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平康坊永年县主第和其他达官显贵的宅第一样,早早地忙碌了起来。负责洒扫的仆人有的洒水,有的拿着笤帚,正打扫前院中庭后院,园丁们在花园中除草捉虫忙得不可开交,侍女们也按照各自的职司穿梭于各处院落之间。账房中,朱颜正在看着陈莞写写画画,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楚南带着舒娘和熙娘四处转悠着,时不时呵斥那些敢偷懒的下人。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时节百姓忙着生计,官员忙着上朝,却还不至于有这么早就上门投拜帖钻门路的人,所以门前那条川流不息的巷子显得有些冷清寥落。两个门房正打着呵欠悄悄交流着昨晚梦境,其中一个忽然瞥见了衣着华丽的瑞昌从里头走出来,立刻用胳膊肘撞了同伴一下。
“看到没有,这就是县主的新宠了。这内院素来只有女人没有男人,就是楚总管也得通报才能进去,偏生他能够出入无忌。”
“咳,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看那小子长得妖艳俊俏,就是拉出去也是坊间闺女们最爱的。咱家县主比起安乐公主可是节制多了,就是加上……那四个也才不过五个,听说那位主儿可是隔三差五换一拨。”
两人只是交头接耳了两句就略过这个话题不谈,庭院中洒扫的其他仆人也朝瑞昌投去了艳羡嫉妒的目光。不说别地。谁不想穿着绫罗绸缎好吃好喝的过日子,谁愿意天天卖力气干苦活甚至朝不保夕?而在这样的目光中,瑞昌却是目不斜视,面容沉静地只管走自己的路----他刚刚得到召唤,如今正要去领自己的衣服。这些都是前时刚刚叫来长安最好地裁缝裁制地。据说仅仅是料子和工钱就花去了数百贯。
经过大门的时候。他略一驻足,忍不住往外头看了一眼,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向往。但旋即便自嘲地笑了笑。他正准备转身前往管家的院子。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不觉侧头望去。不多时,就有三匹骏马在门前停下,跳下了两个人。其中一匹竟是空鞍。那两个人都是一身圆领宽袖褐衫,腰束革带,脚下蹬着长靴,配合他们手中拿地锦盒,正是东西市店铺中伙计地日常打扮。
瑞昌有意多瞧了两眼,见那两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和门上交谈了两句,一个门房就撒腿奔向了另一头帐房的方向。他立时多留了一个心眼。干脆在原地站住了打量。只见其中一个脸色黝黑其貌不扬,眼神中似藏着一种狡黠;另一个则是高大健硕英眉大眼。天庭中透出一股勃勃英气来。只是第一印象,他便觉得这两人都绝不像是操持贱役的人,但却和时下涂脂抹粉地世家子弟绝然不同。
没等多久,他就看到了陈莞朱颜匆忙现身,一见来人全都是一怔,紧接着就笑呵呵地说道了几句什么。听到那是香料铺的伙计,他不由得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丝冷笑。
就是寻常官员登门,也不过是舒娘和熙娘两人相待,可区区香料铺的伙计也得劳驾这一对人,岂不是最大的笑话?他刚刚敛去这一丝不合时宜的笑容,就看到朱颜朝自己招手,连忙低眉顺眼地走上前去。
“瑞昌,你赶紧去内院一趟,让紫陌服侍县主起身,就说有人从庭州送来了上好的香料,还带来了一匹最好的西域良马。”
庭州?瑞昌虽然出身下贱,在教习地手底下却也学过不少东西,知道庭州那边虽然通西域,却没什么好出产,此时特意提这两个字却是蹊跷。他低下头答应了一声,便在众目睽睽下疾步朝内院奔去,隐隐约约还听到后头随风飘来地一句话。
“他是瑞昌,如今很得县主宠爱。”
甚至不用回头,他也感到自己能够想像那两个男人勃然变色的样子,再联想朱颜那意味深长地语气,他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然而此刻他没时间多想,只能一路狂奔到了里头。看见紫陌和喜儿正在房前叽叽喳喳地聊天,他心中嗤笑了一声,这才放慢了步子,上前将刚刚朱颜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了一遍。
两个丫头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都还在一团稚气的年纪。听了这话,喜儿满面茫然,紫陌歪着头想了一会,却是忽然拍打了一下巴掌,面上露出了又欢喜又嗔怒的表情,反身推开房门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
结果,犹在睡梦中的凌波就被一阵恶狠狠的推搡给闹醒了。睡眼惺忪的她瞧见是紫陌,没好气地正要发火,谁料小丫头忽然咋咋呼呼地嚷嚷了起来:“小姐,小姐!朱颜姐姐派人来禀告,说是上回送香料的伙计来了,还说带来了从庭州刚刚送来的一批上好香料,对了,还带来了一匹最好的西域良马!”
庭州……良马……凌波只觉得那满腔睡意一瞬间全都飞了,立时一骨碌爬了起来。她心中断定那是裴愿的信使,自然是连声催促紫陌动作快些,可即便喜儿也进来帮忙,换衣裳再加上梳头仍然花去了不少时间,这还是不曾敷铅粉抹面脂口脂的结果。出了房门,她便瞧见了站在那里的瑞昌,目光只在他身上逗留了片刻便匆匆离去,暗自却记下了这么一个情况。
竭力压下心中焦躁,一路不急不缓地来到帐房所在的小院,她第一眼就瞧见了那边似笑非笑的罗琦,第二眼才看到了某个人影。呆若木鸡的她竟是本能地揉了揉眼睛,紧跟着竟是顾不得心中的欢喜,疾步上前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谁让你回来的!长安城刚刚才乱过,差役们到处捕拿王同皎余党,光是你爹爹我就费了不少心思送走,你知不知道这时候有多危险,不要命了!”
听到这话,朱颜和陈莞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觉得站在这里实在太碍事。陈莞本能地要避开,却被朱颜一把拽住了袖子,不由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谁知朱颜只是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只好满心古怪地站在原地不动。而另一边就在凌波眼皮子底下的罗琦也丝毫没有回避的表示,抱着双手站在那里,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
裴愿被这一番痛斥骂得呆了半晌,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小凌,是爹爹让我来的。他说相王求了陛下,裴氏族人如今可以自由往来于天下,又说相王想见我,所以让我回长安。我今天刚刚到,准备见了你再去见相王。”
凌波登时呆住了。见裴愿笑得真诚憨厚,偏偏脸上尘土混杂着汗渍,她不由没好气地递过去一块绢帕,心中把某人骂了个半死。
要送惊喜也不是这么干的,这不是准备吓死人吗?只不过,现在她只觉得心情异常安定,什么时候这个愣小子居然有这般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