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局无小事,因为如果对一此细节处善加利用,小事也能发挥臣的作用。
帝王讲求祯祥,是中国历史上常见的事情。古人把“天降甘露”、“麒麟见”、“瑞芝生”之类当作嘉庆祯祥,以为它们标志着政治清明、人民乐业的太平治世的出现。相信和制造祥瑞的主要是统治者,在历代皇帝中有一些人热衷于搞它,也有人对此并不感兴趣。唐熙属于后一类型,他认为讲庆云、景星、凤凰、麒麟、灵芝、甘露、天书、月宫诸事,是贻讥后世的事,可是他注意灾异,每当遇到日月蚀、旱涝不常的情况,就认为是天象示警,表示要搞好政治,以挽回天心,为民求福。雍正与乃父不同,属于前一类型的帝王,大讲祥瑞。
在科学不发达的封建社会里,有许多巧合的或唯心学说神秘化的事物,由于人们的蒙昧,这些事物被宣讲附会得十分离谱,成了高妙无极的神的启示。
试举一、二:
据李绂记载: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雍正即位前数日,天气阴霾惨淡,到举行登基典礼时,“天忽然晴明,赤日中天,臣民欢呼,占为圣主之瑞”。等到第三天,空中又发现了卿云。请想一想看,雍正的即位不是上苍的安排吗?
无独有偶还有相同的一次。雍正元年九月,据说,雍正大帝在送他的生母恭仁皇后的灵柩赴遵化县景陵时,卿云再次出现。次年正月,雍正举行祈谷祭天礼毕,卿云又发生了。
卿云,也叫庆云。据《史记·天官书》中记载,此云“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是为卿云”。相传虞舜将让位给大禹,和臣僚们一起唱歌:“卿云烂兮,丝丝曼曼兮,日月光华,且复旦兮。”卿云出现被人视作是太平气象。这种卿云,大概是人们很少见到的一种很好看的形状奇特的云彩吧。
雍正六年十二月,云贵总督鄂尔泰折奏:十月二十九日圣寿节这一天,云南四府三县地方,出现“五色卿云,光灿捧日”,次日又“绚烂倍常”。鄂尔泰比雍正大一岁,过去就与雍正较熟,大概是很会逗雍正玩的吧。雍正七年闰七月,鄂尔泰又折奏,贵州省恩州和古州在一个月之内祥云连续七次出现。
鄂尔泰在奏折中援引《孝经纬·援神契》中的话,说:“天子孝,则庆云现。”说云南卿云的出现,是“皇上大孝格天”所至的徽象。有的官员不赞成鄂尔泰这样诌媚皇帝,大理知县就说,我的眼睛迷了沙子,怎么看不见庆云啊。可见是乌有之词。
人们的共病就是爱听好话,雍正皇帝果然高兴,兴之所至,忍不住就在鄂尔泰的折子上作朱批。朱批中写道:“朕每遇此祥瑞,蒙上天慈恩,岂有不感喜之理。”因为这个祯祥是鄂尔泰报告的,所以他特意嘉许鄂尔泰是上天恩给的“不世出之良臣”。随即告廷臣,特别引出“天子孝则庆云现”的话,并说:“朕之事亲,不敢言孝,但自藩邸以至于今,四十余年,诚敬之心,有如一日,只此一念,可以自信。”说话听音,锣鼓听声,他的这番话就流露出卿云的有无他是不在意的。由于对卿云是否出现不自信,所以就用自己的诚敬之心来掩饰。
因为鄂尔泰把卿云与天子的孝顺连在一起,使他的这次报卿云之奏不同寻常,雍正大帝果然大开恩,为云贵官员加级晋爵。鄂尔泰由头等轻车都尉超授为三等男爵,云南提督郝玉麟从云骑尉晋为骑都卫,其他巡抚、提督、总兵官各加二级,知县,千总以上俱加一级。原来适时地来点奉承诌媚、歌功颂德竟有这般好处。
《庄子·天地》中说:尧到了华这个地方,华封人见了就说:“嘻!圣人来了。祝福圣人,使圣人长寿。”尧说:“不要长寿。”华封人又祝:“使圣人多财富。”尧说:“不要财富。”又华封人祝:“使圣人多男子。”尧说:“不要多男子。”华封人说:“长寿、财富、多男子,这是人们都想得到的,你却不想得到,这是为什么呢?”尧回答说:“多男子就会多畏惧,多财富就会多事,活的年龄大就会多受耻辱。这三种事,不能养修自己的德行,所以我都不要。”华封人说:“以前我以为你是个圣人呢,今天看来,你只不过是个君子罢了。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能授于职务,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多财富而分给大家,还会有什么事呢;作为一个圣人,天下有道,就与大家同欢乐。天下无道,就去修德就闲。活一千岁而厌世,就升为仙,乘白云到帝乡。三种祸患就没了,身常无殃,会有什么耻辱呢?”
由此可照见,鄂尔泰可说是个圣人了,以诌媚于皇帝而使大家得福,为大家赢得加官加禄的机会。这不是圣人是什么呢?《诗经》上有句话,说:“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乐只君子,万福攸同。平平左右,亦是率从。”意思是说:喜欢你这位君子啊,镇抚国家的边疆。喜欢你这位君子啊,有福同享。教左右的人明慧,左右的人都服从。说的就是鄂尔泰啊。由此看出,这是个很会来事儿的人,上下关系处理得都很好,身边左右都跟着沾实惠。雍正皇帝也乐于栽培重用他,借个机会就给鄂尔泰及其所属提级长薪。有的官员苦熬一辈子还提不上来。
雍正七年,山东巡抚兵奏报,当曲阜孔庙修缮工程进行到大殿殿上梁的前两天,卿云出现在曲阜城里的上空。雍正皇帝听了打趣地说:前次有火灾,此次有卿云,可视为功过相抵,不算祥瑞,但为此决定为报答先师,重视知识分子增加明年会试的取中人额,由上科226人,加至400名。真是皇帝有德,考生有福了。
同年,山西巡抚石麟又奏报说:十一月初二日,保德州人民发现卿云捧日,外绕三环,光华四射。又报临晋县卿云丽日,五彩缤纷,霞光万丈。雍正大帝听了,就夸赞说这是山西民风淳朴的验证,遂命令照奖励河南的先例,山西省每州县可多报一个老农,赏给八品顶戴(相当于现在的副县级)。
《周颂》上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为酒为醴,??界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意思是:酿造美酒啊,进予先祖妣,汇聚众多的礼,降下来的福就会很好。雍正皇帝趁势办好事,多批农转非指标,并从有农业技术的农民中直接选拔干部,这当然是善事,也有周王之德。
雍正八年五月,湖广镇箪镇总兵官周一德奏报:白沙等处“庆云丽日,霞光万道”。不久湖广提督岳超龙奏称:万寿节时,镇箪镇“祥云五色,捧绕日轮,光华四射”。
这么多的卿(庆)云,弄得雍正大帝笑都笑不过来,所花的银子也不少了。此后仍然卿云不断,弄得他都有些烦了。如雍正九年、雍正十年、雍正十二年、山西、山东、云南等地的封疆大吏们继续不停地报告庆云呈瑞,雍正皇帝只好迭加奖励。
雍正心里自然明白,祥瑞有实,也有虚的,但他还是把这些东西作为人们精神上的兴奋剂,来麻醉群臣。在极度困难的年月里发明了这一招,真够绝的,把古人今人都一股脑儿蒙到鼓里。由此看雍正大帝,仍然不失为具有非凡心智之君。
雍正朝,自始至终,所谓祥瑞层出不穷。凡是历史上说有的,这时也差不多被说成出现了。诸如:
雍正元年八月,大学士等奏称:江南、山东出产的麦、谷,大多双歧、双穗,蜀黍有一本四穗的,这都是“皇上圣德之所感召”,请宣付史馆。雍正同意了。这是报瑞谷的开始。不过这时只报一本两穗、四穗,以后则越报越多,越离奇了。二年(1724年),顺天府尹张令璜进呈田瑞谷,一茎四穗。同时,大学士等报雍正亲自耕种的丰泽园稻田,大量出现多穗稻,且“穗长盈尺,珠粒圆竖”。五年(1727年),田文镜奏报河南所产谷子,有一茎十五穗的,雍正很高兴,说这是田文镜忠诚任事感召天和的表现。其他官僚不甘落后,大幅度多报。陕抚张保送进一茎十二穗的麦子,据说“颖粒坚硬,茎本丰茂”。总兵官马觌伯奏报鄂尔坤图拉地方的屯田,麦子高产有一茎十五穗的。七年(1729年),黔抚张广泗报告,新近改土归流的地区,稻谷粟米一茎数穗,多的达十五六穗,稻谷每穗四五百粒,七百粒,粟米每穗长至二尺多。雍正命把他呈进的瑞谷及图重新绘画刊刻,颁发各省督抚观览。十二年(1734年),总兵官杨凯、侍郎蒋分别折奏改土归流地区谷子一茎五六穗,或十余穗,雍正把他们的奏折及谷本图样发给廷臣观看。雍正还把地方官奏报的瑞谷,制成《嘉禾图》,《瑞谷图》,亲自作跋,他说:“览各种瑞谷,硕大坚实,迥异寻常,不但目所未见,实亦耳所未闻,若但见图画而未见谷本,则人且疑而不信矣”。他自己相信那是真的,也要求臣民和他共同相信实有其事。七年(1729年),顺天府尹进呈的田嘉禾二十四穗,雍正说这种谷子本来是多穗品种,叫“龙爪谷”,播种时不应将它掺入,因此告诫该尹:“嗣后不可被小人愚诈”。他以此证明他懂得那些是真的嘉禾、瑞谷,不会被人欺骗。其实他是在自欺欺人。
雍正七年,署理浙江总督性桂奏称,湖州百姓王文隆家万蚕同织瑞茧一幅,长五尺八寸,宽二尺三寸,老农都说这是从来没有的事。雍正怀疑有人为加工成分,命总督性桂确查清楚。性桂查后回报,说确系天然而成,雍正遂把它向廷臣宣布。万蚕同茧,也许真有此事,即是祥瑞,也是养蚕农家,关政治什么事。雍正大帝此举是在说明自己做皇帝是天意,上苍的安排,而总督性桂也特会寻事,养蚕农家因此会得福。
还在雍正元年四月时,马兰峪总兵官范时绎进呈占筮之用的蓍草,说是顺治皇帝的孝陵所生。雍正命廷臣传阅,百官惊喜赞颂以为奇瑞。关于此草,《博物志》中说蓍草千岁而三百茎,故知凶吉。不过是种草,何以就见其有奇瑞?雍正大帝朝乾而夕惕,57岁就因操劳过度而逝,奇瑞应验了么?不过是得个稀罕物,博得皇上一笑,朝臣们热闹一阵罢了。
雍正七年,康熙景陵的圣德神功碑建成,领侍卫内大臣尚崇奏称碑亭仪柱石上生出瑞芝一体,长六七寸,“祥光焕发”。雍正闻奏后非常高兴,也说这是“上天特赐嘉祥,以表扬我皇考功德之隆盛”。这件事起码可以证明中国在二百多年前已能人工培植灵芝,正好骗骗皇帝。雍正十年、十二年,两年之中,一些官员都奏报景陵生瑞芝,雍正大帝命宣付史馆,昭示中外。
《庄子·外物》篇中写到一则寓言:宋元君半夜里梦见有个人披散着头发望门里面看,说:“我来自宰路那地方的深渊,我从清江来,要到河伯那里去,打渔人有个叫余且的将我捕住。”元君醒后,叫人为他占卜这个梦。占卜者说:“这是个神龟。”宋元君于是便问:“打渔的有叫余且的吗?”左右人说:“有。”元君便命令说:“余且来朝。”第二天余且来朝后,元君问他:“你打渔捕到了什么?”余且说:“网得白龟一只,其圆五尺。”元君说:“把白龟献上来,”余且便将白龟献上。宋元君得龟之后,一会儿想杀了龟,一会儿又想让白龟活下来,心疑不定。叫人占卜,占卜者说:“杀龟可以卜吉凶。”于是宋元君把龟刳开,用龟占卜凶吉,占卜了七十二次都灵验。孔子说:“神龟能见宋元君于梦中,却不能避开余且的网,能先知七十二件事的吉凶,却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果不知道自己有困患,这神的能力也不大。”
古代的圣人就不信神,也不信祥瑞,写寓言的目的是来破除迷信,雍正却好祥瑞,莫非不知迷信是自欺欺人的名堂,连古人也不如吗?
问题恰恰在于另有一面:他之所以让人上上下下地找祥瑞、报祥瑞,为的就是时时让祥瑞的东西来激励满朝文武,让朝臣上下时时沉浸在吉祥气氛之中,以此证明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人主,是能给臣民带来幸福的明君。
好在时代已经发生了变化,中国人也不再迷信,更相信自己了。
不管怎么说,在雍正布下的这一局里,所谓卿云之类的自然现象,被附会为权力的象征意义,哪怕雍正自己也可能不相信,毕竟,它有助于巩固自己对局面的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