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是什么?
美学者,是关于评价的科学。[16]人从三种见地,即从真,善,美的见地,以评判价值。惟一切这些的评价相一致之间,惟在其间,才能够讲惟一而全体的美学。然而那些是未必常相一致的。所以作为原则,乃是惟一的美学,而从自己之中,派生了认识论和伦理学。
在怎样的意义上,这些评价得以一致呢,在怎样的意义上,他们是不一致呢,而且,此外还有怎样的评价存在呢——这是在这章里,我们所将研究的,当前的重要的问题。
从生物学的见地来看,则评价是自然只能有一个的,助长生活的一切,是真,是善,也是美,是凡有大抵积极底的,善的,魅惑底的东西;将生活破坏,低降,以及加以限制者,是虚伪,是恶,也是丑——是凡有消极底的,恶的,反拨底的东西。在这意义上,则凡从真善美的见地所加的评价,一定应该相一致。其实,由我们看来,是包括一切而无余的知识,和人类生活的正当的构成,和美的胜利的理想,容易融合于生活的最大限度的一理想的。
但是,在这里也自有其限制。一切这些理想之相克,我们见得往往过于多。在事实上,岂竟没有凭正义之名,而破坏雕像,咒诅快活的音乐,遁入荒野,在那里破坏着自己的生活,且自施鞭扑的么,因为以为美和生活这东西,就和难以割断的罪孽相连结的缘故?岂不见我们自己,我们的希求强大的意志,美底冲动,即常在贻害别人,破坏对于幸福的他们的权利么?
别一面,冷静的科学,不在将美的故事陆续破坏么?正义对于知识,没有以那教理为不道德,而加以反抗么?美的信仰者们,不在竭其精魂所有之力,以咒诅科学底的散文底的灰白的光辉和道德家门的禁欲底的非难么?
凡这些,都是无可疑的事实。而且常常发出使真和美来从善的理想,使善和真——来从美罢的声音。要统一这些理想的漠然的思想,也就在这些倾向中出现。
但是,将注意移到问题的别一面去罢。凡有机体,虽是人类,离完全之域还很远。只要就完全的一切特征之中,所最不可缺的,Sine que non(必至的)的特征,各个机能的调和去一看,大约就明白人类是还是怎样可怜的存在了。
那直接底的本能——大抵是纯然的动物底本能,在所与的瞬息之间,他要吃这食物,喝这饮料,伸手去拿这金色的苹果……,然而这食物是有毒的,于健康有害的,饮料使醉倒,使胡涂,金色的苹果是别人的东西,那是不和的苹果。防卫底思虑要成熟到变为本能,是很少有的事,一切有害的食物,味道全是不佳的么?喝到酩酊,开初不给与快乐么?人类是应该用理性来抑制自己的本能的。理性将将来的不愉快的,甚至于会有破灭底的结果的苍白断片的画,和那用了直接底的快乐,积极底兴奋所藻绘的明朗的画相对照。在理想的结论的根柢里,是横着同是情绪底本质,同是快乐的渴望,对于苦恼的恐怖无疑的,但那些的显现,却并不以直接底的活的形态,而是抽象底的形态,思想的形态。于是内底斗争便开始了。物,或行为,两样地被评价,就是,从直接底的快乐的见地,和从较远的结果的见地。这——是欲望和睿智的斗争。倘我们一观察正在斗争的两面,就知道任何一面的评价,都是发于同是生物学底倾向的了,但欲望的评价,是不正确的,急遽的;理性的评价,则是由有机体的新的器官,能达观较远的过去和未来的可靠的器官所加的订正。
因为心理底活动的中心,逐渐移往无意识底或半意识底的习惯底动作发生较少,而优于意识底,顺应底反应的,高尚的脑髓机关去,于是随之而起的直接底的本能和抑压底观念的战斗,我们大抵称之为我们的“我”和欲望之间的斗争。
但在我们,有两种评价的根本底同一性存在,而且粗杂的冲动底的直接底的欲望,也必须渐次和人类的理性底要求相融和,则是明明白白的事。现在往往以理智的过剩为讨厌。我们常常帮助欲望,然而,这其实是因为理性考虑各种的事情,倾于妥协,倾于回避斗争和责任之所致,在理想上,理性是应该和欲望之声完全一致的。人类不但将不再希求不可致的东西,非常要紧者,要将由获得强大和智能,而领悟对于一切自己的欲求,给以满足的罢。理性恰如富于经验的老仆,常在抑制热情底而不是理性底的主人,他说:“主人,这欲望,是为我们的资力所不及的。”然而他的职务,却不只在限制主人的欲求的范围,也在发见新的源泉,使他更加富裕。
但是,在现今,确执还很厉害。是理智底的外交官,又是深心的财政家的——理性,能够冷却有机体的有时很狂暴,而常有着一分的存在权的冲动。凡是理性底的事,未必一定常常好。倘若这是带着引向自己否定的倾向的——那便是生活之敌,他是不但不应该回避问题而已,还必须发见那解决之道的。
我们在这举例上,已经看见,为欲望的利益而做的问题的解决,为理性的利益而做的问题的解决,同样是偏于一面的——这是会引向暗淡的生活否定,或小资产者底的独善主义,或完全的破灭底的无拘束去的罢。但是,倘将本能底和理性底评价的内底本质,得了理解之后,则我们便将以着眼于生活的向上和扩张,使满足要求的手段和那要求一同发达起来的努力,为最高目的,并且借此得到为事物的真的评价的确固的地盘,倘有一个时候,本能或理性的任何一面,迅速而又无误地洞察了一切助长生活的东西,并且惟有这样的现象和行为,渲染着积极底兴奋,那么,那时候,便将有调和底的性格,在我们的眼前了。精神和肉体可以达到这样的美的调和,是无疑的,人类正在自然底地向此努力于自己的发达,在那里,有着理智和情热的斗争的自然底的终局,情热将成为理性底,理性将成为欲望的坚忍而富于机智的实现者罢。达了这样程度的人类,我们可以称之曰美的人,因为他的欲望的调和以及使这满足的手段之丰富,就有强健的,健康的有机体,以作必然底的补足,人就成为美的,善的了。
如果对于理性和情热,我们屡屡较同情于后者,则这并非单因为未熟的,而且胆怯的理性的小商人底打算的界限性而已,也为了——他的偏狭的利己主义。
在历史的竞争场里,人类携了或种的超个人底性质而登场,例如母性本能,许多的团体本能,爱国心等,凡这些本能,在或种条件之下,是于个性有害也说不定的,但到终极,这些都为生活所必要,不过并非为了个人底生活,乃是为了种的生活。个的利益和种的利益,是未必常相一致的。两者之一,当才以半无意识底的精神底动摇的形态而发现的时候,则两者的冲突,不俟理性的干涉,而由两者的力的大小而解决。
但在具体底的生活差,能变形为抽象底的课题那样的,发达较高的阶段,则人类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利害和那所属的家族,氏族,团体,国民的利害的对立。家族,氏族,国民,人类——凡这些的种的观念的代表者们——是有本身常在敌对之中,而利己底倾向和社会底倾向之间的敌对,大体尤为分明的。理性帮助了个性。他嘲笑那爱他的,即种的本能;他懂得了牺牲自己,是愚蠢的事,于是便团体底精神腐败了。
这个人主义底的理性,是必须克服的,否则,向理想的路,就将永远地闭塞。[17]
在事实上,作为认识的理想,理想底生活,以及个性的发达的自然底基础的正当的社会组织的达成,在个人底的生活的范围内,又由个人底的努力的方法,是不成其为问题的。将自己的运命和自己的目的,与种的运命和目的相结合的事,断然拒绝了的个性,即不得不将自己的课题,限制到最可怜的虽小限度。自然,也许是因了全不顾别人对于幸福的权利,因了强制,人类才能够成为颇强的动物的。但是,虽然如此,由他所成就的认识,力,完成的程度,倘和由人类在和自然相斗争的几世纪的历程上的共同的努力所成就者,比较起来,却总是可怜得很。诚然,人类之间的斗争,是有力的进步的动因,然而那是无意识底的,非打算底的动因,那损害往往过于利益。全人类的乎和底的共同底的劳动,现在不成为问题,凡“远的”幸福的最热烈的信奉者,远的未来的透视者和拥护者,还有社会的最进步底的而且意识底的阶级,都应该和别的人们和别的阶级的利己,怠慢,自负相战斗,都应该和得着实权者的贪婪,痴钝,被虐待者的无智和奴隶底精神相战斗。在这战斗上,他们应该断然,而且竟是残酷,他们无论如何,为了以自己的路来导引人类,应该竭其全力,因为他们是从他们的见地看来,不得不信自己的路,为最近于理想的。种的睿智,真的爱他主义的精神,不在邻人爱之中,而在为了种的利益的断然的果决的战斗之中,发见其最鲜明的表现。
为理想的斗争——惟这个,是人类由此道而愈加分明地自觉到自己的任务的,必要不可缺的内底斗争。反之,我们能够想象那爱他底本能确是十分发达着的人们,也常常目睹,他们讲忍从,他们不侮辱谁,他们于什么事都决不负责任,反而安慰一切人,要对一切人说以少许东西而满足的必要,并且大约还要这样说罢——应该大家相爱呀,云。然而,言其究竟,这是正在寻觅那将要求引入渐次底的死灭,即引人类种族之力于渐次底的死灭的平安的,最弱的利己主义者。[18]
有一暴君,将自己的意志联结于国民,将都市武装起来,使人类种族相接近,培养着国家底意义和自己的臣民的智识底扩大,在他本心,也许是以为遵从着自己的利己主义的,他要他的国民强大,他要在文化的记念碑上留存自己的记念,等。然而,纵使他的努力的个人主义底形态,骗了他自己,也骗了象他一样,不能懂得为斗争和矛盾的世界的偶象崇拜所遮盖的人类底的真意义的,他的同时代者罢,但其实,从他的事业的本质说起来,种的睿智却在他的里面说话,觉得他是在为世纪建设,他是在加意于子孙的意见,他是在创造历史。反之,在历史中看不见意义的人们,则即使他怎样善良,也不过是毫不将人类的特状提高一点的,单是曾经存在过了的利己主义者,在他死后,是决没有什么东西留下的罢。
社会底本能在未熟的理性的审判之前,往往还得好象非理性底,“空无而已,”理性说,“荣誉于死者何有,一切往矣”,于是理性不添着说道,“吃罢,喝罢,寻快活罢,”但饱于这些了的时候,理性就什么也说不出来——而taedium vitae[19]于是将人类征服。
但是,倘若历史底意义,在人类里面成熟,人类的过去和未来,自然底地占了我们的心,出于我们个人底的过去和未来之上,则超个人底本能,就容易高扬到理性底的程度的罢。这何以没有实现呢?这不但并非不可能,我们还正在向此前进。我们愈加自觉着“我”的概念是怎样地不定,而且在我,极为明白的事,是我之所爱的史上的英雄们,例如乔尔达诺,勃鲁拿或霍典,较之从幼小时候的照相里,看着我这一面的穿着短衫,捏着大脚趾头的那个无疑的“我”,或者很不愿意地学着读书写字的少年,都更近于我,也更其是“这我”。
一到种的本能,和个人底的本能合一,个性作为种的伟大的生活上的契机,而将自己加以价值的时候,那时候,非理性底的东西,就都将成为理性底的罢。和这相反,倘若种的利益,靠着道德,靠着所谓义务,总之是靠着外底的力,就是靠着刑罚,恐怖,良心(因为良心既然和个性的自然底的欲望不一致,全相矛盾,则在个性,便是一种没有关系的东西,)而为个性所抵拒,倘若它们表现为理性底的思虑的形式,和我们的个人底的欲求相争斗,则它们之变为恰如母性本能一般的常住底的本能,不是不可能么?自然,是这样的。
物和行为,是可以从个底见地,和大体是道德底的种底见地,给以评价的,但在任何评价的根柢里,都横着同一的评价,从生活的最大限度的见地的评价,而也不得不然,纵使个的利益,往往和种的利益不相一致,但在别一面,他们却全然同一,因为种者,除了现为个性以外,不是无从存在么?富于生活力而强大的种,不就是富于生活力而强大的个性的集合是什么?在现在,个人底的我的生活的最大限度的充实和种的最大限度的利益,这两理想的妥协,是未必常是可能的,但既然智识底和肉体底两方面,愈加发达,我的生活也愈加充实了,则我于人类,也分明就愈加有益。而且在别一面,发达的要素之一的我的所在的环境,愈加发达起来,我也就愈加容易企及最大的发达。
这以上,我们不能研究着这些人生的大问题了,我们的思想,是明了的——个和种的评价,在本质上是同一的,然而个的评价不正当,太急速,少看见过去和未来。倘若人类发达到不再愿为要瞬息间而生活,却为了自己的全生涯计画底地生活下去的地步了,那么,他也就发达到以为自己的个人底生活,从种的生活看来,是一瞬息间的地步。因为我不从瞬间底的冲动,而要毕生健康,强壮而且快乐,所以我的生存的各个的具体底的瞬间,不至于贫弱——而适得其反。因为人类会将超个人底的理想,看作什么比个人底的生活较为高尚的东西,所以这生活也将不至于贫弱,要发达起来,直到充满着创造底的斗争和伟大的努力,充满着结合一切世纪和民族的为理想而战的战士的协同和同情的欢喜,为个人主义者所万想不到的,如此之美的罢。
美和正义的理想,为什么不能一致,现在是理解了,美的生活,即充实而强有力的丰富的生活,须购以别的生活之破灭的代价,而想立刻在现在之中,来要求美的狭窄的美学底见地,又锁闭了进向理想的门。为了未来的较大的美,往往非牺牲现在的较小的美不可。但倘若我们立在狭隘的道德底见地上,则将视一切文化为罪恶,并且恐怕破坏那一个可怜的小资产阶级底幸福,而至于停止了我们的前进,也说不定的。惟有最高的见地,即生活的充实,全人类种族的最大的力和美的要求,正义等,自能成为美的基础那样的未来的渴望的见地,给我们以指导的线索,而凡是引向人类的力的成长,生活的昂扬者,是全底的惟一的美和善,凡有使人类羸弱者,是恶,是丑。为了一把寄食者而牺牲全国民,是文化的进步,而要求破坏这样的秩序的事——也许见得好象以正义之名,将美来做牺牲罢,但矛盾不过是外观,自由的民众,创造无限地强有力的美。
在各个的时会,必须从人类的力的进步的见地,来评价现象。有时候,这自然是困难的。然而这也还是灿烂的光,在这光中,较之凭着毫不念及人类的生活,而仅为现存的个性的权利设想的绝对底道德之名,或凭着为了一时底的贵族主义底文化的装饰,令活的精神萎于泥土而不顾的绝对底美之名者,错误要少得远。
美的,因而在自己的欲望上是调和底的,创造底的,因此也常在为人类希求着成长不止的生活的个性的理想,人类之间的斗争,带起由种种的路,来达目的的竞争的性质来了的,这样的人们的社会的理想,这——是广义上的美的理想。为什么呢,因为那美的感情,先就捉住我们,这目的,先就是美的的缘故。倘以为在这理想之中,美和善相妥协,倒不如说,是因了社会底无秩序而脱离着的善,回到美,即强有力而自由的生活的怀抱里来了。
看见了论理学和美学的亲和力,于任何问题,投以正的,尤其是新的光明的思想,给人美底快乐,纠纷的思想,则怀着困难和不满而被接收。正的思索——这首先是轻快的思索,即最小限度的力的消费的原理——是依照着美学底原理的思索。我们常常说,那一篇论文的条理“整然”,那一个证明美,问题的“壮丽”的解决之类,围棋一般,思想底的问题的联络似的游戏,分明证明着美学和思索的接近,那些问题的解决,是毫没有什么实际底的价值的,那全然是思想的游戏,那目的之所在——是思想之练习所给与的那快乐,那美底情绪,和脑髓的经济底的作用相伴而起的积极底兴奋。[20]
认识,不但能够依从美学的法则,力的最小的消费或消费的最大的结果的原理——合目的性的原理而已——也非依从不可的。然而作为评价的标准的真和美的差违,也就发端于此。理性是决不柔软的,她不急急于嵌进理性底的体系的框子里面去。形而上学者总为企思索之完全的努力所率领,他们依据了不完全的归纳,急于要立起一种恰如永劫的穹窿似的,能够包括事实的全世界的法则来。但事实却和美的组织相矛盾。“精神”正在如此热心地追求着全底的思索时,经验则这样地为相互矛盾所充满,这样地纠纷错杂而困难万分。哲学者形而上学者,便不得不到这一个结论来,就是他的认识的源泉,清于现实的浊水,而且思索的结果虽然和自明之理相反,也还是对的。形而上学者于认识却特依美学底评价,将认识化为游戏,其实,在他们的建筑的各部分各部分之间,是主宰着调和和秩序的,但这些一切,作为全体,却在和现实的甚为矛盾之中了。
这矛盾,是触了不能不看现实者的眼睛的。想整顿形而上学底体系的许多彻底的尝试,终于在最强地感着现实的人们的眼前,曝露了先验底方法的完全破产,经验底方法便走出前舞台来。他的要求是这样的:理论应该严密地和事实相应,各个的理论不一致也不妨,不完成也不妨,但用了虚伪,即和事实相矛盾的货价,来买理论的完成,是不可能的。
倘我们一观察这种的评价,那就看见,在那根柢里,是横着和力的最小限度的消费相同的原理的。真理的追求,无疑地就是依这原理的关于世界的思索的追求,科学和形而上学的不同,即在形而上学急于企望的结果,他向建设在那上面的基础的不当之处,闭上了眼睛,而科学却缓缓地,然而坚固地在建设。科学也受着一样的美学底原理的指导,不过在统一和明确的要求上,还要添上一个要求,是和事实的绝对底一致。科学不但建设,也批判自己,不绝地调查所建设的东西的坚牢,就是,建筑物的坚牢的事,已经成着令人认科学的殿堂为美之所不可缺的条件了。
这条件的要求一经成为本能,这一经成为“思想的本能底洁白,”美和真之间的确执就在这里收场。然而,不能活在未来之中,创造之中,努力之中的人们,是要离广场而去的罢,在那里,生活的大宫殿正在慢慢地增高,在那里,世代正在接着世代劳苦,然而在那里,还只看见一些石堆,塞门汀洞,支柱,铁版,地面上的基址的轮廓,在那里,全般底的计画不过才画在纸片上,在那里,豫约一切,然而悦目的东西,却一点也没有……。性急的人们,要离开这里的罢,他们要非难未成的工作为无效的罢,他们要指示激**基址的水,必须炸破的磐石,人类的力的界限性的罢,于是赶忙用了云彩去建造如画的空中楼阁的罢。我们也许含了微笑回顾他们,对于他们的多彩的蜃气楼看得出神的,然而一到劝我们搬到空想的宇下去住的时候,我们便觉得希奇,而且我们再开手做工作。
当此之际,我们有着同样的矛盾,即直接底的个人底本能,为自己的思索的完整的要求,和向着永久不动的坚牢的真理的种的努力。在根本上,原是同一的统一的感情和企图明确的努力,指导着学者,学者也同是美学者,是艺术家,然而他并非无所不可的空虚,却应该将现实的坚石,变为真理的灿烂的形象,但他仍知道为他的真理所领导,人类不但在那鉴赏上,感到幸福而已,也将成为宇宙的帝王。真理在适用于活的生活时,乃再合一于充实的强有力的生活的理想。为什么呢?因为那是在人类和自然的斗争上的最良的武器的缘故。适用于社会组织的真理,只在研究社会发展的诸法则,和发见为要将社会引到由他的理想——生活充实的渴望,美的渴望定了方向的理想去,可以支配这些诸法则之道,这样,而真理的理想,即自然底地和正义的理想合致。但在现在——科学会将早熟的理想,主观底的建设破坏,也不可知,科学指示出支配着我们的铁似的必然性,科学确言了单是欲望是不够的,我们应该能认识历史的真的弹簧,于是顺应着它,而创造底地去活动。这使乌托邦人们站住的严肃的声音,看去仿佛是真理向着正义的领域,鲁莽地闯了进去似的,但在这里,我们也不过看见了一时底的矛盾,与真和美的外观底的矛盾全然相同。形而上学和乌托邦,是真理和正义的豫期,思想的洁白,禁止我们和宽慰我们的小说,或使我们成为走自己的任意的路,而不识现实世界的事物的梦游病者的小说相妥协。
所以,在现在,将本来底美学底评价,和科学底,社会底或道德底评价混同起来,是不行的。但在本质上,美学却包括着这些的领域,什么时候,总要完全地来做的罢。
美学底,科学底和社会底评价以外,别的怎样的评价,可以适用于任何客观底现象或人类的行为呢?
普通还举出实际底或功利底评价来。这评价,在本质上,自然,归于和上列三种的同一的基础的。在事实上,评价的事,除了兴奋底色彩,由被评价者在我们内部所惹起的满足或不满足之外,什么也没有。这满足,有时是直接底的,当此之际,问题便和本来底美学底评价相关;这些也或由理性的判断所协助——就是,例如蚕和肥料的堆积,那本身是使我们嫌恶的,但理性,却在我们之前,作为这些对象的或种经营的结果,描出绸绢和腴田来,使我们给以评价,但是,这时候,加价值于这些东西者,是可以从这些东西发生出来的终局底快乐,即仅和所与的现象的“结果”相关联的同是美学底评价,是明明白白的。所以一切评价,在本质上,常是同一的,归结之处就在关于由被评价的现象所惹起的生活的成长或衰退的判断,这判断,能以直接底感情的形式,即照字义的判断的形式而表现,和正在评价的个体,个人,或别的个人,或种相关——但在本质上,常是同一的。
凡是有益的东西,必须于谁有益,而实际,是往往意识底地或无意识底地,从终极的目的——即对于个人,其近亲或种的幸福的关系,来加观察的,这幸福,常如我们之所见,虽在生活被说为恶,并无被认为幸福之处,也还被解释为生活的成长的意思。
我们看见,真理的追求,往往和直接底的美底感情相矛盾,将美的,然而早熟的建设来破坏,使我们不得不念虑我们的世界观中,看去仿佛运进了不调和一般的事实。在将现实主义哲学的一切,悉数包罗的体系中的真和美的完全一致的希望,仅在远方给学者微微发闪而已。和这完全一样,正义也屡屡提出在个人的生活渴望,殊为困难的要求,惟在美的未来之中,我们能够想想个性和社会的利害,完全调和的社会组织。还有,实际底的评价,表面底地看来,是和美学底评价很相矛盾的罢——如施肥所必要的肥料的例子那样——但这时候,矛盾更其小,物或行为的有用性,即刻地或飞速地,作为快乐而被现实化,或接近真理,或将快乐给与别的个体了。有用性还能有别的怎样的意义呢?
虽然如此,我们豫料着反驳。生存的意义,果在快乐么?快乐往往相反,于生活的充实所显现的精神力的生长,是有害的。确是如此,然而这意思,只在说或种直接底的快乐,也许减掉未来的较为强有力的现实底的快乐,谁会否定惟精神生活的充实,是最大的快乐呢,因为充实的强有力的生活和多样的强有力的快乐的行列——结局还是同一的东西。
然而,苦恼不是高度的昂扬底的么?自然是的,但只在这使个人或种的力成长的时候(因为必须记得,我们是将种的生活的成长,看作一部分是本能底地,一部分是意识底地被造成了的最后底的规范的缘故。)那意义不在给与怎样的快乐,而在排除苦恼上的有益的事物,是常有的。这之际;这些事物和在兴奋底或广义上的美学底评价的关系,就更加是间接底了,然而这也明明白白的。
这样子,美学,是可以想作关于评价一般的科学的罢,那使我们能够将种的生活的最高度的发展的规范,认为不能争而又不绝地活动着的了,但当在实际上,人们还很不将助成这目的者,即以为美,妨碍这目的者,即以为丑的时候,我们可以将美学定义为关于和我们的知觉和我们的行为相伴的直接底兴奋的科学。在这较狭的范围里,我们也将看见作为人类种族的成长的结果,必然底地到处出现的,愈高的特状的评价的规范的进程,即等级的。在发达低的个性以为美者,于发达较高的程度,即退往后方,在程度低的头脑之所难近的美,将为较发达者而辉煌罢。这等级,即将我们从瞬间底的动物底的快乐,一直引到由于以直接底兴奋的一切强度,为被选者所感的种的生活的发展的那快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