云,原因很简单,一是李青云没什么把柄落落在外面,二来谁都知道他不好招惹。
远的不说,单单京通仓一案中的京通仓主事牛安,就是李青云兵不血刃地给拿下了,这直接导致了户部左侍郎白远仁锒铛入狱。
在都察院的众位御史中,对李青云最为忌惮的要数都察院贵州道监察御史崔辉,两年多前他被选为江西巡按御史的时候曾经设计过李青云。
如今李青云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他自然要提心吊胆了,生怕什么时候栽在了李青云的手里。
“崔巡按,今日恩情本官铭记在心,他日如果有缘,本官一定会加倍奉!”
崔辉永远也不会忘记,李青云与他在江西分手时目光凌厉地说出的那句话,他开始时并没有介意,以为李青云只不过开口恫吓他而已,一个小小的知县能有多大能耐?
可自从李青云忽然被永乐帝调任京城,并且在京城悄无声息之间就成为了洪熙帝身边的红人,这使得他寝食难安,坐立不宁,总觉得李青云在他背后顶着一把利刃,随时都可能给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