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野说:“你好像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故事。”
荣夏生并非那种倾诉欲很强的人,或者说,除了在写作的时候之外,他几乎没有任何倾诉欲。
他始终觉得没人愿意耗费精力去听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说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大家都已经够累够忙了。
而且,他也不想说,把自己剥开来毫无保留地示众,让他觉得很没安全感。
但是对于佟野,他没有任何需要保留的。
他没有秘密,只要对方想知道的,他就可以全盘托出。
“你想知道什么?”荣夏生说,“我都可以告诉你。”
世界太大,众生芸芸,这一生遇见的人难以计量,然而真正能留下的,走进心里的,互相接受互相理解的,少之又少。
荣夏生觉得,人的内心世界应该留给最珍贵的人。
他说:“我没有秘密,全都可以告诉你。”
佟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被荣夏生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他的小叔叔是什么人,他多少是有了解的,心里那扇大铁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铜墙铁壁,高耸入云,他想跳起来往里面看看都看不到。
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痛快就要告诉自己。
“怎么了?”荣夏生见他半天没说话,疑惑地问。
佟野笑了:“没事儿,就是挺意外的。”
“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不想说。”佟野说,“不是总有那种情节么,不能触碰的记忆什么的。”
荣夏生笑了笑:“你想什么呢?”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没什么不能触碰的,只是……确实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他又看看佟野:“但你不是别人。”
但你不是别人。
这句话听在佟野耳朵里,怎么听怎么悦耳,立刻喜上眉梢。
“我这么幸运啊?”佟野笑嘻嘻地说,“我是会员,我有特权?”
荣夏生笑他:“别闹。”
佟野确实有特权,他想知道什么,想要什么,荣夏生都能满足他。
“我当初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进了高中当老师,”荣夏生说,“教语文。”
“挺好的啊,我觉得你这气质当老师绝了!”
荣夏生轻声笑笑:“能不能当好老师,不是看外表的。”
他说:“对这份工作我其实感情挺复杂的,我不太会跟同学们相处,但又觉得能把我知道的教给他们,让我很开心。”
佟野乖巧地点头。
“一开始我不太适应,觉得压力很大,可是慢慢的也开始变好。”荣夏生说,“我只带了两届毕业生,可能是我运气好,班里出了个理科语文单科状元。”
“牛逼啊!”
荣夏生摇摇头:“跟我其实没什么关系,是学生自己学得好。”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是他老师,怎么会跟你没关系?”
“真的,”荣夏生说,“其实老师只起到一个引导作用,关键还是看个人吧。”
佟野不高兴地撇撇嘴:“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别人都是爱往自己身上揽功,就你,还躲。”
荣夏生无奈地笑:“事实罢了。”
“什么事实啊,我说的才是事实。”
荣夏生不再跟他争论这个,毕竟没什么意义。
“其实我一直以为我会在那里工作到退休,但出了点意外。”
佟野绷紧了神经,莫名的紧张起来。
“我不知道我性取向的问题是怎么传到家长那里的,”荣夏生说,“我一直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其实并不影响我的教学质量。”
佟野隐约猜到,荣夏生辞职可能跟这个有关,而且他小叔叔肯定受了不少的委屈。
荣夏生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云淡风轻的,可佟野知道,当时肯定受气了。
“怎么回事?”佟野问,“有人欺负你?”
荣夏生笑了:“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他给佟野夹了菜,说:“就是有家长来学校抗议,说我影响不好。”
“……哎,我呸。”佟野说,“怎么着?别跟我说是怕你把他们孩子带跑偏了。”
“嗯,差不多吧。”荣夏生说,“只能说这个社会的某些人,对同性恋还是有误解吧。”
“他们怎么说?”
“说孩子们正是有样学样的年纪,我容易误导他们。”荣夏生喝了口水,又吃了口饭,“让学校辞退我。”
“……有什么毛病吗?”
“不过我能理解。”
“理解个头,我不理解。”佟野说,“他们父母是异性恋,天天跟父母在一起,就遇着这么一个同性恋的老师就能被带的弯了,父母怎么不反思一下?”
荣夏生被他逗笑了:“都过去的事儿了,你生这么大气干嘛?”
他用筷子轻轻敲了敲佟野的碗:“吃饭。”
“气饱了,吃不下。”
“你也太容易生气了。”
“主要是他们欺负到你了。”佟野隔着桌子去牵荣夏生的手,“那些人欺负我可以,但是不能欺负你。”
他哼哼两声说:“你放心,以后谁要是再挤兑你,我帮你收拾他们。”
荣夏生亲了一下他的手背:“不至于。”
“至于!怎么不至于,你是我心头肉我是你宝贝,别人要是欺负我,你也得帮我收拾他们!”
荣夏生笑得不行。
他突然发现,只要佟野在,好像聊什么都并不会让他觉得难受。
“我没被他们欺负到。”荣夏生说,“这件事出了之后,学校要给我调岗,从高中部调走。”荣夏生说,“但其实,学校的这个动作就说明他们觉得我的存在真的有问题,所以我就辞职了。”
佟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晕过去。
“你啊!”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就不应该给他们让位置,天天到他们眼前晃悠,气死他们!”
荣夏生安抚似的捏他的手:“我没那么多精力。”
他说:“其实那时候之所以辞职是觉得有了点存款,趁着这个机会写点东西也挺不错的。”
佟野的眉头皱得很紧,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挺不错”。
刚认识荣夏生的时候,这个人仿佛跟世界完全是隔离开的,社会性薄弱得几乎消失了。
如果那个时候荣夏生没有因为这件事辞职,至少不会过得这么孤僻。
一个人常年不与外界接触,真的很容易出事,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佟野突然发现,那时候自己跟曲恺打的那一架挺值的,一气之下搬出来也搬对了。
他勾勾荣夏生的手指,柔声问:“但其实,你挺喜欢当老师的,对吧?”
“还好。”荣夏生冲他笑笑,“就是怎样都行,当也可以,不当也不会太难受。”
佟野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当老师蛮累的,每天要说好多话。”荣夏生说,“有时候说话对我来说是个负担。”
“这样不行啊,你要开朗一点,多说话,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佟野劝他,“你这样时间久了,会更封闭的。”
“以前可能是需要担心这个,”荣夏生反过手来,跟他十指紧扣,“但现在没这个担忧了,我有你了,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你说,所以,不会封闭。”
佟野没想到自己还意外收获了甜蜜告白,他是挺开心的,也乐于做荣夏生的唯一,可是他不希望自己是唯一能连通荣夏生跟这个世界的桥梁。
荣夏生应该有更宽的路更大的视野,哪怕不是通过自己,也应该感受到外面的一草一木。
不是他不愿意被对方依赖,他巴不得他小叔叔这辈子就死死地粘在他身边,只是,他知道这样对荣夏生来说并不是最健康的状态,他不想勉强,却希望荣夏生真正爱上这个世界。
“等我放假我们出去玩吧。”佟野说,“我马上就期末考试了,等考完我放寒假,我们出去旅游。”
“啊对了,”佟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每年春节都在哪儿过啊?好像没怎么听你提起过我岳父岳母呢。”
提到这个,荣夏生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渐渐凝固,但很快,他又语气柔和轻松地说:“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我不知道他是谁。”
“啊?”
“不过,等你考完试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我妈,”荣夏生笑着说,“她很漂亮,也很挑剔,我可不确定她会喜欢你。”
佟野笑了,自信满满地说:“你放心,到时候我好好剪个头发,做个美容,精神百倍地去见她,就凭我,肯定能哄得她开心!”
佟野发现,越是了解荣夏生,就越是心疼他。
他不是没遇到过单亲家庭的小孩儿,以前他上小学的时候班里就有同学爸妈离婚,夫妻俩为了抢孩子,打架都打到学校来了。
离婚、丧偶,其实都不是什么人间新鲜事儿,但从小就没见过爸爸的,就有点儿过分了。
佟野想问,不敢问,怕荣夏生难受。
他只能挑开心的说,不去挑人家的伤疤,还得装作不经意,在人家的伤口上贴个画满爱心的创可贴。
“行,”荣夏生笑着说,“到时候你千万记得,要精心打扮。”
佟野对于要见荣夏生妈妈的事儿就此惦记上了,之后时不时就提起来。
荣夏生受不了他,只好答应等他一考完试就带他去见面。
佟野说:“那到时候你准备怎么给他介绍我?”
“我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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