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部分大家听明白了吗？”

工程力学第二板块正式开启。头发灰白、精神矍铄的韩栋老师第一堂课就刷新了大家对“大学课堂”的认知。

不知这位老先生是不是退休返聘，普通话水平极度感人，不仅带着明显的地域特色，每句话末尾的几个字还总跟打架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外挤，结果最后谁都没挤过谁，干脆抱成一团一起叽里咕噜往外滚。台下学生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一回歪果仁做中文听力训练的艰涩。

凌喻已然忘记自己“背叛”力学“投奔”高数的事实，第一小节下课后，他带着力学课代表的自觉上去和老师套了套近乎，礼貌地询问老师故乡何处。

“泰阳，”韩栋操着浓重的口音说，“俺不是丰泉人。”

凌喻回到座位，便面向全班为韩老先生征集同乡一枚：“有没有泰阳的？下节课能不能在群里做个同传？@全体成员”

很遗憾……没有。

好在接下来的一节课上，韩老先生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学生们脸上挂着的迷茫，难得停下来，问了一句：“这一部分，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台下众人抓住机会，齐声呐喊：“没有——”

韩老先生脸上露出点不甚明显的疑惑神情。但他仅仅停顿了两秒，便无比镇定地一点头：“好，既然大家都听明白了，我们接着往下讲。”

台下众人：“……”

＊＊＊

初到新单位，就算再排斥人际交往，与新上司、新同事之间的应酬也必不可少。

大学办公室的氛围与设计院完全不同，设计院的应酬更公式化。但不知是不是日常压力过大的缘故，一帮平时不苟言笑的画图工到了酒场上，便开始放飞，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大多数人脸上都染了酒醉的红晕，跟位置近的勾肩搭背互诉衷肠。

每每到了后半场，房间里便是一片嘈杂的喧闹，出了酒店门我送你，你送我，谁都不肯先上出租车，于是干脆去KTV再嗨上一场。

柏映寒向来讨厌过于热闹的场合，但接连几场应付下来，他却发现自己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适——恐怕多半还要归功于他那话痨起来一张嘴能顶十张的对象。

从KTV出来已是半夜十二点多，柏映寒拦了辆出租车，说了声“华源东苑”，便掐了掐眉心，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一晚上被灌了数杯啤酒白酒红酒，最先发出抗议的是隐隐作痛的胃，其次是胀痛不已的太阳穴。他喝酒倒是属于“不上脸”的那种，一屋子双颊绯红的人之间，面色如常显得格外“海量”，不过这不代表他不难受。

尽管闭上了眼睛，在酒精催化下，大脑却格外清醒。

他开始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比如计划工作三年内还清房贷——华源东苑的房子是按揭买的，毕竟在泉建工作了还不到一年，家里又没有矿，全款买房怎么可能。

设计院的基础工资虽然不算多高，但好在“大头”是奖金。它和画图量挂钩，有能力又足够拼命的，一年奖金拿个几十万还是不成问题。

事实上，如果他按照先前的步调走下去，不急不缓地在泉建工作上几年十几年，可以不必急着买房，利用空闲时间接接私活，熬熬资历，到后来也可以在设计院挂个名，收入丰厚且时间空余，怎么看似乎都比现在舒服得多。

但平台到底是不一样，站在高处，眼界也相应地拓宽。

趁年轻去拼去闯，无论如何都不是件坏事。

更何况，他现在有人相伴，想想都觉得甘甜满布于心。

酒精刺激下，大脑皮层异常活跃，对和凌喻的未来的忧虑不合时宜地冒了上来——他自己这边倒还好，假如哪天把柜门拉开，郑媛一定不会有太过激的反应，可凌喻家里呢？

以前总有人说，在大学校园里一定要谈一场恋爱，因为它发生在走上社会之前，它是可以不掺杂物质因素、不考虑利益往来、不为对方家庭所干扰的一场恋爱，没有合适不合适，只有爱，或者不爱。

如今凌喻还在象牙塔下，柏映寒却已经走出了这个阶段。他不得不比凌喻想得更多，看得更远，却发现思虑这些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一桩桩、一件件都充满了不确定因素，远不如珍惜当下来得实在。

他打开手机，看到凌喻的微信名还是那个很皮的“我对象挺好”，自己这边依然是被“情侣名”的“象对我也不错”，眼角不由自主地浮上些许笑意。

“做个小试验，师兄你忙就好，不用回。”

凌喻的消息是上午发过来的，文字上面是一条数十秒的语音。

柏映寒回到家才来得及听，声音好像是个老头，模模糊糊，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