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正义的朋友 (1)(1 / 1)

龙族3·黑月之潮 江南 17216 字 28天前

女孩一边擦头发一边刷牙,满嘴都是牙膏沫,看起来是习惯睡前洗个澡。

路明非的背后就是满地鲜血,女孩不可能看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淡定刷牙的人,该冷漠到什么样的地步?女孩冷冷地看着路明非,继续刷牙。

“我们……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我了么?”路明非哆嗦着高举双手。

虽然第一次见面是在差不多700米的深海中,黑蓝色的海水让女孩的面容模糊不清,但关于深红色眼瞳和海藻般长发的记忆如此清晰,简直像是烙印在脑海里了。路明非相信自己不会认错,这就是那个踩着冰山从天而降,一举杀死龙形尸守的女孩,蛇岐八家最隐秘的人形兵器。这样重量级的人物本该住在高档公寓里随时随地有人服侍,但女孩却被关在这种毫无人情味的医院里,像是个孤独的怪物。

孤独的怪物……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他从来不愿对人说起路鸣泽的存在,不愿意说是自己杀了诺顿和芬里厄,原因很复杂,但归根到底他明白自己踏入了某个禁忌的领域,如果他的秘密被人知道,那么他就是个孤独的怪物。他会被人仰望而畏惧,甚至囚禁起来研究,再也没有那种跟芬格尔一起凑钱吃夜宵的小小乐趣。

转瞬他又恐惧起来。金库门足有20厘米厚,这用钢铁加固的病房和带抽气装置的通道都是为了不让她逃逸,这里的一切都说明在蛇岐八家眼里她是个何等可怖的存在!就是她隔着一道金库门轻描淡写地杀死了那名死侍,对她这种孤独的怪物来说大概人命根本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她可以面对满地死人刷牙擦头发。她是比死侍还危险的东西,而现在门已经打开,没有东西能阻碍她了。

女孩刷完了左边的臼齿改刷右边的,看起来她很听牙医的话,刷牙流程一丝不苟。

路明非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风衣口袋里摸出那个鸡蛋大的橡皮鸭子来,战战兢兢地捧到她面前,用不那么利索的日语一个词一个词地重复:“你……你好……我们……我们见过的。”

看见小橡皮鸭的时候女孩的眼睛忽然活泼起来,跟普通女孩看见街边的猫猫狗狗时差不多,但当她抬头看向路明非时候,目光又恢复到冷漠的状态。她自上至下扫视路明非全身,每一处都不放过,就像古代的刽子手用小刀一寸寸地割裂死刑犯的身体。路明非又是惊恐又是羞涩,下意识地两腿收紧双手抱胸把身体侧了过去……如果把黑风衣换成透视长裙的话,这个动作倒颇有些性感。

女孩忽然伸手成爪,按在路明非脑袋上!

指甲触及头皮的瞬间路明非暗叫一声我命休矣,想不到东瀛日本还有九阴白骨爪的传人!

女孩运爪如风,把路明非的脑袋挠成一个鸡窝,然后凑近了盯着路明非看。渐渐地她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容稀薄又寒冷,就像是雪地上的浮光,但出现在她那张漠然的脸上,却有种抹了腮红般的美丽。

路明非忽然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浸泡在海水里的时候他的头发是散乱的,女孩是要把他恢复到水中的状态才能认出他来……妈的!大众脸有错么?难不成老子的本体就是乱糟糟的头发么?路明非刚从惊惧中解脱出来,旋即愤愤然。

但对方是人形巨龙般的大杀器,路明非怎么敢露出不满的神情?“绘梨衣小姐?”他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名字用防水的粗笔写在橡皮鸭的肚子上,“绘梨衣のDuck”,这么说来这个女孩的名字就该是绘梨衣。短短一句话里出现了汉字、假名和英语单词,路明非想绘梨衣的语文老师一定死得很早……

绘梨衣点点头,继续刷牙。

“路……Sakura,我叫Sakura·路。”路明非觉得没必要把真名告诉她。

绘梨衣还是点点头,把橡皮鸭子从路明非手中拿走放在自己的脑袋上顶着。她没有地方放这个东西,因为她身上现在除了一条大浴巾就什么都没有了……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面红耳赤地急转身。

通道尽头传来巨响,虽然光线很暗,当时路明非仍能看见通道尽头那扇气密门的玻璃窗上印着无数双惨白色的手,还有畸形的鳞爪。不知道多少死侍聚集在气密门外,它们正疯狂地拍打着撞击着那扇门想要冲进来,也许是这里面的血腥味泄露出去了。气密门极其坚固,连观察用的窗口上也是厚达5厘米的高强度有机玻璃,它们一时还无法突破那扇门,但持续撞击下去的话很难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栋大厦已经变成了死侍的巢穴,此刻这些嗜血的凶兽正在大厦的各个角落里游荡。

“我们……我们快走!这里还有别的出口么?”路明非脸色苍白。

绘梨衣把牙刷叼在嘴里,一手扯着路明非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一手轻而易举地拔出了金库门上嵌着的红色长刀,想也不想随手把它投掷出去。那只是区区一柄日本刀,但它飞行起来的声势就像是一架超音速战斗机,空气激波包裹着它,桌上的复印纸和地上的鲜血都被激波带起,围绕着它高速旋转,可分明它的速度并没有快到那种地步。整个通道中仿佛刮起了一阵飓风,飓风里满是鲜血、白纸甚至小型的金属件。红色长刀无声地切开气密门,围绕它旋转的复印纸高速地切割着死侍们的身体。

言灵·审判!这是路明非第二次目睹这种超越人类的奇迹,对于绘梨衣来说,她可以随手使用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作为武器,每件东西到了她手中只是传递杀戮命令的信使。

不知多少死侍在这一刀下死亡,通道尽头在巨响之后寂静无声了。

“我……我们快走!”路明非想伸手去拉绘梨衣可是实在没地方着手。

死侍群受了重创,但是本可以阻挡它们一阵子的气密门也完蛋了,鬼知道外面还有多少死侍,如果陷入混战的话,绘梨衣这种人形兵器看起来不会有事,他路明非可是肉体凡胎,蹭着点儿就得死。

不出他的所料,很快就有东西踩上了溅满黑血的地面,那些惨白色的人形拖着修长的蛇尾,并肩前进,长尾在地面上扫出波浪线来,给人的感觉就像升级版的《生化危机》。但路明非手里没有子弹不限量的“芝加哥打字机[1]”,死侍也不像僵尸那样行动迟缓,路明非清楚它们可以像猎豹那样狂奔,被汽车正面撞击而不死。它们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绘梨衣扫视那些浸在自己鲜血中的死者,哀凉的表情一闪而逝。原来她也并不是对死亡完全没有感触,只是太淡太淡了。

她从嘴里拿出牙刷随手扔了出去。牙刷划着抛物线落在通道里,滑到死侍群的面前。那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塑料牙刷,但在死侍们眼里好像随时会爆炸,它们惊恐地退到牙刷后面,不敢踏过那条并不存在的警戒线。就像亚当和夏娃被驱逐出伊甸园之后,神在门外设置了旋转的燃烧的剑,从此人类再不敢踏入伊甸。死侍对绘梨衣的畏惧便如罪人对神的畏惧,不是害怕某个能杀死它们的强劲对手,而是在至高的存在面前下意识地臣服。

绘梨衣扣住路明非手腕,转身走进长长的步道中。金库门之后就是这条步道,地下铺着木板,两侧都是木质拉门,拉门后面点着蜡烛,温暖的烛光把格子阴影投射在路明非和绘梨衣身上。不知什么地方飘来白檀的香味,这条步道本该出现在那种旧式的大房子里,每根木条上都沉淀着时光,木地板因为长年累月的擦洗而明亮如镜,一尘不染。路明非赶紧把自己的鞋子脱掉,踩在地板上微微发凉。这种时候去偷看女孩的背影显得有点太贱格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两眼,绘梨衣的背影玲珑浮凸,肌肤在烛火中呈淡淡的金色。他们穿越了那些格子阴影,就像是穿过月夜中的竹林,竹子的影子在他们身上历历可数。

路明非想路鸣泽说得还真对,这里真像是兰若寺,在血腥的地界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遭遇孤单了千年的女鬼。

绘梨衣拉开一道拉门,指了指铺着榻榻米的地面,大概是示意路明非坐下来等自己,然后转身走进了里屋。

屋子中间是一张被炉桌,路明非在桌边坐下,环顾四周。素白的墙上没有太多装饰,只悬挂着三幅造像,分别是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天照站在万道阳光中,手持八阪琼曲玉;月读站在一轮漆黑的圆月下,手持八咫镜;须佐之男则是男神,呈现出少年的面目,手持日本神话中究极的神剑“天丛云”,站在八首巨龙的尸体上。路明非不太懂神道教,但这三位大名鼎鼎客串过无数动漫,他还是认识的。

除了这三幅造像外客厅里就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品了,甚至连日本人家里常见的插花都找不到,也没有什么家具,打开的壁橱里整整齐齐地挂着巫女服。绘梨衣走进里间的时候并未关门,里面也是同样的风格,只不过被炉桌换成了铺地的床铺。唯一能用来“享乐”的就是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了,它连着一台PS3。这间房间不可谓不奢华,单那条年代久远的樱花木走廊就价值不菲,谁家里要是有这么一条走廊那是值得向每个宾客炫耀的。但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不该是绘梨衣,而是某个上了年纪皈依宗教的老大妈。

路明非挺得直直地坐着,想象自己要是生活在这间屋子里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概是木头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旷野里,感觉阳光雨露日升日落,自己渐渐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大树的心情……

看年纪她和诺诺差不多大,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十五年还是二十年?没有一颗木头人的心,住在这里是会发疯的。

绘梨衣从里屋走了出来,已经穿上了内衣,为了避免鼻血乱喷污染地面,路明非缩头弓腰死死地盯着桌面。绘梨衣旁若无人地从橱柜里拿出一套巫女服穿上,她似乎只穿这么一种衣服。路明非几乎可以肯定她基本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她没有见识过公车色狼没有看过AV也没有自诩风流的学长跟她搭讪,所以她会对男性毫无防备,在她眼里路明非大概跟她是同类生物--平胸的同类生物。

“走吧。”绘梨衣在小本子上书写,举起来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这才确定她是不会说话的,所以随时备着笔和小本子在身边。

“去哪里?”路明非问。

“外面。”

“外面都是死侍!”

“更外面的地方。”

路明非快被绘梨衣绕晕了,就算绘梨衣血统超强无惧死侍,他可是怕的。外面这么乱,待在这里喝杯茶不好么?最好再把那扇坚厚的金库门关上,眼前就有游戏机不是么?《三国无双》还是《生化危机》?我都擅长啊,我陪你hard模式打通关啊!

“出去玩,趁哥哥不在。”绘梨衣把小本子举到路明非眼前。

路明非这才明白了,敢情绘梨衣就是想翘家。对她来说世界就分两块,里面和外面,只要去了外面,去哪里都好。

绘梨衣打开壁橱,从里面搬出一个纸箱子放到路明非手里。箱子里是各种各样的玩偶,有塑胶的奥特曼和小怪兽,也有绒布轻松熊,还有HelloKitty,每件玩具上都有小小的标签,有的写着“绘梨衣のUltraman”,有的写着“绘梨衣のRilakkuma”,看起来她跟普通的女孩一样有着很强的占有欲,在每件玩具上都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路明非别无选择,只能抱着箱子跟在绘梨衣身后,一步步走向穷凶极恶的死侍群。因为恐惧他紧紧地贴着绘梨衣走路,浓重的血腥味中混合着女孩身上的肥皂香气。

死侍群无声无息地裂开,这些东西把压抑的嘶叫藏在喉咙里,俯首帖耳地趴在地下,表示出对绘梨衣的绝对服从。但在路明非经过的时候,有些死侍张开嘴露出漆黑的牙齿,不知道是要吼叫还是想要咬断路明非的喉咙。绘梨衣忽然伸手握住了路明非的手腕,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死侍们意识到路明非属于这个女孩,属于某个高高在上它们不得不仰视的君王,于是骚动平息了,它们再度俯首帖耳。路明非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绘梨衣走得就像女王,但他可不是女王的随从……他是女王拎着的一条火腿。女王拎着他穿越饥饿的狼群,群狼对他垂涎欲滴,却不敢动女王的食物。

自己这是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这是少女么?这是怪兽中的怪兽吧?

通道尽头的墙壁上炸开巨大的黑色血花,红色的长刀正扎在血花的中心,绘梨衣拔下那柄刀用手帕擦干净,插入腰间的刀鞘。然后她在小本子上写字给路明非看:“你走前面,我不认路。”

路明非心说你不认路你走得那么神气活现?你不认路我就认路了么?认路我会一头扎进你这怪兽的窝里去?

古铜色的手狠狠攥住了楚子航的脚腕。

偷袭者藏在电梯井的阴影中,抓住了楚子航的脚踝之后就把全身重量挂在了楚子航身上。那条肌肉贲突的手臂可以媲美世界健美冠军,力量也大得惊人,楚子航的武器都收在风衣里,急切之间无法挣脱。眼看他就要坠落电梯井,源稚生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楚子航单手板着门框,全身后仰,大半个身体都没入了电梯井中,全靠源稚生拉住他。双方陷入了僵持,恺撒连续开枪,但只是在钢梁上打出火花,他根本无法瞄准偷袭者,偷袭者完全藏在楚子航身后。

偷袭者没能如愿地把楚子航拉进电梯井里,于是猛然发力,把楚子航往下拉的同时自己腾身跃起。他抓着上方的钢梁晃晃悠悠,细长的尾部缠住楚子航的脖子,金色的双瞳如一对燃烧在黑暗中的佛灯。

那是一头人身蛇尾的怪物,它长着瀑布般的黑长发,长发不断地往下滴水。一张惨白的尖脸从长发中凸显出来,赫然是一张人类女性的面孔。它似乎要欢呼又似乎要笑,巨大的嘴裂中露出尖利的长牙,末端分岔的舌头像是小红蛇那样颤动。

它的眉心间忽然开出一朵红黑色的花来,汞核心钝金破甲弹的弹头在它的脑颅中翻滚,强行撕裂它的颅骨。

沙漠之鹰顶着它的头发射,恺撒把剩下的子弹都送进了那怪物的脑颅里,看着它的脑袋在自己的面前炸开,然后抬脚踏在那怪物的胸膛上,把它踹回电梯井里。

踹到那头怪物胸口的时候他的感觉略微有些复杂,那是人类女性的胸膛,这给他的感觉像是残暴地踹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死侍!”楚子航抹着脖子上冰凉的黏液,那头怪物的长尾上满是鳞片和黏液,被它缠住就像被大蛇缠住。

恺撒忽然醒悟过来,那确实是一名死侍!他们被死侍偷袭了。

他把杂念从脑海中驱赶出去,死侍就是死侍,死侍不是人,它们在堕落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灵魂。

蛇形的尸体坠入电梯井下方的黑暗中,却并未传来期待中的撞击声。它在半途就被撕得粉碎,井底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几十双金色的瞳孔,它们贪婪地嗅着利爪上的血味。那名女性死侍下坠的时候,它们不约而同地伸出利爪去拦截,它们四肢末端的骨质爪锋利如刀,那名女性死侍如同遭受万刃加身的刑罚。成群的死侍正沿着钢架往上攀爬,袭击楚子航的女性死侍是其中体型最小的,所以它最灵活爬得也最快。

恺撒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心脏仿佛被恶魔的爪握住了。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类似的景象,那就是高天原,尸守之巢。他在迪里雅斯特号中仰望高处,尸守群如群龙升天。

他们再度置身于恶鬼的巢穴中。

“你养的宠物?”恺撒抓住源稚生的衣领大声喝问。

“即使我要豢养这类东西也不会放在自己家里,就像美国国防部不会把核武器基地放在五角大楼里!”源稚生直视恺撒的眼睛。

恺撒迟疑了片刻,看到成群的死侍,首先想到的就是蛇岐八家在这座楼里豢养这种危险生物,就像你看到群蛇纠缠在一起吐信会下意识地想到自己接近了蛇窝。但源稚生的抗辩也很符合逻辑,即便蛇岐八家豢养死侍来做研究,也不会把养殖基地放在自己总部里,安全措施一旦出问题,这栋楼就会变成地狱。恺撒一时无法判断源稚生是不是在撒谎。

楚子航从风衣中抽出照明棒,弯折几下之后扔进电梯井里,橘黄色的光照亮了层层叠叠的鳞片,电梯井深处的钢架上爬满了死侍。它们用长尾缠着角钢,用畸形的双爪攀援,动作介乎猿猴、蛇和蜘蛛之间。无法统计数量,也许几十也许上百。还有几台电梯能够运转,金属轿厢上上下下,在很近的距离上擦过死侍群。这种时候还在运转的电梯里必然挤满了人,人类因为惊恐而浑身冷汗,汗液中混杂着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也许还混合着微量的鲜血,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对死侍群来说是近乎毒品的刺激。它们在电梯经过的时候用锋利的爪摩擦着轿厢,还没想出怎么撕开这个铁罐头吃里面的肉。

电梯里的人想必已经听到诡异的刮擦声,有什么东西在轿厢外沉重地呼吸。他们尖声惊叫,他们无路可逃。

“你见过长蛇尾的死侍么?”楚子航问。

“没有,我见过的死侍都有不同程度的畸变,但大致外形还是人类。”恺撒说,“我只在三个地方见过这种人身蛇尾的形象,高天原里、壁画厅里,还有就是《恶魔学》的书上。”

楚子航点了点头:“和高天原里的‘人鱼’很相似,但这些东西是活的。”

虽然看起来外形相似,但尸守和蛇躯死侍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尸守是古代混血种的木乃伊,它们的身躯严重朽坏,但神秘的生物炼金术把它们最后的精神和力量封存在尸体中,用来作为城市的守卫者。人类历史上也有类似的野蛮习俗,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古代王国在为城市奠基的时候会在地基周围建筑地窖,成群的活人进入地窖中,用他们的肩膀顶住地基。他们就这么一直顶着直到自己化为枯骨,这象征着他们的灵魂在死后仍会撑起这座城市的地基令它不会倒塌。这是人类从龙族文明那里学来的仪式,但龙族垂直埋进地基中的木乃伊确实是战士,能够挣脱茧衣活动,人类只是学到了形式。

而死侍是活生生的东西。它们虽然丧失了神智,但血肉充盈,和人类没有多少差别。它们甚至拥有生殖繁衍的能力。它们的出现意味着早已灭绝的上古物种重现人间,从技术上来说这不亚于恐龙复活。

他们必须面对活生生的“古裔”了,远远超越人类,更接近龙的混血种。

“这些死侍的畸变是被诱发的。”源稚生忽然说。

“被诱发是什么意思?”恺撒冷冷地问。

“龙血的特性是会大幅度地活化基因,从而导致不可控的畸变,例如鳞身畸变、骨质畸变和血质畸变。这些死侍表现出的都是蛇形畸变,它们原来是有双腿的,在畸变的过程中双腿合并成了尾部,变成现在的模样。它们的骨形介乎人类和爬行类之间,更像泰坦巨蟒。你们如果上过赛诺伊教授的课就该知道那东西。”

楚子航点了点头:“泰坦巨蟒,Titanoboa,有史以来最大的蛇类,生活在古新纪,最大的个体大约有20米长。”

源稚生说的东西楚子航和恺撒都不陌生,因为他们三个都上过赛诺伊教授的《古生物学史》这门课,在卡塞尔学院中赛诺伊教授的课是每个人必选的。大家虽然是敌人,但确实师出同门。

“蟒蛇的祖先是有腿的,在进化中腿渐渐消失了,但在泰坦巨蟒这种远古巨蛇的身上很可能还残留着畸形的腿,这是进化不完全的结果。”源稚生说,“这些死侍在龙血的刺激下迅速地畸变,最后形成了这种介乎人类和爬行类之间的形态。”

“这跟被诱发有什么关系?”恺撒问。

“畸变是不可控的,龙血是无序进化的催化剂,原本死侍应该进化出各种形态,但这些死侍几乎全都产生了蛇形畸变,这只能是用基因技术引导的结果。蛇形畸变是各种畸变中等级很高也很罕见的一种,仅次于龙形畸变。但如你们所见,下面至少有几十个蛇形畸变的样本。”源稚生说,“有人制造了这种东西,并把它投放到这座大厦里来。这是有预谋的进攻。”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虽然匪夷所思,但这确实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进攻。这么想来潜入壁画厅杀人的也不是人类,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死者身上的伤口那么怪异。这群死侍一直在电梯井中活动,它们闻着人类的味道爬上爬下。幸亏橘政宗封锁了大厦,否则这些泰坦巨蟒般的凶兽早已突破安全门进入每一层楼,即使执行局的精英都集中在这栋楼里也无法阻挡它们,这座大厦的每一寸地面都将被鲜血铺满,血地上满是蛇尾扫过的波浪线。

“主持进攻这里的人,不是想要征服这栋楼,而是想要毁掉这栋楼。”源稚生缓缓地说。

他的心里绝不镇静。橘政宗本应在下面的横梁上等他,但现在那些横梁已经被死侍占据了;这栋楼里还有几百上千人找不到出路,随时可能变成死侍的食物;他甚至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防御,蛇岐八家根本没有应对死侍进攻的预案。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今夜也许就是蛇岐八家的末日,但源稚生的声音里仍旧听不出波动来,慌乱没有用,他必须想办法说服楚子航和恺撒,说服他们跟自己合作……这是唯一的机会,除了这两个人他已经找不到并肩作战的同伴了。

楚子航微微点头,毁灭而非征服,历史上有过一位征服王也是如此的。

“上帝之鞭”,匈奴王阿提拉,他一路西进,把沿路的城市一一烧掉,从不管理那些夺来的土地。因此他是绝世的利箭,无论射出多远威力都不会衰减。西罗马帝国的皇帝瓦伦丁尼安三世曾大吼着问,说那个野蛮人到底想要什么?这里是罗马,是诸神钟爱的土地,我能给他的很多!告诉我他的野心有多大!而他的姐姐霍诺利亚公主冷冷地说,他要的只是毁灭!而阿提拉是一位龙王,这很像是狂龙的进击,龙族的战争总是带着磅礴的怒气,以彻底毁灭对手为目的。

“理论上存在控制死侍的可能么?”恺撒问。

“传说古波斯皇室豢养过死侍,他们把成群的死侍编成不朽者军团[2],但那只是传说。”楚子航说。

他明白恺撒在想什么,以人类或者混血种之身去控制死侍,听起来完全不可想象。所以不难想到是那位“神”已经觉醒,是它在主持这场血腥的进攻。

“这种时候我们算是有合作的立场了吧?”源稚生说。

沉默了几秒钟,楚子航点了点头:“是的!无论是校规还是亚伯拉罕契约都限定了秘党成员必须阻止龙类和死侍伤害人类,即使要为此付出生命。这种时候我们可以跟你合作。”

“别开玩笑了!合作?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恺撒把枪口顶在源稚生的太阳穴上,“这是伟大的皇!像龙类远多于像人类的怪胎!我没法相信这种东西!”

听了恺撒的话楚子航也有些迟疑,确实源稚生是个难以信任的人。相识以来他们每每被源稚生逼进死地,他们能活到今天,唯一的原因居然是运气。

“如果我们千辛万苦地帮这家伙收拾了死侍,他会开香槟感谢我们么?”恺撒冷笑,“别天真了会长阁下,他只会立刻叫来执行局的人包围我们,我们转瞬之间就会从英雄变成囚徒。他不对我们的脑袋开枪就不错了,想一想,几分钟前就是这家伙的刀差点刺穿你的心脏!再想一想,我们在海沟底部反复呼叫的时候,就是这家伙砍断缆绳把我们扔在深海里!我说得对不对,源稚生先生?”

“是,如果我有机会,一定会叫人包围你们,把你们变成囚徒。”源稚生看着恺撒的眼睛,缓缓地说,“无论你们是不是有恩于蛇岐八家。”

恺撒愣住了。如果源稚生竭力辩解说自己绝不会背信弃义,那么恺撒会尖利地嘲讽他从心底深处更加鄙夷他,可源稚生竟坦然地承认了,这让恺撒一时间有点语塞。

“我只说三句话。第一句,”源稚生几乎是一字一顿,“男人要做的事情,跟恩义无关。男人要做一件事的理由,必然重过恩义这种小事。”

“第二句,我是黑道成员,我作过恶,其中有些远比把你们丢在深海中更恶劣。我承认我绝不是个好人。

“第三句,这种情况下你们带不走我。如果不愿帮我,请把我的刀留下。作为家族领袖,我有作战的义务。”

恺撒摸摸自己的额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发烧烧到听错话了,接着气得笑出声来。

有种从灵魂深处被击溃的感觉,以前只有路明非和芬格尔会给恺撒这种感觉。路明非和芬格尔能做到是因为太贱了,随时会遗忘理想情操信念尊严这类崇高的东西贱兮兮地摇尾巴,这对受精英教育的恺撒构成了不小的精神冲击。而源稚生用来击溃恺撒的武器叫“无耻”,恺撒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无耻的人,坦然地讲述自己的恶,丝毫不以为耻,似乎理所当然。

恺撒挠头挠了好半天,转向楚子航:“我跟你说过没有?日本人的辞典中是没有善恶这两个字的……现在看来也许忠孝节义什么的都没有,你们中国人白熏陶了他们这么多年啊!”

楚子航摇了摇头。他明白恺撒只是想找个人吐槽,但他没什么想评论的,他给乌兹冲锋枪更换了钨合金动能弹的弹匣,等待恺撒的决定。恺撒是组长。

恺撒用枪把源稚生的脑袋狠狠地顶在门框上,额角青筋暴跳:“混账!一个人连自己的正义都不能坚信,那这个人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了!信不信我一枪打爆你的头!”

他无法忍受,源稚生的话令他不寒而栗。一个连心中的正义都放弃的人,就像把灵魂卖给魔鬼的行尸走肉,加图索家全家都信仰天主教,以宗教的观点看,这种人确实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我说了我只有三句话,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源稚生淡淡地说。

他的目光清澈,那张颇有阴柔之美的脸上好像写着“虽千万人吾往矣”,就像那些战国时代的名武士,敌人的大军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了,他仍旧面无表情地弹着琵琶。他认这个命,认自己的武士之命,身为武士有一天就是要死在战场上的,他们等待死亡就像等待注定相逢的情人。楚子航相信就算自己和恺撒退出,源稚生也会留下来等着死侍群逼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领袖,对家族负有义务。说来奇怪,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信任源稚生,楚子航依然觉得他说想去法国卖防晒油是真心话。

楚子航给乌兹上膛:“诸位,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相信你,”恺撒看着源稚生的眼睛,“但我给你机会,因为那些相信你的人是无辜的。”

狄克推多自下而上撩起,切断了源稚生身上的绳子。源稚生连道谢的话都不说,伸手抓过恺撒手中的蜘蛛切。

“Shit!”恺撒低声怒骂。

如果还有其他可能,他绝对不会跟源稚生合作。他不相信源稚生,日本人就是无耻,战国时代的大名们都会以大局的名义牺牲同伴,一边痛哭说吾兄这是上天逼我的我恨不得挺身代你受死,一边举着火枪对义兄的后心瞄准……换了源稚生甚至懒得摆痛哭流涕的姿态,甩手一枪就把你给毙了。但又似乎不只是“无耻”这么简单……源稚生的淡定中透着浓重的悲意,他就像一个背负着如山罪孽的恶鬼走到你面前要求你的帮助,他的灵魂早已被压弯了脊梁可他还在苦苦地支撑……是什么信念让他那么疲倦又那么艰苦?恺撒不知道。

他决定冒一次险给源稚生一次机会,因为这座楼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

“优先在电梯井里阻击它们,但以我们的弹药解决不了那么多死侍,恺撒你有多少发汞核心子弹?”楚子航问。

“只剩两个弹匣了,一共14发。”恺撒抽出新的弹匣插进枪柄里,“就算全打在死侍身上,最多也只能解决五名死侍,这些家伙虽然没有神智,但肌体组织似乎不亚于龙类。”

“乌兹的钨合金子弹效果几乎可以忽略,除非我有不限量的子弹。”楚子航看向源稚生,“近身战的话,以皇这样的身体也未必能应对死侍的围攻吧?”

源稚生站在贴着直通屋顶的阿修罗木雕画前,转动藏在木雕画中的橘氏家纹,木雕画带着整面墙移向一边,这层楼的隐藏空间出现在恺撒和楚子航面前,里面一排排的展柜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

“欢迎来到蛇岐八家的珍宝馆,今天武器将不限量提供。”源稚生站在门边,比了个手势请恺撒和楚子航进入。

“喔!”恺撒不由得惊叹。

一眼望不到头的武器。从日本刀和十文字枪开始,接着是手枪、猎枪、步枪、冲锋枪……传奇的加特林重机枪站在角落里,明亮的甲胄挂在墙上,既有17世纪佛罗伦萨产的白铁重铠,也有日本特色的南蛮胴具足。这里的不少武器都可以在拍卖会上亮相,有的甚至是全世界唯一的孤品。就算是加图索家的武器博物馆,跟这里的馆藏相比仍显寒酸。恺撒抽出一柄日本刀来试了一下锋刃,刀锋轻易地割破了他的衬衫袖口,这柄刀有上千年的历史,但仍锋利如发硎的那一刻。

“蛇岐八家的武器馆么?”恺撒将那柄利刃推回鞘中。

“现代武器都收藏在这个馆里,真正的古刀不在这儿,都在老爹自己的刀剑博物馆里。”源稚生用刀柄砸碎展柜,把里面的武器一件件地拿了出来。

楚子航抓起一支英国二战时制造的司登冲锋枪检查,虽然是老枪但是保护得非常好,每个部件都精心地去锈涂油,仍然是件很趁手的武器。

“多数都是老枪,选你们自己喜欢的,保险起见最好多带几支,免得炸膛或者卡壳。”源稚生从展柜中抽出黄金镶嵌的柯尔特左轮枪扔给恺撒。

这是柯尔特公司为纪念美国西部大开拓时代特制的礼品枪“西部守望”,使用特质子弹,拥有大得惊人的口径,当年的西部牛仔们能用这种枪把冲过来的野牛一枪碎颅。唯一的缺点是后坐力太大了,用不惯的人会在开第一枪的时候被后坐力震得后仰翻倒。恺撒吹了声口哨,这支枪用来作为沙漠之鹰的替代品委实是上选。

“水银爆裂弹。”源稚生把一盒子弹扔给恺撒,“配合这支枪使用,虽然贯穿力不如学院研发的汞核心钝金破甲弹,但它爆炸之后能形成大片的水银烟雾,阻挡龙类和死侍都很好用。”

恺撒在壁柜中找到了一支西班牙产的燧发前膛枪,这是贵族的猎枪,枪柄用象牙和珐琅镶嵌,口径大到能够填入两厘米直径的弹丸,这种老式猎枪有着骇人听闻的强猛火力,那时的贵族们用这样的枪猎杀狮子和犀牛。恺撒叼上一支雪茄,给猎枪填满火药凑到嘴边,随着轰然巨响,雪茄被点燃了。铅弹在天花板上反弹之后砸在地面,这层楼的坚固程度委实达到了“变态”的级别,这种威力的子弹连打进墙壁里都做不到。

他把这支古董猎枪背在身后,转过身来,源稚生已经穿上了一套红漆的南蛮胴具足。

“Cosplay?”恺撒抓起一支温彻斯特M97霰弹枪,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给这支老枪上了膛。他的手指触摸到枪膛侧面的刻印,足足十二条,这说明当年用这支枪的士兵在战场上杀死了十二个敌人。

“对于弹幕能否把这些东西阻挡在电梯井里我没把握,我需要做好近身战的准备。”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勒紧腰带。

穿上这身甲胄他就像一位战国时代的年轻大名,腰间各插一柄长刀,蜘蛛切还有它的孪生刀童子切安纲,一柄毛瑟手枪插在小腹正前方。

“还有别的款式,请随便选用不要客气。”源稚生指向琳琅满目的铠甲。

恺撒犹豫了片刻,扛起加特林重机枪和子弹箱往外走:“算了,实在接受不了你们日本人的审美!”

楚子航在提袋里装满了司登冲锋枪和汤姆森冲锋枪,将剩下的名刀打成一捆背在背后。他提起提袋往外走,黄铜子弹从提袋中“叮叮当当”地落下。

看着这两个男人的背影,源稚生忽然想起深海中的那一幕,这两个人在齐胸深的肺螺中跋涉,核动力舱就在前方,按照源稚生的命令他们必须手动引爆这枚微型反应堆。高天原在崩溃,海底裂缝在增大,岩浆在水中划过耀眼的轨迹,大海被照得如同白昼,他们的齐格林装具在扭曲变形……可他们谁也没有停步谁也没有退后,而是用尽一切力量扑向前方,就像是笨拙的小鸭子在划水。

源稚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烟蒂在脚底碾灭。

绘梨衣站住不走了,指着自动贩卖机里的橙味饮料。路明非倒也认识那种饮料,最近正热门的少女果汁饮品,新垣结衣做的广告天天在电视上放。

“你倒还认识饮料啊你,我们出去再买不行么?”路明非哭丧着脸掏钱。

他倒不是在乎这点小钱,而是大群的死侍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这些畸形的凶兽伏低了身形,像是巨蟒那样扭动,双目灼灼地盯着路明非。这些东西体型小的也有三四米长,体型大的足有五六米,它们如果挺直身体能够从一间卧室的这头到那头,它们“站起来”的高度都比路明非高一半。现存的蟒蛇中最重的是水蟒,人类曾经捕获过大约半吨重的大个子水蟒。这些死侍看起来也有100公斤,可它们不是大腹便便的胖子,它们瞬间扑击的高速跟老式火枪铅弹的速度差不多。其实这种计算毫无意义,即使这些死侍被削弱80%,少到只剩下一两个,路明非撞上了也得死。所以他干脆把手枪的保险都关了,枪插在后腰里,走火了会误伤屁股。

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是第六层,好在这一层已经撤空了,否则早已尸横满地。这群死侍跟着他们上楼下楼,路明非以前都没想过蟒蛇也能爬楼。死侍群始终不敢离他们太近,应该是迫于绘梨衣的压力,但它们又不愿意放弃路明非这“好吃的”。对于这些东西的尾随绘梨衣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她拖着路明非,跟着直觉找路,但她确实不认路。

两罐饮料滚了下来,路明非把橙味饮料递给绘梨衣,他倒也没忘记买一罐热咖啡给自己。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地形图,出口倒是有不少,可是所有通道尽头都有红点,应该是执行局的人。而金色的光点则分布在大厦中央区域和他们背后……路明非终于想清楚了,大厦中间其实是电梯井,现在那里已经是死侍的巢穴了。

“迷路了。”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给路明非看。

“不不,我们没有迷路,我们只是在原路绕圈子而已。拜托姑娘你根本不认路你能跟我走么?”路明非心说我至少还有导航在手啊。

“会被家里人发现,他们会抓我回去。”绘梨衣举着小本子,手指斜上方,又指了指正下方,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路明非心中凛然,绘梨衣所指的方位确实都是某个通道口,但从手机上看那两个通道口都有执行局的人把守。那些人距离他们至少有几十米远,还隔着层层楼板,按说绘梨衣不可能听到任何动静,但她确实听到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用加持“镰鼬”这类言灵听力也能接近恺撒,以她为中心的庞大空间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瞒不过她的耳朵,在某个无形的领域内她近乎于全知和全能。

敢情绘梨衣是为了躲开那些人才像没头苍蝇似的绕路。

路明非心说你那么牛逼你还怕什么家里人?老子要有那么牛逼,老子就大步过去命令那帮家伙给我准备好豪华轿车和满箱的果汁饮料,要橙味的有橙味的,要苹果味的有苹果味的,他们要是敢拦老子,老子就大手一挥,挥舞小本子,本子上写“老子要出去玩”。其他的都别说了,老子都全知全能了老子还不能出去玩?那全知全能还有什么意思?

“你跟我走试试。”路明非摸出手机,按下屏幕上的“紧急救助”键。从他们迷路以来这个键就出现了,一直在闪烁。

玻璃幕墙外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黑影从天而降停在玻璃幕墙外,那是用来清洗外墙的作业电梯,路明非的手机居然能指挥这东西从顶楼降下来。

路明非也不知道登上作业电梯后再怎么办,但这时候只有信任小魔鬼。今晚小魔鬼对他还行,送了几乎全裸的妹子给他看,还让妹子跟他翘家,唯一的问题是……他怀疑这妹子不是人类。

绘梨衣第一次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在小本子上写“好厉害”给路明非看。路明非心里也觉得自己蛮厉害的,在漂亮妹子面前倍儿有面子。

他拉着绘梨衣走向玻璃幕墙,忽然听见凄厉的哭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死侍群围绕在一人高的铁皮文件柜前,贪婪地嗅吸着其中的味道。原来这一层还不止他们俩,有一个来不及逃生的女孩藏在了铁皮文件柜里,现在死侍群觉察了她的气味。路明非心说你丫傻逼啊!你以为你在玩《生化危机》还是《合金装备》[3]吗?躲到铁皮柜垃圾箱里就会没事?

一名死侍猛地直起身体,因为那条蟒蛇般的尾部,它在绘梨衣面前伏低的时候只有不到一米高,此刻却骤然展示出两米多高的魁梧身躯。它锋利的爪刺戳在铁柜上,裂缝中喷出鲜血来,沿着利爪表面的角质层流淌。柜中女孩痛苦地哀号起来,更多的死侍直起身体,就像是耍蛇人吹起了竖笛。路明非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似乎能感觉到柜中女孩的绝望……就像在三峡水库的深处,他被封在那个潜水钟里,看着外面的血水漫上来。他想冲上去但是不敢,下意识地握紧了绘梨衣的手。

“你不喜欢它们对不对?”小本子出现在他面前。

“鬼才喜欢这种东西啊!你会喜欢么?”路明非嘶哑地说,“它们在杀人啊!”

“我无所谓喜欢不喜欢。既然Sakura不喜欢,那就杀掉好了。”

绘梨衣把小本子收进袖子里,面无表情地拔出了长刀。她很少有表情,但她的面无表情跟楚子航的不尽相同,楚子航凌厉而孤独,她却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模样。

空气诡异地震动起来,绘梨衣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似乎这座大厦外面有个巨人正念诵古老的证言,重重声波轰在大厦的表面,能抗震的玻璃幕墙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圆形白斑,那是玻璃幕墙在开裂,空气震动仿佛实质一样砸在大厦外墙上,像是一颗接一颗的流星!地面震动,桌椅颤抖着位移,死侍群放弃了铁皮柜趴在地下颤抖,它们本应忘记了一切恐惧和疼痛,但这一刻它们重又记起了那种被“至高”压迫的卑微来!

路明非简直分不清这是地震还是绘梨衣言灵的效果……尼玛不用这样吧!放言灵就放言灵嘛!朴实有效也是一种美啊!不用每次都搞得好像天地异变那样吧?

绘梨衣的双瞳中,仿佛金色的大海涨潮,待到潮水淹没了她瞳孔中最后一丝暗红,她挥刀平平地在面前虚切。称不上任何刀术,就是随手平切那么一记,声波和震动都消失了,这一刻整层楼里寂静得就像……死亡。纸片、笔、字纸篓、计算机、电话……甚至复印机这样的庞然大物都浮起在空中,一秒钟后它们四分五裂,锋利的碎片和空气的碎片一起扩撒出去,仿佛龙卷风扫过走廊,所到之处死侍群的黑血泼墨般飞散。完全不同的效果,但不变的是那道命令,在庞大领域中,由她下达了死亡命令的东西都得死。

绘梨衣收刀回鞘,他们周围像是被轰炸过。

路明非跑到铁皮柜前把柜门拉开,穿着制服的女孩缩在柜子角落里,眼神呆滞,连哭都不会了。幸亏有铁皮柜的保护,她没有被那些锋利的碎片波及,死侍的利爪切开了她的肩头,还好不是什么致命伤。路明非翻箱倒柜找出急救箱丢给她,转头去看的时候绘梨衣已经震碎玻璃幕墙。她踏上了作业电梯,暴露在狂风暴雨中,抽了抽鼻翼闻着夜风中的气味,呆呆地望着这个灯火如海的城市。

恺撒戴上隔音耳机和墨镜,把加特林重机枪的枪口指向下方,竖起拇指对楚子航和源稚生晃了晃。

死侍群在钢梁间高速地游动,用利爪在钢件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它们清楚食物就在附近,越是找不到越是暴躁。几名死侍包围了一个电梯轿厢,电梯轿厢停下是因为它在高速运行中将一名死侍的蛇尾切断,电脑判定电梯运行出现了问题。死侍们盘踞在轿厢上方,合力撕扯着铁皮,就像一群饿极了的人用手把铁皮罐头撕开。那名失去了尾部的死侍居然没有死,它用锋利的爪抓进铁皮里,挣扎着往上爬,它不愿放弃分享这顿血食的机会。轿厢里传出女人绝望的哭声。

“真是地狱啊!”源稚生拔出蜘蛛切在手腕上轻轻一割,细细的血流落入电梯井中。

一滴血打在死侍的额心。这名死侍就要撕开那个装满血食的罐头了,可它忽然顿住了,抽动着鼻孔嗅吸那神秘的香味,缓缓地抬头仰望,好像天赐甘霖。它伸出舌头去舔舐额心的血,可它的舌头畸变得还不够,怎么都舔不到,它愤怒地发出婴儿般的嘶叫声。更多的血滴在它脸上,它的嘶叫声中透出了狂喜。但这份喜悦只维持了几秒钟,周围的死侍飞扑过去撕咬它的面部,只是为了分享那鲜血的美味。被咬掉面部的死侍坠入电梯井深处,它的位置被其他死侍取代了,死侍群聚集在正下方,彼此撕咬着争抢着去舔舐那股温热的血流,好像饥渴了几百年的恶鬼。

“喔!如果死侍也有食谱的话,你的血就是白松露那种高级食材啊!”恺撒赞叹。

“虽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我在死侍眼里确实是最诱人的血食。”源稚生淡淡地说,“也许恶鬼们都想把高高在上的东西吃掉,它们在地狱里痛苦得太久了。”

“痛苦?”恺撒愣了一下。

“开枪吧。”源稚生轻声说,“死会终结一切的痛苦。”

电梯井深处,死侍们欢喜欲狂地往上攀爬,围攻电梯轿厢的死侍们也放弃了即将到手的鲜肉。它们争先恐后地爬向壁画厅,这里在它们看来是即将举办盛宴的餐厅,而这顿大餐的主菜是源稚生的鲜血。

加特林重机枪咆哮起来,仅仅是扣动扳机的刹那就有数十枚黄铜弹壳坠入电梯井,爬在最前面的死侍面部中弹,弹雨在一瞬间摧毁了它的头部,它在脱手下坠的过程中又被追加的几十发子弹命中。

一米长的枪口焰像是往下喷射的火炬,枪声之猛烈令人觉得自己置身于正在放电的雨云中,如果不是有隔音耳机和墨镜,恺撒的耳朵和瞳孔都会受伤。

楚子航的司登冲锋枪和源稚生的汤姆森冲锋枪加入了“弹幕制造者”的行列,他们站在电梯井中的钢梁上,装枪械的提袋就挂在头顶前方,以备他们随时取用新的弹匣和枪支。

这场金属弹头组成的风暴狠狠地打压了死侍群的喜悦,冲在前面的死侍纷纷中弹,但除了当先那名被摧毁头部的死侍,其他死侍都只是受伤。蛇化身躯异常强悍,子弹在鳞片上溅起点点火光,少数子弹能打进它们的身体也卡在坚硬的骨骼里。电梯井里几十张巨口张开到极限,对着上方的恺撒他们发出尖细的哭声。

恺撒知道那其实是怒吼。死侍跟尸守不同,尸守的感知神经已经在炮制过程中被杀死,肢体断裂对它们就像是头发被剪断,而死侍仍能感觉到部分痛楚,但痛楚并不足以让它们退却,反而会激发它们的凶性。

他牢牢地控制着加特林重机枪,对下方倾泻金属的风暴。加特林重机枪是曾经改变时代的武器,经过改进之后这种武器的极限射速达到10000发每分钟。恺撒担心枪管过热只是用了间歇性连射,但加上楚子航和源稚生的冲锋枪之后,弹幕密集到会相互碰撞。死侍显然还残留有野兽般的智慧,它们很快就学会了藏在钢梁下方躲避弹雨,在弹幕扫过的空隙中往上攀爬。

“有效杀伤还不够!我们只是在拖延时间!”在更换弹箱的间隙里恺撒冲着源稚生和楚子航吼叫,也只有这时候大家还能吼着说话,加特林重机枪一旦吼叫起来,就算是有人在耳边敲钟都听不见。

源稚生把打空的汤姆森冲锋枪扔进电梯井里,从提袋中抽出了二战时美军标配的M3冲锋枪,继续扫射。他懂恺撒的意思,虽然弹雨强硬地阻击了死侍群,但到现在为止死在弹雨中的死侍不超过十名,而在这段时间里死侍群往上爬了八九层楼,照这样下去不过多久死侍群就会达到他们所在的这一层,那时即便有充足的弹药也没用了。他原来的计划是枪声会惊动大厦里的人,此刻这栋大厦里有上百名执行局干部,他们都是A级混血种,执行局的援军到来之后,再借助地势,有很大的机会把死侍群消灭在电梯井里。可没有任何人赶过来,这栋楼里似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源稚生的手机在搏斗中坏掉了,他们和外界的联络也已经断绝。此刻他们能信任的只有手中的武器。

楚子航也换用了新的司登冲锋枪,提袋里零散的子弹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停下来装弹,恺撒更换弹箱的时候他们必须双手持两支冲锋枪射击以免死侍趁机往上爬。冲锋枪的枪管不比加特林重机枪的枪管,这么高的射速下枪管微微泛红,毫无疑问已经过热,这种情况下枪支频频出现卡壳的毛病也就不奇怪了。

加特林重机枪再度吼叫起来,恺撒完成了更换弹箱的工作,这好歹暂时缓解了眼前的危机。源稚生趁着更换弹匣的机会四下扫视,他在考虑是否有办法把电梯井中的钢架彻底摧毁让死侍群从高空中坠落,一同坠落的钢材应该会对这些死侍造成致命伤害。但能够承载高速电梯的框架是“君焰”都无法动摇的,源稚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他换好了弹匣正要继续射击,忽然闻见浓重的腥气从上方传来!

“闪开!”他暴吼,但是全神贯注于射击的恺撒根本不可能听见,加特林重机枪的巨响把一切声音都掩盖了,在这种环境中恺撒也无法使用“镰鼬”。

源稚生脱手令冲锋枪下坠,双手拔刀,对空挥斩。“卷刃流”和“逆卷刃流”的起手式连发,十字形的刀光滞留在空气中,从天而降的黑血泼洒在源稚生的铠甲上。

死侍的智商超过他们的想象,在他们集中火力对付正下方的死侍时,这名死侍从别的电梯井里绕到了他们的正上方,伺机发起攻击。它距离源稚生最近的时候只有一米,像是隔着一张餐桌共进晚餐的人。

受伤的死侍眼看就要坠入电梯井中,但它凌空转身,钢铁般坚硬的长尾扫向恺撒。恺撒后仰闪避,长尾扫中了加特林重机枪的枪架,死侍死死地缠着重机枪,跟它一起坠入电梯井中。

黑影连续不断地从高处坠落,埋伏在上方的死侍还不止一名。

源稚生沿着钢梁行走,挥刀逼退死侍不让它们有机会找到立足点。恺撒拔出沙漠之鹰,把汞核心弹一发发地送进死侍们的身体里,这种针对龙类研发的子弹对死侍的效果很明显,中枪的死侍都会在哭泣声中坠落。上下左右的钢梁上都被死侍占据了,黑色和红色的鲜血在横梁间飞溅,黑色的血是死侍的,红色的血是源稚生的,那名从上方偷袭的死侍几乎切下了他的肩胛。弗里嘉子弹的效果还残留在他体内,他其实相当虚弱,无法强化骨骼和肌体,搏斗的能力远远比不上他和恺撒楚子航作战的时候。

楚子航从腰间拔出乌兹扫射,想先帮恺撒和源稚生清除身边的死侍,但他低头看了一眼,寒气从背后冲进脑海。在没有弹幕阻击的几十秒钟里下方的死侍群飞速地往上爬,爬得最快的死侍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哭泣汇成诡异的声浪在电梯井里翻腾。必须阻挡这一波进攻,否则他们的防线就彻底崩溃了。

楚子航猛地打翻了挂在面前的提袋,上千发子弹像是黄铜色的雨那样坠落。他把另外一件东西也投进了电梯井,那是一块塞着电子引信的C4塑胶炸药,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提袋,提袋里塞满了塑胶炸药!

炸药块坠落二十米后爆炸,气浪和火光受到电梯井的限制,只能向上或者向下传播,他们看见了火色云霞从深井中涌起的美丽景象,烈火中所有子弹同时爆炸,上千枚弹头在电梯井中高速地反弹。蛇形黑影被弹雨和火光吞没了,那些无序发射的子弹差点伤到恺撒和源稚生。但恺撒居然大吼了一声“好”,楚子航的冒险是以误伤他为代价的,但被子弹打死比死在死侍群的利齿下好。恺撒双手沙漠之鹰齐发,一名死侍正张嘴嘶叫,它距离恺撒如此之近,枪口喷出的火焰和最后的汞核心弹一起贯入它的口腔,汞元素摧毁了它的脑部。这名死侍带着凄厉的哭声坠入黑暗中,那边源稚生也将一名死侍的心脏刺穿。

黑血黏在身上缓缓流淌,三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占尽武器和地势的优势,但真正杀死的死侍可能不超过十五名,这些敌人比泰坦巨蟒还要可怕。爆炸也没能杀死这些危险的生物,它们下坠了几层之后用长尾缠住钢架,带着浑身血迹继续往上爬。而人类这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武器--加特林重机枪。

钢梁上的阵地已经守不住了,他们跳进楼里,恺撒和源稚生推来沉重的铁轮神龛挡住电梯门,楚子航从武器库中冲出来把冲锋枪和弹匣扔给其他人。但谁都知道这么做只是拖延时间,这座神龛再结实也没用,死侍的身躯远比人类有力,人类能挪动的东西它们也能。很快它们就会冲进壁画厅里享用盛宴,源稚生是主菜,恺撒和楚子航是配菜,地下的尸体是零食。就算死侍不冲进来他们也是死路一条,壁画厅里的火仍在熊熊燃烧,虽说这里并没有太多易燃的东西迟早火毁灭,但燃烧不久就会耗尽空气中的氧气,他们会活活地闷死。

三个人靠在神龛上大喘气,恺撒和楚子航以最快的速度装填子弹,源稚生却望着大厅中火焰出神,尸守标本烧到最后露出了暗金色的骨骼,烧得铜器一样发亮。

“你们有多少C4炸药?”源稚生忽然问。

“15磅,但是爆炸似乎不能重伤它们。如果C4炸药伤不到它们,那‘君焰’也做不到。”楚子航说。

“爆炸的冲击波伤不到它们,但火焰对它们来说可能是致命的,看看那些尸守,人鱼油非常易燃,它们自己就是最好的燃料。”

楚子航一愣:“可是刚才的爆炸中它们并没有立刻烧起来。”

“那是因为它们是活的而尸守是死的,尸守已经脱水了,死侍的身体里还有大量水分,它们必须长时间在火场中才会燃烧起来!壁画厅是完全封闭的空间,这里就是最好的火场!”源稚生大声说。

“闷烧死侍么?不错的主意,但它们也是会逃的。它们能从电梯门进来的话,也能从这里出去。”恺撒说。

源稚生指了指电梯门上方:“这种门的上方必然是一根钢筋在支撑,我们在那里装上一块C4炸药,威力足够炸断那根钢筋,墙壁会坍塌下来,它们无路可逃。”

楚子航算了算:“用延迟引信的话可以在二十秒钟后爆炸,时间足够我们进入电梯井并且躲到爆炸范围之外去。”

恺撒想了想:“那我们得把死侍群引到大厅深处去,它们越集中,燃烧的效果越好。”

“没问题,我会充当诱饵。”源稚生说。

路明非拉着绘梨衣跳上天台,作业电梯把他们带到天台上来就停止工作了,似乎他们的路就到此为止了。

天台上密布着管线和水箱,但是空无一人。通往大厦的铁门都是封死的,路明非猛踹那些铁门,但除了脚疼得厉害外没有任何结果。这是个绝地,离地几百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四面八方都是狂风暴雨。

路明非摸出手机想要向路鸣泽求助,但是……干!这部手机送来的时候就只有一点点余电,这时候电力耗尽自动关机了!

路明非正发蒙的时候铁门震动起来,楼道里面传来猛力捶门的声音,接着是震耳的枪声。路明非惊恐地后退,显然楼里的人正试图冲上天台,楼里的人无疑是蛇岐八家的人,他们也打不开这些门,所以正用枪射击门锁。就算这门再结实被他们弄开也是迟早的事,他们只能等着被抓。

他希望蛇岐八家不要刑讯逼供,他听说情报机关如今审讯间谍都不给上刑了,有种审讯药,吃了之后你自然会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路明非觉得蛇岐八家给自己喂一颗审讯药就好,这样自己把老大和师兄的下落招出来也不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反正老大和师兄那么能打,怎么都会逢凶化吉然后回来救他。

他扭头看向绘梨衣,绘梨衣正在天台边眺望,眺望这座狂风暴雨中的城市。地震似乎结束了,断电的大厦纷纷亮起灯来,亮着灯的警车在高架路上奔驰,这座城市仍然瑰丽,只是蒙着雨做的轻纱。

她的侧影在雨中美得叫人惊心动魄,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水珠,挺秀的鼻子上也挂着水珠,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整座城市。

路明非心说你的翘家计划已经泡汤了诶!一会儿他们就要冲进来把我们抓回去啦,用沾水的小皮鞭抽打我,把你关进那个奇怪的房间里,你连新垣结衣代言的橙汁都喝不上,也没有人陪你用小本子写字聊天……拜托你能不能多少表现出一点沮丧的样子好让我觉得你是个正常人啊?

“美しい。”绘梨衣抓过路明非的手,伸出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这个词在日语里的意思就是“美丽”,绘梨衣在说这座城市很美。写完之后她继续眺望雨中的城市,手搭凉棚踮起脚尖,指着远处金色的“东京天空树”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翘家计划泡汤了,她只是要抓紧时间多看一眼这座城市。她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却很难有机会自由地眺望这座城市。她的翘家计划没有什么目的地,她只是要去外面的地方更外面的地方,她的计划就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一直跑到自己被抓回去的时候。所以她并不沮丧,从她登上作业电梯开始,这趟旅程就值了。

古人说什么来着,“天地一逆旅”,每个人的一辈子都在跟死亡比偷跑,它想抓住你,你想跑得更远看更美的世界,虽然你明知道还是会被它抓住,可只要还有一口气你就会玩命地跑。

“那是东京天空树,世界上最高的电波塔,可以上去的,据说从上面的展望台看东京才是最漂亮的。”路明非说。

他把刚买的热咖啡递给绘梨衣,这种时候热咖啡才是最棒的东西,握在手里暖暖的,好像握着它就拥有了整个世界。新垣结衣代言的橙汁什么的,跟它相比弱爆了!

绘梨衣双手捧着热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白色的蒸气在她的鼻尖前弥漫。

路明非忽然觉得这个女孩蛮好的,身材一级棒、乖巧听话,而且跟他一样喜欢从天台上眺望城市……要不是个怪物就更好了。

他脱下风衣披在绘梨衣的肩上,竖起风衣的衣领帮她御寒,深情地看了她很久,犹豫地吐出那句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话:“我说……一会儿你家里人逮住我,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情啊?真不是我拐卖你……”

他哭丧着脸,满心都是真诚。

铁门摇摇欲坠,楼道里的人似乎是找到了某种很重的工具,正在砸门。绘梨衣点了点头,可看都没看路明非,路明非也不知道这怪物女孩懂不懂“求情”二字的意思,只好姑且相信她懂了。

他叹了口气,啥也不想了。

雨中的东京真是异乎寻常得美,只是有点孤单,每个明亮的窗格里都有一家人在庆幸地震就这么过去了,父亲还在关注电视上的地震预警,母亲亲吻孩子的额头叮嘱他赶快去睡,游戏宅打开游戏机续上地震前的进度,女孩们敷上面膜给男朋友打电话诉说刚才好惊险。前方是万丈高崖天堑鸿沟,雨幕把他们跟那些明亮的窗格分割开来,绘梨衣站在雨的这边,眼睛里隐约透出向往,可雨的那边,窗里的人们并不知道有人这么向往他们的生活。

刺眼的光柱和巨大的风声从天而降,黑影笼罩了路明非和绘梨衣。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悬停在空中,钢铁旋翼切开泼天的大雨。机身上漆着金色的樱花徽章和MPD的字样。

MPD,“MetropolitanPoliceDepartment”的缩写,那是一架东京警视厅的直升机。

虽然路明非很不想落到蛇岐八家手里,可他现在是警视厅通缉的恐怖分子,落到警察手里也没有好果子吃。源稚生还明确表示过警视厅里也有蛇岐八家的朋友,没准警察还会把他转卖给蛇岐八家。他还没想明白自己该求助于警察还是投降黑社会更好,就看见全副武装的特警从天而降,大踏步地向他们跑来。特警们在黑色作战服外罩着MPD字样的防弹衣,头戴防弹头盔,胸前挂着微型冲锋枪,显然是警视厅中的精锐。路明非赶紧把枪藏在通风管里,高举双手。特警们冲到路明非面前,二话不说就把他和绘梨衣扛上肩头,高呼着“发现幸存者”奔向直升机。

路明非蒙了,心说喂喂,什么叫幸存者?我俩一点事儿没有只是在天台上吹吹风看看夜景啊!

特警把他和绘梨衣扔进机舱里,不由分说地给他们戴上氧气面罩,机舱门立刻关闭,特警们高呼起飞,直升机驾驶员猛拉操纵杆,直升机以拔地而起之势上升,整个救援过程在不到半分钟内完成。执行局的干部们终于撞开了天台的铁门,他们的黑风衣像是乌鸦的尾羽那样在风中急振,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MPD的直升机绕源氏重工盘旋,谁也不敢对MPD的直升机开火。透过机舱玻璃路明非能看见为首的人愤怒地挥动手中的柯尔特左轮枪。

“放松,被害怕,你们安全了。现在深呼吸,对,深呼吸。”特警用力摇晃路明非,“看我看我。”

医务人员打亮手电检查路明非和绘梨衣的瞳孔,竖起大拇指晃了晃;然后是血压测量和膝跳反应测试,路明非和绘梨衣也都轻松过关;医务人员用金属小棒在路明非耳边敲了敲,这是测量路明非的听力有没有受损,路明非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得非常清楚没有任何问题……淋雨导致听力受损的可能性也太小了;再然后的检查路明非也搞不明白了,总之几分钟之内他和绘梨衣都做了全身体检,明明他们俩都安全无事甚至可以说是活蹦乱跳,可看特警和医务人员审慎的态度,他们应该是刚从地震倒塌的废墟中被挖出来,处在随时都会嗝屁的状态。

路明非不禁觉得自己可能是受了点什么伤,可是浑身上下摸摸,愣没一处疼的。

“总部总部!海豚分队报告!海豚分队报告!我们从源氏重工救出了一对情侣!他们都非常健康!我们这就返航!”特警队长抓起对讲机,用振奋人心的声音说。

“总部收到,总部收到,允许返航,允许返航。”对讲机里传出冷漠的女声,路明非总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

“我们……我们就这么飞走啦?”路明非试探着问。

“放心吧,还会有其他小队救援那座大厦里的人。我们接到电话说地震震塌了源氏重工的通道,有人被困在楼顶上,所以就出动了直升机来救援。你们真是幸运极了,现在总部的救援电话都给打爆了。”特警队员摘掉头盔之后是个神采飞扬能言善道的男人,“别担心你楼顶上的朋友,其他分队会救援他们的,这架直升机已经坐不下了。”

确实这架直升机挤得满满的,从特警队长到特警队员到医护人员,大家都带着灿烂的微笑冲路明非和绘梨衣点头……路明非心说他妈的一架七人座的直升机,光救护人员就占了五个位置,所以才只能带两个人啊!东京警视厅绝对是脑子锈掉了啊!

“搞定。海豚分队已经救出了那对小情侣,他们正在返航,会在东大附属医院把他们放下去。”酒德麻衣挂断电话,伸了个懒腰。

“长腿你在日本的人脉不错嘛,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调用MPD的直升机,MPD里有什么高级警官想跟你约会么?”苏恩曦衣冠不整地蜷缩在沙发上看书。

“那不是MPD的飞机,MPD的每架飞机都被调度台控制着,事后查执勤记录会查出问题来。我只是雇了一架直升机,给它换了个涂装。”

“这个办法倒是便宜好用,这么说来那些警察也是假警察咯?靠得住么?”

“人倒是很靠得住,”酒德麻衣挑了挑长眉,“就是有点啰唆。这是那帮人的职业病,他们隶属于一家旅游公司,做的是城市直升机观光的项目。做旅游的那些人,嘴巴都是闲不住的。”

“你雇了一帮导游去救他们?”

“敬业的金牌导游。”

苏恩曦想发表些评论可又无从说起,只好耸耸肩:“喔!”

“我说你们真是太合适了,金童玉女。我姥姥特别会看夫妻相,她要是看见你们一定会说你们是天生一对。”

“跟这么漂亮的姑娘在天台约会可是很浪漫的事哦,我高中时候也总是跟女生在天台约会,从我们学校的天台能看到富士山,那可真是私订终身的好地方。”

“每个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跟这么漂亮的姑娘经过生死考验,看起来不在一起神佛都不会原谅的哈哈。”

直升机笔直地飞往东京大学,据说地震中受伤的市民都在那里接受更加细致的检查。一路上特警队员都在唠唠叨叨,看起来认定了路明非和绘梨衣是一对情侣,而且从心底里觉得他们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路明非揽镜自照,觉得绘梨衣确实能算得上是玉女,不过他这个金童的含金量可很有点问题。虽然有点窘迫,但很少有人能拒绝溢美之词,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赞美英俊潇洒,心里不禁有点小膨胀。

“前方就是东京国立大学了。”特警队长从前座转过身来,直视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刚想这家伙不会是要查自己的证件吧,就听见队长声音朗朗地说:“东京大学是老字号的国立大学,历史要追溯到明治时期。它的前身是东京开成学校和东京医科学校,再往前追溯的话是幕府时期的‘天文方’,1877年它正式改制为大学。东京大学是日本的最高学术殿堂,很多国家领导人都是从东大毕业的。请大家往下看,我们正飞越东京大学的标志‘赤门’,我们现在会飞得稍微低一点,请欣赏一下赤门的夜景……需要我帮你们拍照留念么?”特警队长挥舞着相机。

绘梨衣根本没听这些特警的唠叨,灯火通明的城市如长卷般在下面展开,她的瞳孔被数百万灯火照亮。

恺撒靠在武器馆的自动门后,手指扫过温彻斯特霰弹枪的枪管,他背后的提袋里有足足十二支温彻斯特霰弹枪。楚子航背后的提袋里是九支司登冲锋枪,手中拿着一具“火拳”式火焰喷射器,这也是二战时期的经典军用装备,这东西喷出的烈火曾经点燃了柏林。如果他们有三具火拳和不限量的燃料,也许能轻松地压制门外那群死侍,但他们只有一罐燃料,而且长年储存之后蒸发得只剩个底了。

背后传来巨蟒贴地游动的声音,听得人骨头发寒。死侍群已经侵入了壁画厅,和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木雕门。以死侍的力量,打碎木雕门毫不费力,只是这群智商低下的凶兽还没有觉察到大厅里还有这么一间隐藏的武器馆。畸变之后有些死侍会获得超强的视觉、听觉或者嗅觉,但蛇形畸变从理论上来说并不会大幅增强死侍的感官。它们的黄金瞳看似狰狞其实视力很弱,算得上敏锐的嗅觉也被壁画厅中的血味和热风干扰,听觉方面蛇类基本是零,死侍得到增强的可能性也不大,蛇对地面震动是最敏锐的,所以只要恺撒和楚子航保持不动,死侍就很难找到他们的藏身处。

“数量大概有多少?”楚子航低声问。

“超过一百,所有死侍都进入壁画厅了,电梯井里已经清空。它们在吃死者,我能听见它们咬开肌肉的声音,恶心极了。”恺撒轻声说,“你对这种蛇形死侍的战斗力怎么评估?”

楚子航想了想:“A级。速度超过斑马,撕咬力接近狮子,细胞活性强,伤口很快愈合,最脆弱的部位是心脏、头部和神经系统,断肢对它们不算什么。击倒之后一定要补刀。”

恺撒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A级,一对一肉搏的话你和我都不占优势。”

卡塞尔学院对死侍同样有一套评级制度,在此之前恺撒和楚子航解决过的死侍甚至没有超过C级的,而A级死侍意味着即使是A级专员面对它也有生命危险。

“你相信那个日本人么?这会儿他不会已经跑了吧?”恺撒低声问。

“既然选择了合作,也就只有相信他了吧?”

“你这种轻信人的性格能活到今天也真是难得。”恺撒耸耸肩,“他可是流着龙血的东西,龙是没有感情的生物,如果它们的实力压倒你,它们就一定会吞噬你。”

楚子航没有再说话。

“好吧好吧,我无意影射那位姑娘,说起来我也蛮喜欢她的,她真漂亮……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轻信流着龙血的东西。”恺撒深呼吸,“准备好了么?”

楚子航双手握紧一柄十文字枪,缓缓地点头。

“那为什么不开始呢?”恺撒拍下开门的按钮,大步而出。

一名死侍正挂在武器馆门前的架子上,蛇形畸变之后它的神经反应速度倍增,立刻向着恺撒的后颈坠落。但恺撒早已通过“镰鼬”判定了它的位置,整个人仰面倒地,温彻斯特霰弹枪对空发射。

霰弹枪的威力极大但是穿透力不够,受伤的死侍落地之后翻滚着想要起身反扑,楚子航的十字枪穿透它的腹部把它钉死在地上,两支司登冲锋枪抵着它的额头发射,直到两匣子弹打空。

“难怪学院里的人都说你是个杀胚,这种斩尽杀绝的作风我真是喜欢。”恺撒丢掉霰弹枪,从楚子航背后的提袋中抽出两支司登冲锋枪。

“我对血腥的事情没兴趣,但我知道对这种东西手下留情只会让我们团灭。”楚子航右手拔起十文字枪,左手从恺撒背后的提袋中抽出温彻斯特霰弹枪。

他们使用的武器不在自己的提袋里而在队友的提袋里,这样抓取更加迅速。明代使用长刀的军人临阵会互相拔取对方的长刀来使用,这样拔刀的速度极快,不受刀长的限制。恺撒使用司登冲锋枪,因为他负责进攻,楚子航手持十文字枪和霰弹枪负责防御,霰弹枪对死侍虽然不是必杀的,但强力的弹幕能震退它们。

恺撒终于看清了壁画厅里的情形,这间大厅已经变成了蛇类的养殖池。死侍们纠缠在一起,在血水中翻滚,争食亡者的尸骨。这根本就是地狱般的景象,看一眼就想把一生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我跟你说过么其实我最讨厌蛇了!”恺撒大吼的同时司登冲锋枪也开始吼叫。

“我连黄鳝都讨厌。”楚子航冷冷地说。

子弹扫出巨大的扇面,在死侍的鳞片上溅起点点火光,只有少数子弹能够从鳞片的缝隙中钻进它们的身体,无论受伤还是未受伤的死侍都张嘴嘶叫,婴儿哭声像海潮一样扑向恺撒和楚子航。

“哦,我对好哭的孩子也没有好感!”恺撒拔掉打空的弹匣,楚子航帮他把新的弹匣插了进去。他们已经没有加特林重机枪了,那就得把冲锋枪的射速用到极致。

恺撒一边扫射一边前进,向着大厅中央的影壁逼近,四面八方的死侍都聚拢过来,在它们眼里这两道菜正自己登上餐桌,还走得有模有样。一名死侍从侧面接近恺撒,而恺撒的弹幕正集中在前方,他连目光都没有转动。楚子航平持十字枪闪出,刺向那名死侍,虽说是在少年宫剑道班学的刀术,但他自己研究过日本武术,这一枪刺出去诚心正意,很有宝藏院枪流的气势。死侍以双手合拢格挡,十字枪贯穿它的掌骨,可它不仅没有疼痛的反应反而猛地合拢双手握住了枪锋。楚子航俯身冲锋,用枪逼着死侍后退,这时恺撒从腰间抽出了那柄柯尔特“西部守望”。

西部守望发射的动静就像是一道暴雷,大口径子弹准确地没入那名死侍的腹部,接着爆炸开来。四溅的水银被火药加热了,弥漫出一片白色的水银蒸气。死侍们四下闪避,被水银溅到的死侍鳞片变得苍白,然后脱落,青白色的水银瘢出现在它们的皮肤上。

“喔!日本人的武器看起来比学院的汞核心弹还要有用!”恺撒颇为惊喜。

这柄柯尔特使用岩流研究所开发的水银爆裂弹,也唯有这种这大口径的老式左轮枪才能发射危险的爆裂弹头。

楚子航把死侍钉在一根立柱上。死侍的腹部被恺撒打了一个洞,水银正高速地侵蚀它的身体,结实的十文字枪穿透它的胸膛,可它仍嘶叫着扑向楚子航,让整根枪杆从它的胸口里穿过,枪杆上满是浓腥的黑血。楚子航一拉肩头的带子,那捆长刀落在脚下,他手中已经抓了一柄,当胸直刺切断了死侍的脊椎。神经系统是死侍的弱点,脊椎被毁后它终于无力地瘫软下去。楚子航把一柄柄长刀插入腰间,再抽出一支霰弹枪,翻身贴住恺撒的后背。

恺撒打空了西部守望里的六枚水银爆裂弹,精炼水银的烟雾在大厅里弥漫,火风加剧了烟雾扩散的速度,死侍本能地畏惧这种烟雾,一时间不敢靠近他们,恺撒趁机用冲锋枪做压制射击。

他们一步步接近大厅的中央,数以百计的死侍围绕着他们,婴儿的哭声在四面八方回荡,无数张苍白的人脸在火光中浮现,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年轻人,有些面孔已经扭曲变形,有些面孔还能让人想到会在街头遇见的路人,有羞涩的少年也有妩媚的熟女,可当它们的颅骨打开露出荆棘般的利齿时,它们都变作森罗恶鬼。

“我们就像是闯进蛇类养殖池的两只老鼠,手里拿着皮弹弓啊。”恺撒弃掉手中的司登冲锋枪,也抽出温彻斯特霰弹枪。

这两种枪打在死侍身上都不过是破皮见血,相比起来倒是霰弹枪更好用一些,虽然后座力巨大,至少能将死侍震退。恺撒重复着上膛开枪上膛开枪的动作,弹壳“叮叮当当”地落地,根本不用瞄准,随手开一枪就能命中敌人。

大厅中央,最强壮的死侍正在吞噬死者,它们的体型超过其他死侍两倍。自始至终它们都没有加入对恺撒和楚子航的进攻,它们一心一意地对付着面前的大餐,首先吐出黏液来润滑尸体,然后像蛇一样缓慢地吞吃。看起来死侍群也跟动物群一样有着地位的差别,最强壮的死侍就像头狼一样霸占了最新鲜的血食,其他死侍不敢跟它分享食物,否则它连同伴也吞吃掉。距离恺撒最近的那名死侍是个中年秃顶的男人,或者说他生前是个中年秃顶的男人,想来是很不招人待见的死胖子,但谁也想不到它在龙化之后拥有如此魁伟的身躯,臃肿的腹部贴着地面蠕动,至少膨胀了两倍的头部和脖子也在蠕动。

它扭过头来对恺撒和楚子航露出似乎是笑的表情,这不是死侍第一次露出近似微笑的表情了,看起来这是蛇形畸变的死侍在看见食物时表示喜悦。死侍群把他们驱赶到大厅中央是为了先让最强壮的死侍进食。

温彻斯特霰弹枪喷出密集的火星,中年秃顶男子版的死侍被当面轰中,它的上半身如折断般后仰,臃肿的腹部仍坐在地上。

“秃顶和臃肿这种事也是我不喜欢的!”恺撒大吼。

面对死侍的微微一笑绝大多数人都吓得昏死过去,可它们遇上的是卡塞尔学院出来的暴徒,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抽出司登冲锋枪补刀,密集的子弹在那名死侍的蛇腹上打出一个个血孔。

那名死侍缓缓地坐了起来,就像一个睡醒的人类弯腰起床。它臃肿的腹部一节一节地蠕动,身体也一节一节变高,它用肚皮贴地行动的时候只有一人高,可此刻竟然化身为三米高的巨人,还不算盘在地上的尾部。在壮硕的蛇身上那细小的人类身躯显得那么不协调,就像一只怀孕的母螳螂。

“这家伙变成死侍之后该吞吃了多少蛋白质啊。”恺撒喃喃地说着,在西部守望中填入新的水银爆裂弹。

楚子航双手双刀,缓缓地舒展双臂。前方已经没有路了,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战场,所有死侍都跟着首领一起“站”了起来,强有力的尾部支撑着魁梧的上半身,“身高”从两米到三米不等。围绕着恺撒和楚子航,这些颤巍巍的蛇躯就像是一片肉质森林,大概只有最疯狂的艺术家才能想象出这样的画面。

“绅士们,进餐之前不需要先祈祷么?”恺撒猛地合拢西部守望的转轮。

古老的证言从天而降,寒冷的光也从天而降,北辰一刀流·霜降!

黑影沿着死侍首领的背脊降落,带着湛青色的刀光。童子切安纲从后颈处贴着脊椎切入,随着刀手的下坠一块块脊椎骨开裂,那名死侍像是被抽掉了脊骨的蛇那样一段段坍塌,源稚生落地俯身,右手蜘蛛切贴地旋转平挥,斩断了死侍的尾椎部分。巨大的身躯彻底失去支撑,倾斜着砸向源稚生,源稚生侧身闪过,双手长刀贴着死侍的背脊连斩,空气里回荡着打铁般“当当”声,死侍的脊椎和生铁差不多坚硬,源稚生形同斩铁。

死侍首领在他落地的一击中死亡,恺撒和楚子航都觉得背后发冷。这有如天罚般的刀斩,看来他们还没有领教源稚生最凶残的一面。

源稚生双手“血振”,在蛇躯组成的树林中继续念诵起古老的语言。他念得越来越快,巨声在大厅中回荡,仿佛山中佛寺,古钟轰鸣。领域正在形成,未知的言灵即将释放。

恺撒和楚子航一边乱枪齐发不许死侍群靠近源稚生,一边回头看向这个伟大的瞬间,皇即将释放他的言灵!

身为混血种谁都想知道言灵的极限,就像极盛时的乔丹在内线拿到球跃起的瞬间,连他的对手都会抬头想欣赏他那一刻的身姿。

领域缓慢地扩张,看起来很温和,边界泛着淡淡的荧光,领域中的死侍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双手痉挛着按在地上,眼睛里流出黑色的血泪。

楚子航和恺撒都震惊了,他们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可死侍群却像是被感化了,它们向着源稚生下跪,如同是败军之将面对战胜的君王。领域最终把整个壁画厅都覆盖了,源稚生提着童子切和蜘蛛切走进死侍群中,沿路挥刀砍下一名又一名死侍的头颅,割草机一样推进,黑色的血泉从脖子的断口中涌出。源稚生的言灵,效果竟然是让敌人心甘情愿地接受杀戮。

“Shit!这是精神控制么?”恺撒喃喃地说。

“不,不是精神控制,你看那些死侍的身体下面!”楚子航说。

大理石地面正在慢慢开裂,这说明有惊人的重量压在地面上,什么样的重量能压裂大理石地面?几吨还是十几吨?承受这股超重力的骨骼又是什么感觉?

恺撒明白了,死侍群并非心甘情愿地被斩杀,而是无法抗拒。它们的体重在瞬间增加了几十倍,重到连抬起手臂都很艰难,它们若是不匍匐,那脊椎骨就会被压断。

言灵·王权,序列号91,属于那类已然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言灵。

除非获得释放者本人的允许,没有人能在王权的领域范围内直立。领域中的人必须承受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重量,血液会从身体下方突破皮肤流逝,大脑严重缺血,想要避免大脑失血就下跪,甚至用低头叩拜的姿势。但即使叩拜也未必能活下来,随着王权的力量不断上升,释放者可以让任何人的骨骼崩裂,它们的尸体与地面齐平。虽然名为“王权”但根本不是什么王道的征服,而是把霸道之极的超重力施加在对方身上,缓慢无情地碾压对方。

这就是源稚生的计划,把死侍群集中在大厅的正中央,以王权之力强行压服它们,然后纵火焚烧。源稚生用刀柄敲碎了长明灯的油缸,清油流淌满屋,楚子航把肥皂状的C4炸药块投向大厅的每个角落。C4炸药素来以超稳定而著称,没有引信的话被子弹打中都不会爆炸,但火场中的持续高温会令它们在几分钟后爆炸,高温和冲击波会把这层楼变成烤肉架。终于轮到火拳出场的时候了,楚子航从背后抓过火焰喷枪,十米长的焰流扫过那些浸泡在清油中的死侍。

烈火一下子升腾到两个人的高度,死侍们完全无法动弹,只能忍受着灼烧。苍白的脸在燃烧,黑发在燃烧,看起来还像人类的胸部和漂亮的锁骨也在燃烧,死侍群发出常人听不见的哀嚎,令恺撒的大脑深处抽痛。他想到中世纪的女巫们在火刑架上哭泣,其实人类残酷起来也不亚于这些嗜血的凶兽,只是手段看起来略微“干净”一些。

“快……走!”源稚生走着走着扑倒在血泊中。

楚子航把长刀收回腰间,扑上去把他从血泊里拉起来,看了一眼他的脸,心里大惊。源稚生处在崩溃的边缘,心脏疯狂地输血去维持摇摇欲坠的身体,紫黑色的毛细血管从皮肤表面浮凸出来。难怪经过再三考虑源稚生才决定动用这种超级言灵,因为这种言灵会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王权”会在一瞬间就抽走释放者的全部生命力。越是高端的言灵越是会对身体产生负担,神话般的“莱茵”言灵只要释放出来,释放者就得死,他在自己的领域中只能存活零点几秒钟。

“快走!”源稚生再次说。

楚子航忽然明白了源稚生那句话的意思,源稚生一旦支撑不住,“王权”的领域也就崩溃了,死侍会再度获得活动的能力!楚子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背后急促的枪声,那是恺撒向着这边射击!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名死侍正扑向自己背后,恺撒发现之后用火力压制。他抓着源稚生贴地翻滚,一条巨大的火蛇从天而降,这名死侍刚刚从“王权”的领域中解放出来就发起了致命的扑击,完全不顾自己浑身着火。它的利爪握住了源稚生的小腿,楚子航听见骨骼扭曲的微响,死侍的握力之大可以在钢铁上留下手印。

楚子航忽然觉得手中多了一件东西……蜘蛛切的刀柄!关键时刻源稚生把几乎从不离身的佩刀交到了楚子航手中,楚子航转为反手握刀,绕过源稚生刺穿了死侍的手臂。刀锋穿过两根臂骨间的肌肉,楚子航一推刀柄,蜘蛛切向剖开死侍的手臂,势若破竹。他翻身跃起踏上一步,挥刀砍在死侍的胸口,砍出了明亮的火花,左手抽出最后一支司登冲锋枪,顶在死侍的胸口发射。

“背这家伙去电梯!”恺撒奔到楚子航身边,西部守望连连发射。

死侍的一握令源稚生小腿骨裂了,在解除了龙骨状态之后源稚生也不是坚如金刚的。楚子航把他扛在肩上往电梯那边挪动,他们三个都处在体力耗竭的状况下,心脏剧烈地跳动,似乎胸口都要开裂。地面震动,一名魁梧的死侍穿越水银爆裂弹制造的水银烟雾,它的上半身魁梧得像是马熊,大概在畸变之前也是魁梧的男子,龙血更刺激了它的肌肉生长,双肩畸形地隆起,臂展像是大猩猩那么长,最惊人的是它的利爪中旋转着雪亮的长刀!它从楚子航丢弃在火场中的长刀中捡了两柄,以蛇武神的形态迫近。在以前的记录中不乏死侍使用武器的,作为人类时候学习的武器技能会被死侍继承,但如此老练的刀术技法还是第一次在死侍身上见到,它的蛇躯妖娆地扭动,双刀围绕身体流转,形成无破的防御。

恺撒从背后抽出那支古董猎枪,古董猎枪的长度都极其惊人,这支枪光是枪管就有大约180cm长。恺撒顺手一递,自己还在那个蛇男的刀光范围之外,但枪管已经抵得靠近它的胸口了。

蛇男一刀砍断枪管的前三分之一。轰然巨响,猎枪照旧发射,蛇男被大口径铅弹轰进了火场,恺撒也被后坐力震得倒退出去。

“什么年代了还玩刀耍酷。”恺撒扔下古董猎枪抽出霰弹枪,“你他妈的是个搞笑角色吧?”

地面再次震动起来,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那是一根重达十几吨的钢梁,陷入地面数寸,溅起一人多高的灰尘。天花板和墙壁都在开裂,曲折的裂纹在内墙上飞快地蔓延,夹钢的楼板也经不起地震的折腾,这一轮的震波强度超过了八级。四面八方都是火焰,强光和灰尘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墙壁上悬挂的木雕佛像化作一团团烈火下坠,黑铁的神龛被烧得通红。这些东西都是从蛇岐八家的老神社搬来的,是流传了上千年的文物,它们的寿命到今天为止。

恺撒负责殿后,但他不再开枪了。火焰把他们跟死侍群分隔开了,这时候开枪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们伏低身形穿过滚滚黑烟,步伐极轻以免惊动附近的死侍。蛇类对于地面的震动异常敏锐,它们贴地的腹部是最完美的传感器,耍蛇人并非是用笛子指挥蛇跳舞而是用脚在地上打着拍子,蛇能够感觉到地面的微微震动。蛇形畸变的死侍应当也具有类似的能力,这是他们唯一要防备的。火焰、黑烟、高温让蛇类擅长的嗅觉和红外线探测都失效了,以它们那么差的视力在刺眼的火焰中很难发现恺撒他们。

但恺撒心里隐约有种不安……群蛇游动的声音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燃烧着的死侍似乎觉察到了他们正向电梯门边移动,似乎它们已经看破了源稚生的战术。

可他们藏在黑烟中,死侍又没有恺撒这种超级听力,它们在火场中应该是盲目地四处游动才对。恺撒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转过身和楚子航一起拖着源稚生往电梯那边挪动,C4炸药正在火中焚烧,不久就会爆炸,他们只剩几分钟了。

他们终于摸到了电梯门边,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刚才的震波不仅是让楼板和墙壁开裂,而且折断了电梯门上方的钢梁,那扇门被倒塌的墙壁封住了!

唯一的出路被封死了,以“君焰”的威力也无法摧毁源氏重工的墙壁,几分钟后爆炸的火光就会席卷这层楼,他们最终还是沦为了死侍们的陪葬品。

“我可从没想过自己的死法是在烤蛇的盛宴中跳进烤炉……”恺撒在倒塌的墙壁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可根本撼动不了这沉重的东西。

“那你为自己设计的死法是?”楚子航拔出腰间长刀。

“要有乐队和穿性感礼服裙的姑娘们,在香槟色的游泳池边,天空中遍布礼花,全世界的记者都在我家门外等候恺撒·加图索的死讯。”

源稚生忽然扶着楚子航的肩膀站了起来,跛着脚走到一旁,试着按下货运电梯的下行键。按键亮了起来,电梯门上方的数字缓缓地变化,这架货运电梯居然还能正常运转!

他们都以为贵宾电梯完了货运电梯也完了,刚才货运电梯从高层直坠下去,楼层数字飞快地变化,恺撒和楚子航都想它是坠楼了,至于路明非在不在那架电梯里和是不是活着的问题,他们都没有谈及,因为担忧也没用,他们面前还有更大的危机。可这架运转缓慢的老式电梯居然在地震中保全了下来!该死的狗屎运在最后一刻还是救了他们,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这架慢腾腾的货运电梯升上来了。

“这么说来那个废柴也没事!”恺撒的声音里透着欣慰。

楚子航心中微微一动。恺撒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原来他一直没说什么,却记着那个废柴的死活。

楚子航从C4炸药上切下一块,插入引信之后黏在电梯门上,闪在一旁贴墙站立。随着轰然巨响,里面嵌了钢板的铝合金门被炸开了一个口子。

“好极了,可那些东西似乎也想搭乘电梯。”恺撒扭头看向身后。

“咝咝”的游动声和婴儿哭泣的声音渐渐逼近,连楚子航和源稚生也能听见。火焰和黑烟中隐约出现了明亮的蛇影,那些熊熊燃烧着的死侍竟然强忍着疼痛摸索过来了。那并不是恺撒的幻觉,死侍确实具有感知他们位置的能力。那名挥舞双刀的死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