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爱尔兰有个国王，他有三个女儿，长得都很漂亮。有一天，当她们和父亲一起在草坪上散步的时候，国王跟她们开起玩笑来，问她们愿意嫁给谁。“我要乌尔斯特[9]的国王当我丈夫，”一位公主说。“我要芒斯特[10]的国王当我丈夫，”另一位公主说。“我不要什么丈夫，”小公主说。“我只要挪威棕熊。”这是因为她的一个保姆经常给她讲一个中了魔法的王子的故事，她用刚才那个名字称呼王子。她爱上了他，前一天夜里才梦见了他，所以一下子就说出了他的名字。大姐笑了，二姐也笑了，整个晚上都拿小公主开玩笑。然而就在那天夜里，她从睡梦中醒来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被一千只灯火照得雪亮的豪华大厅里，地上铺着最华丽的地毯，四壁覆盖着金银墙布。大厅里挤满了高贵的客人，也包括她在梦中见到过的那位英俊的王子。不一会儿，他在她面前跪下来，告诉她说他是多么爱她，问她是否愿意做他的王后。唉，她怎么忍心拒绝他呢。于是当天晚上他们结了婚。
“喂，亲爱的，”只剩下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说，“你肯定知道我中了魔法。有个女巫，她有个漂亮的女儿，她想让我给她当女婿。女巫在我身上施了魔法，当我拒绝娶她女儿的时候，她就让我白天变成一头熊。这种状况一直要持续到一位小姐自愿嫁给我，从那以后还要再忍受五年的艰苦磨难，才能结束。”
没错，公主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的丈夫不见了。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她坐在那间豪华大厅里一张铺着绸缎的沙发上，等到灯一亮，门就突然打开了，紧接着王子就坐在了她身边。就这样他们又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他告诫她说一旦她开始对他感到厌倦，或者不再信任他了，他们就会永远地分开，他就不得不去跟那个女巫的女儿结婚。
她习惯了发现他白天老是不在自己身边。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年的快乐时光，最后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如果说她以前很快乐的话，她现在就更快乐了，因为白天，在她见不到丈夫的时候，有儿子陪伴她。
一天晚上非常闷热，夫妻俩和孩子坐在一间打开一扇窗子房间里，突然一只鹰飞进来，用嘴叨住婴儿的腰带，带着他飞到天上去了。她尖叫着，想扑到窗外去抓住儿子，但王子拉住了她，铁青着脸看着她。她想起了他们结婚之后他说过的那些话，便止住了哭喊，嘴里开始抱怨起来。在接下来的那一年里，她白天非常寂寞，然后一个漂亮的小女孩降生了。她自忖道，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地看护她；因此，她从不准许把窗子开到超过几英寸宽。
然而一切小心防范都是白费功夫。一天晚上，他们都非常快乐，王子在逗着小宝贝，站在他们面前的一条漂亮的灰狗把那孩子从父亲手里叨走了，一眨眼功夫就跑到了门外去。这一次，她大叫着从屋里追了出去。隔壁房间里有几个仆人，他们都说既没有看见孩子也没看见狗跑出去。不知怎么地，她觉得这是她丈夫的错，但她努力克制着，一次都没有责备他。
生下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她简直不让门窗敞开片刻，但是这也不能让她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一天晚上，他们正坐在火炉旁，一位女士突然出现在他们身旁。公主非常惊骇地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女士把一条披肩盖在了坐在父亲膝上的婴孩身上，也不知是从地下消失了，还是从宽大的烟囱里跑掉了。这一次，母亲在**躺了一个月。
“亲爱的，”她身体复原后，对丈夫说，“我想我要是再见一见我父母和姐姐，或许会好受一些。要是您同意我回几天家，我会非常高兴的。”
“很好，”他说，“我同意你回去。想回来的时候，只需在夜里躺下来说出你的愿望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父亲的宫殿中她以前那间寝宫里。她按了按铃，不一会儿，父母亲和已经结了婚的两位姐姐就来到了她身边。看见她又安全地回来了，他们都笑了，高兴得都哭了起来。
她当即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告诉了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该劝她怎么办才好。她一如既往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并且说她能肯定孩子们被抢走，他也没办法。她最最担心还会有孩子抢走。于是母亲和两位姐姐便去请教一位经常把鸡蛋拿到城堡里来卖的女巫，因为她们非常相信她的才智。她说唯一的办法是弄到王子每天早上都不得不披在身上的那张熊皮，把它烧掉，那样，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必然会恢复成人形，他中的魔法也就会消失了。
于是她们都劝她照女巫的话去做，她答应了。八天后，她非常渴望再见到她丈夫，当天晚上便许了愿。三个小时后，当她醒来后，发现已经置身于丈夫的宫殿里了。他正守候在她身边。夫妻双方都感到非常高兴，他们的快乐持续了很多天。
现在，她开始思索起自己怎么就从未注意到过丈夫早晨是怎么离去的呢，思索自己怎么就从未发现过他从不会忘记在她上床之前，给她送上一金杯甜饮料来。
一天晚上，她装着喝掉了饮料，但想办法一滴都没有喝下去。早晨，她十分清醒，虽然她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仍然看见丈夫穿过护墙板上的一块镶板走了出去。第二天夜里，她在她丈夫夜间喝的饮料里，滴了几滴头天晚上留下来的催眠牛奶酒，使他睡得非常香。午夜之后，她起了床，穿过那块镶板，发现一张漂亮的棕熊皮挂在一个角落里。然后她偷偷地溜出来，下到客厅的壁炉边，把那张熊皮放在炉火中央，把它全都烧成了灰。然后她在她丈夫身边躺下来，吻了一下他的面颊，睡着了。
即使活上一百年，她也永远忘不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的情景，发现丈夫正俯视着自己，满脸痛苦和愤怒。“你这个不幸的女人，”他说，“你把我们永远分开了！你为什么没有耐心等上五年呢？现在，不管愿不愿意，我都得走上三天的路程，到那个巫婆的城堡去，跟她女儿结婚。那张熊皮是我的护身之物，你却把它烧掉了。给你出主意的那个卖鸡蛋的女人正是巫婆本人。我不想责备你：你将遭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严厉了。永别了！”
他最后一次吻了她，然后就飞快离开了。她冲着他的背影呼喊，却发现毫无用处，便穿好衣服去追赶他。他既不停顿，也不歇息，连头也不回。尽管如此，她仍然始终没有让他超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当他爬上山坡的时候，她追到了山谷里；当他走到山谷里的时候，她则爬到了山坡上。太阳落山时，他拐上一条小路，走进一座小屋里，她感到都快累死了。她跟在他后面往前爬，当她爬进屋子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正坐在他的双膝上。他吻着男孩，拥抱着男孩。“我可怜的爱人啊，”他说，“这就是你的大儿子，那一位，”他指着一位面带微笑、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妇女说，“就是把他叨走的那只老鹰。”她立刻忘记了她所有的悲哀，紧紧搂住她的孩子，又是哭又是笑。那位妇女给他们洗了脚并搽上药膏，药膏驱散了深入骨髓的疼痛，使他们精神焕发起来。第二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他就起了床，准备继续赶路。他对她说：“这样东西兴许对你有用。这是把剪刀。无论什么东西，你只消用它一剪，就会变成绸缎。太阳出来的那一刹那，我就会把你和孩子忘得一干二净，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又会恢复记忆。再见吧！”他还没走多远，她就留下孩子，让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这一天跟头一天一样：早上，影子跑在他们前面，晚上，影子拖在他们后面。他从不停顿，她也从不歇息。太阳落坡的时候，他拐上了另一条小路，他们在那里找到了他们的小女儿。一家人权都很高兴，睡了个安稳觉，直到第二天黎明，然后第三天的旅程又开始了。
出发前，他给了她一把梳子，告诉她只要用它那么一梳，珍珠和钻石就会从她头发里掉下来。从太阳落山到太阳升起的这一段时间里，他都有记忆，但是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就会受到魔法控制，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这天晚上，他们来到了小儿子所在的那个地方。第二天早晨，就在太阳快要升起来的时候，王子对她说了最后一次话。“我可怜的妻子，”他说，“这是一只小线轴，上面绕着没有尽头的金线。这是我们的结婚戒指的一半。要是你来到我的新家里，你把那半只戒指跟我那一半拼在一起，我就会想起你来。那边有一片森林，我走进去的那一瞬间，就会忘掉我们发生之间的一切，就好像昨天才出世一样。再见吧，亲爱的妻子和孩子，永别了！”就在这个时候，太阳升起来了，他向那片森林走去。她看见森林在他面前分开，然后又在他身后合了起来。当她走上前时，森林就像一堵石墙一般，再也钻不进去了。她紧握双手，流起泪来，之后她想起一件事，便叫道：“森林啊，我用剪刀、梳子还有线轴这三件魔法礼物命令你：让我进去。”于是森林分开了，她往前走去，直到她看见了一座宫殿和一片草坪，而且在那片森林边缘最接近宫殿的地方，还有一座樵夫住的小房子。
她走进那座小屋，请求樵夫夫妻雇用她。他们起初不愿意，于是她告诉他们说自己不要工资，而且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们想要，她随时都能给他们钻石、珍珠、绸缎和金线，于是他们同意让她留下来。
不久，她就听说了一位刚刚来到这里的年轻王子怎样住进了那位年轻女主人的宫殿。他很少出门，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老是那样沉默和悲伤地走来去，就像寻找失物的人一样。
城堡里的仆人和那些高傲的主人开始注意起小屋里的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来，并粗鲁无礼地骚扰起她来。那个男管家最为讨厌。最后，她邀请他跟她一起喝茶。噢，他是多么的高兴啊，在其他佣人面前好一通吹！夜幕降临了，管家走进那座小屋，被领进了她的起居室——房东夫妻对她十分崇敬，腾出了两个上好的房间供她使用。他坐得笔直，在她准备茶和烤面包的时候，吹嘘起城堡里盛大的社交活动来。
“噢，”她对他说道，“你从窗子里伸出手去帮我掐一、两朵杜鹃花吗？”
他非常高兴地站起来，从窗子里伸出了手和头；于是她又说道，“让我的魔法礼物的大发神威吧，让你的头上长出一对角来，并让你对着城堡歌唱吧。”正如她希望的那样，一切都实现了。两只角从他耳朵前面长了出来，并在他脑后碰到了一起。噢，这个可怜的倒霉蛋！瞧他那大吼大叫的劲儿！经常听他吹牛的那些仆人从城堡里涌来，笑啊，叫啊，锅碗瓢盆齐上阵，奏起乐来。他咒骂着，眼珠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脸色铁青，发疯似地向后猛踢。
最后，她同情起他来，解除了魔咒，两只角便掉在了地上。他恨不得当场把她杀掉，只不过他已经虚弱得像一滩水一样。他的同伴跑了进来，把他抬到城堡里。不知怎么地，这件事传到了王子的耳朵里，他漫步走上了通向小屋的那条路。她正坐在窗前缝着衣服。她身上穿着农妇的衣裳，但这并不能掩盖她的美丽。他在仔细端详过她之后，感到非常迷惑，就好像一个人小时候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都迷惑不解，或者是在做梦一样。巫婆的女儿也听说了这件事，也跑来看这个奇异的女子；她看见她正在牛皮纸上裁一件礼服，她一裁下去，纸就变成了她所见过的最华丽的绸缎。巫婆的女儿贪婪地观看着，说道：“用什么东西跟你换那把剪刀，你才满意呢？”“除了让我在王子的寝室外面过上一夜以外，我什么都不要，”她说。那位高傲的夫人顿时火冒三丈，准备说些难听的话来。那把剪刀继续裁剪着，绸缎一寸一寸地越变越华丽，于是她答应了公主的要求。
夜幕降临的时候，公主被放进了宫殿里。她躺下来，一直等到王子沉睡过去，她所有的行动都不会惊醒他之后，她才叹息着、哭泣着，对他吟唱起下面这首诗歌来。她整夜都不停地吟唱着，但全都是徒然：
“我跟你结婚已长达四年之久，为你生下了三个可爱的宝贝；挪威棕熊啊，转过身来面对我吧。”
第一缕曙光出现的时候，那个高傲的女子就来到寝室，把她带走了。当她离开那座宫殿的时候，那个长过角的管家对她直吐舌头。
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碰上好运气。第二天，王子再次从她小屋边经过，他看着她，并像王子对农夫的女儿那样和善地向她行礼，然后离开了。不久，巫婆的女儿也经过这里，看见她正在梳头发，并且看见珍珠和钻石不断从她头发里掉下来。
于是有了第二笔交易，公主又在宫殿里度过了一个伤心的夜晚。黎明时分，她离开了那座城堡。这时那个管家正在干活，他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第三天，王子从小屋边经过，停下来同那个陌生女子谈话。他问他能不能帮她什么忙，她说可以。她问他以前会不会在夜里醒来。他说他经常会，只是最近这两天晚上在梦里听见有人在唱一首甜甜的歌，所以没能醒来，并说那歌声一定是很久以前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熟悉并爱恋过的声音。
“这两天晚上上床之前，您喝过催眠牛奶酒吗？”她问。
“喝过，”他说。“这两天晚上，我妻子都给我喝了些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催眠牛奶酒。”
“啊，王子，”她说，“您不是说想帮我的忙吗，今天晚上您什么饮料都别喝，就算是帮上我的大忙了。”
“好吧。”他说，然后继续散起步来。
好了，王子刚离开不久，那位高贵的夫人就走来了。她发现那个陌生女人正在从手工线轴上抽出金线来。于是第三笔交易做成了。
那天傍晚，王子在昏暗的光线下，躺在**。他的头脑很乱。门开了，公主走进来，在他床边坐下来唱道：
“我跟你结婚已长达四年之久，为你生下了三个可爱的宝贝；挪威棕熊啊，转过身来面对我吧。”
“挪威棕熊！”他说道，“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您不记得了吗，王子，我是您结婚四年的妻子啊？”
“我不记得了，”他说，“但我肯定我希望如此。”
“您不记得我们那三个宝贝了吗？他们都还活着呢。”
“让我看看他们吧。我的脑子完全被弄糊涂了。”
“把挂在您脖子上的那半枚结婚戒指找出来，和这半枚配在一起。”
他照办了，就在那一瞬间，魔咒被破解了。他完全恢复了记忆，伸出手去搂住了妻子的脖子，然后两个人都放声大哭起来。
哎呀，外面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他们听见城堡的墙在破裂。城堡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惊慌失措地往外逃。王子和公主也跟着他们跑了出去。当所有人都安全地跑上了草坪的时候，城堡崩塌了下来，震得方圆几英里的地面都在颤抖。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那个巫婆和她女儿了。不久，王子和公主就找到了他们的孩子，然后启程回他们自己的王宫。不久，爱尔兰、芒斯特和乌尔斯特国的国王和王后都赶来看望他们，愿每一个应该得到快乐的人都像挪威棕熊和他的家人一样的快乐。
（选自《西部高地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