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家妇女 苏联 淑雪兼珂(1 / 1)

格里戈黎·伊凡诺微支接连打了两个呃逆,用袖子拭了面颊之后,就说。

——我呀,兄弟,戴帽子的女人,是不喜欢的。如果贵家妇女戴着帽子,穿着细丝袜,手上抱着叭儿狗,镶着金牙齿的时候,那么,从我看来,那里是什么贵家妇女呢,就是象一个讨厌的怪物。

但在先前,自然,我也迷过贵家妇女的。和她散步,上戏园。后来就在那戏园里,一切都拉倒了。是她在戏园里,从头到底,打开了她自己的观念形态的呀。

——你从那里来的——我说——女市民?第几号呢?

——我——她说——是从第七号来的。

——哦哦,日安——我说。

于是忽然迷了她。我常常到她那里去。到第七号。装着职员似的脸。府上怎么样,女市民,自来水和厕所里,没有障碍么?走得好好的么?就是这等事。

——唔唔——她回答说——都好好的。

她包着粗羽纱的衣服,别的什么也不说。只是眼。还有,是金牙在嘴里发着光。我去了一个月光景——她也惯了。回话比先前多一点。自来水是走得好好的,多谢多谢,格里戈黎·伊凡诺微支先生,就是那些话。

再——走下去,我竟和她渐在街上散步了。两个人一上街,她叫我扶她的臂膊。一拿了她的臂膊,不知怎地,就好象觉得被拉着了似的。但是,也谈起来——不知道怎么好。在人面前,有些担心。

于是乎呀,有一回,她对我这样说。

——您哪——她说——格里戈黎·伊凡诺微支,你这样拉着我各处跑,我头晕起来了呀。你是带动者,是官,何妨陪我上上戏园,或那里去呢。

——好——我说。

第二天,恰好从共产党支部送了歌剧的票子来了。一张,是送给我自己的,还有一张,是铁匠华西卡让给我的。

票子我没有细看,然而两张都不同。我的是下面的坐位,华西卡的呢——是最上层的便宜座儿。

总之,我们俩出去了。走进戏园去。她坐在我的票位上,我坐在华西卡的票位上,因为是便宜座儿呀,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弯起腰来,却能从入口望见她。可也不容易。

我有些倦了,走下去散散闷。不久——一幕完了。她也趁这闭幕时候,在散步。

——晚安——我说。

——晚安。

——你的府上——我说——自来水出得还好么?

——不知道呀——她说。

她却跨进食堂去了。我跟着她。她在食堂里走来走去,瞧着食物摊。那地方有碟子。碟子里面,装着肉馒头。

我简直是鹅一般,还没有倒楣的资本家一般,跟在她后面提议。

——倘若——我说——你要吃肉馒头,那么,请不要客气罢。因为我会来付钱的。

——多谢——她用法国话说。

于是慌忙用了下等的走相,走近碟子那边,便取那浇着乳酪的,一口一个。

但是,说到我的零钱——可是不成话。至多也不过三个肉馒头。她是在用点心,而我却因为不放心,所以一只手探进衣袋里去在数钱,看看有多少。钱呢,实在是只有一点点。

她将那浇着乳酪的东西吃完一个之后,又吃第二个。我咳了一声。于是就不响。这样的资本家式的羞耻,捉住了我了。情郎,和钱无缘呀。

雄鸡似的,我在她周围走,她就呵呵地笑着,来应酬。

我开口了。

——不是已经到了回座的时候了么?也许摇了铃哩。

然而她却这么说。

——还没有呀。

于是拿起第三个肉馒头。

我说。

——空肚子上,不太多么?如果吐起来。

但她却道,

——不要紧。因为我们是惯了的。

于是拿起第四个。

这时候,我的血,突然直奔头上了。

——放下!——我说。

她吃了一惊。嘴张开了。那嘴里,金牙发着光。

我好象将缰绳落在马尾巴下似的心情。无论怎样都好,未必再和她散步了,我想。

——教放下呢——我说——要小心呀!

她将肉馒头放在前面了。我便问食堂的主人公。

——吃了三个肉馒头,多少钱呀?

然而主人公是悠悠然——玩着不倒翁。

——因为——他说——客人是用了四个。——

——那里——我说——四个?第四个在碟子上。

——不——他回答说——即使碟子上还有一个,也咬过了的,又给指头捏软了。

——什么——我说——说是咬过了唔?这是什么话。

然而主人公却冷冷然——而在眼前旋着肉馒头。

那不消说,人们聚集起来了。他们是鉴定人。有的说是已经咬过了,有的却说是——没有咬。

我翻转衣袋来——于是所有的钱,都滚落在地板上。大家都笑了。我却不发笑。付钱。

对于四个肉馒头,恰恰——够付出。真是争了一些无聊的事情。

我付过钱,便向那贵家的女人。

——吃掉它罢——我说——因为是已经付了钱的。

但贵女一动也不动。她于吃掉的事,在客气了。

于是有一个老头子来捣乱。

——给我罢——他说——我来吃掉它。

于是吃掉了,那个坏种。我付的钱。

我们回了座,看歌剧一直到完。此后是向自己的家里。

到了家的近旁,她对我说。

——你是多么粗疏呵。没有钱的人——不是陪着贵妇人出来玩的呀。

我说。

——幸福是不在钱里的。这么说虽然有点失礼。

这样,我就和她告别了。

在我,是不欢喜贵家女人的。

《贵家妇女》是从日本尾濑敬止编译的《艺术战线》译出的;他的底本,是俄国V·理丁编的《文学的俄罗斯》,内载现代小说家的自传,著作目录,代表的短篇小说等。这篇的作者,并不算著名的大家,经历也很简单。现在就将他的自传,译载于后——

“我于一八九五年生在波尔泰瓦。我的父亲——是美术家,出身贵族。一九一三年毕业古典中学,入彼得堡大学的法科,并未毕业。一九一五年,作为义勇兵向战线去了,受了伤,还被毒瓦斯所害。心有点异样。做了参谋大尉。一九一八年,作为义勇兵,加入赤军。一九一九年,以第一席的成绩回籍。一九二一年,从事文学了。我的处女作,于一九二一年登在《彼得堡年报》上。”

《波兰姑娘》是从日本米川正夫编译的《劳农露西亚小说集》译出的。

(一九二九年四月,《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1)

《奇剑及其他》所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