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本想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过着属于自己的安静日子,她不计划和任何一位邻居打交道,除非是必要性质的,否则她宁可自己在家看着海面上驶过的船,静静地完成自己的文字嗜好。但生活是很奇怪的,往往你越不想要的东西,却总是会给你一场莫大的意外。
荷西去沙漠工作的时间中,三毛每天都有很好的时间规划,她每天早晨会开车去镇上开信箱、领钱、寄信、买菜、看医生……每当她开车驶在那条唯一的公路时,总会遇到一些正准备出去或者回来的步行老人。三毛忍不住要停下来载他们一程,但她从来不和老人们多谈,更不想告诉他们自己的住处。三毛害怕有人过来打扰自己的清静。她正在享受隐逸的生活,并且从心底觉得这些老人在这里无异于等待死亡的来临。在他们身上,三毛只看到死气沉沉,这绝对不会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完全改变了三毛的看法。
这天中午三毛正坐在窗前发呆,不觉间看到那名“清道夫”又出现了。他推着一辆小垃圾车,光着上身,甚至都没有穿鞋。听人说,这个老人最大的嗜好就是做一名“清道夫”,他每天都会把街道上的垃圾捡走,风雨无阻。更关键的是,他并不是社区雇来的保洁员,而是完全自愿的义务行为。这让三毛心生好奇。百无聊赖中,她决定一探这名老人的究竟。
三毛悄悄地从另一面开始捡垃圾,直到两人快碰头时,三毛假装不经意地发现了老人,然后微笑着抬起头,用德语问老人:“您满意了吧?”老人似乎是在听到三毛的问话后才发现了她。他直了直身子,表情严肃,并没做出回答。三毛又追问了很多问题,可老人一直默不作声。这可真正激起了三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中,三毛每天都会跟在老人身边和他一起捡垃圾。有时候她还会故意把树上要落下的花朵使劲摇晃下来,好让老人提前打扫干净。三毛本以为老人会生气,却发现老人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捣蛋行为而发出过半点儿怨言。待她再回头去看整洁如新的街道时,三毛突然明白了老人这么做的意义。也许他打扫的不仅仅是街道,更是自己荒芜的内心,和值得倍加珍重的人生。
三毛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些老人的看法可能是偏颇的,那只不过是戴着有色眼镜观察到的结果。
这一天,三毛在公共汽车站载了一对买菜回来的老夫妇,在老人下车时,三毛随口说道:“我住在下面一条街,十八号,也就是你们阳台下面,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过来叫我,我有车。”刚说完这句话她就开始后悔了。三毛不知道自己哪里中了邪,竟然会把住址告诉给这对陌生的夫妇。她急忙补充说:“当然,我指的是遇到很紧急的事可以来叫我。”
老人听完却笑了,反问她:“你的意思是我突发心脏病就去叫你,是吗?”
其实三毛当真就是这个意思,可她又怎么好意思承认呢!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老夫妇真的找上门来了。三毛开门后直接奔向车库的方向,不用问,他们肯定是来借车的。没想到老人叫住了三毛,告诉她他们只是来邀请她一起去海边散步的。和这一对加起来都快180岁的老夫妇去散步,三毛觉得这简直是玩笑话。
“好,我去一次,但是我走路很快的哦!”三毛的言语中带着骄傲。
三个小时后,三毛围着老妇人的围巾,身上穿着老人的毛衣,累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家门口。她本想凭年纪上的优势狠狠嘲笑一下这些不自量力的老人,不想自己却变成了被嘲笑的对象。
还有一次,三毛发现自家后院中的萝卜总也长不大,她愁苦的样子却被正在刷栅栏的邻居看到了。邻居邀请她去自己家参观,三毛在对方家的后院里竟发现了一片姹紫嫣红的天地。三毛狐疑地又看了看自家的院子,明明是同样的地,为什么却有这么大的差别?三毛狡辩说:“我完全是按照书上说的做的,可它们就是不肯长。”邻居却慷慨地说:“光看书是不行的,我来替你医。”
两个月后,邻居成功地在三毛的后院里种出了漂亮的洋海棠。三毛欣喜之余,便和这位老人聊了起来。原来,老人曾是一位银行家,退休后和太太一起搬到小岛上来休养。去年冬天,太太过世了,但老人宁可一个人住,也不愿意搬回去和孩子们住在一起。他说,只有让自己有事情可做,才不会觉得像是一个等死的人。
后来,三毛又认识了艾力克,他经常免费给别人家修补家具。有一天三毛想修车库门,正好木匠不在家,邻居就介绍她去找艾力克。艾力克已经74岁了,可做起活来一点儿都不显老。完工后,他邀请三毛晚上去参加他们的音乐会。三毛爽快地答应了。
那晚在艾力克家的天台上,三毛遇到了很多平日自己载过的老人,他们都抱着自己擅长的乐器在开心地表演。还有很多老人在放声歌唱,余下的人们则会尽情舞动着自己并不协调的身体。虽然这不是一场专业音乐会,可三毛却深深地被感动了。原来生活可以是充满**的,而不是非要一天天等着死亡的到来。
三毛后来说,在那天晚上的月光下,她想到了生死的问题。她想质问上帝,他为什么要把这些可爱的老人们一个个都收回去。如果可以,三毛希望能给他们永生的权利,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离开这个世界。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更让三毛感到惊讶的事情。
三毛因为想要锯一截海边拾来的漂流木,她敲响了艾力克的房门想要借锯子用,没想到开门的竟然是寡妇安妮。见是三毛,安妮显得很高兴,她说她正有好消息要告诉三毛。三毛打量着穿着泳装的安妮,示意她现在就可以讲。安妮兴奋地说,她决定和艾力克同居了。三毛突然想起在那天晚上的音乐会上,艾力克一直在邀请安妮跳舞,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追求她了。
安妮把三毛邀请到房间喝咖啡,艾力克正沉醉在乐器演奏中,安妮边煮咖啡边和三毛聊了起来。她希望三毛赞成他们的做法,三毛回答说“你们怎么做别人都没有话语权”,这句话让安妮倍感鼓舞。但安妮似乎还在极力解释,她说她和艾力克不能结婚,否则她就不能领取前夫的养老金了,而艾力克的养老金并不够他们两个人的开销。
三毛打断了安妮,说:“你不用对我解释,安妮,我并非古板的人。”
艾力克一曲演奏完,起身去房间找工具。三毛发现客厅中艾力克的那张全家福中已经出现了安妮的身影,而艾力克前妻的照片仍旧放在原处,这让三毛很疑惑。
安妮猜到了三毛的想法,她主动说道:“我们都有过去,我们同样怀念着过去的那一半。但是人要活下去,必须继续寻找幸福,这并不代表否定过去的爱情……”
三毛点点头,说:“我明白,你要说的是人的每个过程都应该是充实的,不该空白,你的做法很自然的。安妮,不用对我作过多的解释,我了解。”
三毛再来还工具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远远地看到艾力克家中亮起了灯,安妮正在厨房中放声歌唱,歌声中充满了爱情的快乐。
原来,爱情是不分年纪的;对生活的热爱,也是不论老幼的。三毛细数着荷西下次回家的日子,她迫不及待地要和他分享自己对生命的热爱。正是这些老人,让三毛终于坚定地相信,只要勇敢地走下去,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一定不会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