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寒冷的国度里的人。深的雪和厚的冰是我的孩子时候以来的亲密的朋友。冷而且暗,而且无穷无尽的连接下去的冬,是那国里的事实,而温暖美丽的春和夏,是那国里的短而怀慕的梦。——我在那国度里的时候虽然是这样,听说现在却是两样了。我愿意相信他已两样——
那国里的人们,也如这世间的国里的人们一般,分为幸福者和不幸者。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也仍在不幸者一类的中间。
幸福者为要忘却那冻结了心一般冷的,和威胁于心一般暗的事实,便到剧场和音乐会之类的愉快的会上去,做些艺术的梦,那自然是不足为奇的,然而在不幸者,却不能不从冷的浓雾的早晨直到吹雪怒吼的深更,来面会这事实。
要不听到可怕的寒冷,和凄凉的吹雪的呻吟,忘掉他们,幸福者是大抵躲到恋爱的城和友情的美丽的花园里去游玩着,然而在不幸者,却不得不自始至终,听那可怕的寒冷,和凄凉的吹雪的凄凉的歌,和比歌尤其凄凉的话。为了又冷又暗的那国度里的事实,身心全都冰结了的我,将脸埋在冰冷的枕上,紧紧的紧紧的,至于生痛的紧咬了牙关。诅咒着自己,诅咒着别人,我仿佛寒夜的狼一般,真不知哭了多少回了。然而比我哭得更甚的不幸者,还该有几千几万人罢?——现在是听说为了又冷又暗的事实而大哭的不幸者,在那国度里也减少了。我相信他已减少。这减少的事,我是从幼小时候就梦想着,从幼小时候就希望着的。我到现在还活着,大约也就为了这梦想和希望罢了。
只愿意永久的睡下去的一件事实,是成了那国度里的空气的。然而这心情却不限于寒冷的国度里,便在东洋的国度,南方的国度,这一种心情尤其强,这可是在当时未经知道的了。唉唉!那时候,我所不知道的事还是非常多;就是现在,我所不知道的事,比起知道的来,还该多于几亿倍罢……
二
十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住在一个小村里。那村虽然小,然而村人们的无智实在大,迷信和偏见是多的。村旁就有一丛接连几里的白杨林;在这村的人们,是以为再没有比这白杨林更可怕,比这白杨林更可憎的了。倘使没有事,决没有人进这林子去。但因为村人所喜欢的我就憎厌,村人所憎厌的我却喜欢,所以我对于那树林也一样,村人愈憎厌,我也就愈加喜欢了。
先前什么时候,白杨树林所在的地方,本来是一片大平野。而那大平野,什么时候又曾经做过战场的。那时候,人类和动物,接连多年的争斗着;就在那一片平野上,熊和狼和狐狸之类的动物,都领着大队,和人类决了最后的争雄。在这一战,人类完全败北了。就在人类流了血的地方,埋了骨殖的上面,成功了白杨的林子。
据这村里的人们说,是凡有常到白杨林里的人们,一定要变成古怪人,舍了村庄,跑往外国,或者寻不见,或者遭着横祸的。但是我却毫不留心这些话,最喜欢走到那白杨的森林去。愈到森林去,村里的人们也就愈加猜疑我,终于说我是古怪人了。
有一夜是大雪纷飞的夜,狼在村的左近嗥叫的夜,我往白杨树林走去了。为什么在这样可怕的夜里往那边去,那时我可并没有深知道。大约有着这样的心情,是要在大雪纷飞的夜间,在林中看见春的梦;也有着这样的心情,是要在豺狼吓人的嗥叫的夜里,听些对于白杨的春的私语罢。现在想起来,这心情似乎颇古怪,但在那时候,在那大雪纷飞的时候,在那豺狼吓人的嗥叫的时候,这心情是毫不觉得古怪的。我走进树林里;我在一株大的白杨下,柔软的雪垫子上坐下了。雪下得很大;狼就在我的近旁呻吟。我静静的坐着,听那白杨树林的说话。
“尽先前,尽先前,这里原是一片大平野。尽先前,尽先前,人类是和熊和狼和狐狸战斗了。人类败北了。完全败北了……”
听着这些话之间,一个异样的老女人在我的面前出现了。那全身紧裹着熊的氅衣,很深的戴着海狸的帽,腰间挂一盏小小的灯笼的那年老的女人,就将说不出的异样的印象给了我。那相貌,也是只要一看见,便即终身记得的形容。
那老女人一面对我说,“你是我的东西哩。从今以后,要跟着我走的呵。”一面径向林中走去了。我虽然说:“第一,我并不是‘东西’。第二,我不愿意跟谁走。”然而说着的时候,我又不知不觉的起来跟着伊走去了。“好怪呀,”我自己想。
白杨的树木,似乎在那老女人的前面排成宽阔的长廊,行着规矩的敬礼。豺狼一见伊,也都行起举手的敬礼来。
我说:“祖母,那简直是兵队似的……”
伊却道:“兵队简直是这些似的。”
我这才觉得,高兴的笑道:“阿阿,这是梦呵。”
大雪纷飞着;四近就听得狼的声音。
“祖母,你是谁?”我问说。
“我是冬的女王呵。”伊回答,很认真的。
“的确,是梦了。”我笑着。
“还有,我们现在前去的是到你的宫殿里去罢?”
“对了。”伊又认真的回答说。
“祖母的宫殿是用了金刚石和玛瑙之类的宝石做起来的罢?”我问。
“对了。”伊又用了先前一样的口气回答说。
“唉唉,倒象一个有趣的梦哩。不使这梦更加有趣些,是不行的。”我想。
“祖母,在你的宫殿里,有一个年青的好看的雪的王女罢。”
“王女是没有的。”伊答说,“虽然有一个哥儿。”
“哥儿?”我又复述的说。
“十二岁的哥儿呵。”
“如果是哥儿,无谓得很呀。”我说着,自己觉得似乎受了嘲笑了。
“连梦也做不如意,好不无聊。若是梦,何妨就有一个好看的王女,……哥儿哩……无谓。”我一面絮叨着,却仍然紧跟在伊后面。
大雪纷飞着;狼就在四近呻吟。不一会,我们的前面就现出闪闪发光的东西来,又不一会,就分明知道那闪闪发光的东西便是金刚石的宫殿了。我想站一刻,远望他的景致,然而我的脚不听我,只是急急的跟着老女人走。伊毫不留滞,进了大开的门;我也跟随着。我们一进内,那金的门便锵的一声合上了。然而伊还怕那门没有关得好,又去摸着看。
“行了。不会开的。”伊自己说,似乎放了心。
我向屋里的各处看。地上是铺着虎和熊的上好的皮毛,四壁和顶篷上是饰着各样的宝石。只有窗户,却有铁棒交成虎柙一般,给人以一种监狱似的不愉快的感觉。
“祖母,所谓宫殿,简直是牢狱呵。”
“并非到了现在,宫殿才成了牢狱模样,是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伊絮叨似的回答说。于是从帽子和氅衣上拂去了积雪,一面向我说:“你在这里罢。我进去一会就来。”便自走向里面去了。
“胡说。肯等在这样的地方的么?”我一面说,也悄悄的跟在伊后面。
走过了大屋二三间,伊就进了内室,紧紧的关了门。我走近门,暂时伫立着。伊在里面脱下衣裳来,一面又和谁说着话。
“今天晚上也是一个……”
“谁呢?也是农人么?”问的是可爱的哥儿的声音。
“那里,这么大雪的夜里,农人会进树林里来的么?”
“那么,又是谁呢?工人?”
“便是工人,这样的夜间也不到树林里来的。”
“那么,究竟是谁呢?”
“一定是一个呆子。”
听到这里,我愤然的就想打门了,然而竟也没有打。
“年青的?”
“廿一二岁罢。”
“那人也许知道我正在找寻的字呢。老年人虽然不知道这一个字,年青的人们却仿佛知道似的。”
“唔,怎样呢。虽然看去有些呆……”
“问一问好罢?可是即使知道,怕也未必肯教罢。”
“唔,怎样呢。虽然看去有些呆……”
“给点报酬呢?……”
“可是已经死掉了的,什么报酬也未必要罢。”
“但是,祖母,便将那生命做了报酬,怎么样?”
“那是已经不行了。”
“祖母,怎么不行?没有什么不行的。只要你答应……”
“已经不行了呵。是盖在雪里睡了两个时辰的。”
“但是,祖母,我如果不知道这个字,我就如死了的一样。年青时候便死掉,我是不愿意的。”
“已经不行了,是已经到了这里的。”
“但是,祖母,这倒也没有什么做不到。我知道的。”
“胡说,将你的生命当作那一条生命给了他,那又何须说得呢,自然是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倘不是立刻给了我的生命,就不行?”
“并不是立刻。是到了那时候,到了廿二岁,便是承受那运命的。懂了么?……”
邻室里面的哥儿便凄凉的哭起来了。
“祖母,如果不知道那字,我也还是不想活着呵。”
“然而岂不是没有法办么?是已经盖在雪底下睡了两个时辰的。是已经到了这里的。但似乎自己却还没有知道死,是呆子呵。总之,照那人说过的话,给些报酬就是了。未必会要讨还自己的生命罢,因为还没有知道是死着的哩,而况又是呆子呢。姑且去问一问罢……”
哥儿站起身,走向我所站着的门口来了。我便竭力的不使出声,竭力的赶快回到先前的屋子里。而且作为最后的言语,送到我的耳朵里来的是,“要将自己的生命交出去,得用什么方法交付呢?”的哥儿的质问的声音。
“唉唉,有趣的梦呵。”
我说着,悠然的躺在虎皮上面了。不多久,我的屋子里,便毫无声响的走进一个十二岁上下的可爱的哥儿来。那哥儿,是没有一处不使我想起白杨树。模样宛然是白杨做成的美丽的雕刻;头发被在肩上,好象白杨的花;而那全身,又似乎弥满着白杨的香味。他的声息,也给人起一种听到了白杨叶的摇动的心情。
“不相识的人呵,我是这家里的,是白杨的哥儿。”他一面对我行着礼,一面看定了我的脸,谦逊的开谈了。
“原来,是这府上的哥儿么?请,请坐。”我率直的说。
哥儿便坐在我的旁边;屋子里充满了白杨的香气。
“什么事呢?”
“对于不相识的人,有一件重大的请求哩。”
“那请求是?……”
哥儿暂时沉默着;于是用了低微的声音,完全是白杨叶的瑟瑟的摇动似的,说出话来了。
“我是白杨的孩子。待长大起来,须得发出许多光和热,在这世界上燃烧的。成了柴木和火把,来温暖这世界,光明这世界,这是白杨的使命。然而要热发得多,要火把烧得亮,有一个字是必要的。胸膛上一个‘爱’字,是必要的。”
哥儿一面说,一面便脱了衣服,给我看那宛如白杨的皮色一般的胸膛。我全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略略起身,向那胸前惘然的只是看。哥儿接着说:
“在这胸膛上,‘爱’的一个字是必要的。在这胸膛上,请写一个‘爱’字罢。”
“用什么写呢?”
我一问,哥儿便送过一把小小的金的刀子来,而且说:
“望你就用这金的刀子写。”
“要割得深么?”
“愈深就愈好。”
“痛的呵。”
“不要紧的,因为是白杨的孩子。”
“还要出血呢。”
“不要紧的,因为是白杨的血……”
我接过金刀子,就在那胸前正当心脏的地方,认真的刻了一个“爱”的字。从胸脯上,就如清露滴在花上似的,流出几点鲜血来。一看见这刻着的字,哥儿的相貌便充满了喜欢。而且他又比先前更其可爱了。
“作为报酬,你愿意要什么呢?”白杨的哥儿这样问。
“要生命。”我笑着说。
我才说,哥儿的脸便变了青苍,那嘴唇,也如白杨的银叶似的,颤抖起来了。我看着,便觉得那美丽的哥儿很可怜。
“可爱的哥儿。白杨的哥儿呵。我只是说一句笑话罢了。我并不要生命。”一面说,我便和蔼的抱住了白杨的银叶似的抖着的哥儿。
“哥儿,不要怕罢。我单是说了笑话罢了。我并不是要生命的。作为报酬,我单希望给我接一回吻。只一回……”
我于是就在白杨的银叶似的发着抖的嘴唇上接了吻。忽然间,仿佛觉得有热的潮流通过了我的周身了。
“接吻是归还生命的方法。”哥儿紧握了我的手,低声说:“因为接吻,你取得了自己的生命了。至于我的生命是……”
——我睁开眼睛来。一瞬息中,便分明的知道了自己是在林中葬在积雪里,几乎要冻死的了。然而接吻的热,却似乎使全身都温暖。我竭力的站起身。大雪纷飞着。狼就在四近呻吟。我向村庄走去了。因为和白杨的哥儿接了吻,我的全身还温暖。我走到村庄了。大雪纷飞着,狼就在四近呻吟。
全村里的人们是没有一个不认识我的,因此我便去打第一家的门。听说有人受着冻,那家的主人便絮絮叨叨的来开门。然而待到分明的见是我,那主人却又变了异样的相貌了。
“今天晚上,兵和侦探都在到处搜寻你呢,要逃走,还是赶快逃走的好罢。”主人说。
“兵和侦探都在搜寻我?为什么?”
“还说为什么哩,你自己总该明白的。”主人说着话,又眼睁睁的看我了。
“我是不逃的。我冻着呢。你肯救我一救么?”
“出多少?……”
“出十卢布,可以么?”
“太少。”
“二十呢?”
“如果出到二十五个,那可以……”
三
从那时候以来,早过了十年了。在这十年之间,我曾经住在东洋的国度里,也曾经住在南方的国度里。在这十年之间,我对于暖热的国度的梦话和东洋的国度的呓语,全都听得疲倦了。在这十年之间,我见了南方的国度的幻觉,也见了东洋的国度的催眠状态,于这世间已经厌倦了。我于是又回到那又冷又暗的事实的国度里去了。那时候,则正是那国度里所梦想着的春的时候。那国度里的人们,都希望这春比平常更其暖,也比平常更其长。一到了这国度里,我便又觉得总该一到那十年以前曾经住过的村庄去。但是这村庄,太阳虽然温和的照着,却是依旧的寒冷,虽在美丽的春季,却也依旧的凄凉。为人们所憎,为我所爱的白杨的树林也早已完全没有了。一看见曾经有过树林的大平原,便使我仿佛觉得人类和动物又挑中了这里开过战。而且这一回,是人类虽然得了胜,却毫没一处可以觉察出胜利的情形。
离村二里模样,还剩下一些大白杨的林子。我便从白杨的残株间,走向那剩下的林中去。正走着,又仿佛走在十年以前曾和冬的祖母一同走过的那廊下似的了。在这长廊的尽头,就是树林的边界,却看见一间小小的人家。我不由的走进家里去了,只见在屋子里,散乱着白杨柴木的中间,想些什么似的在**坐着一个年老的妇女。那女人的相貌,便是只要一看见,便即终身记得的形容。
“是冬的祖母呵。”我心里说。心脏也怦怦的跳动,几乎生痛了。
“莫非又是做着梦么?”我又疑心起来。
“祖母!”我低声的叫唤,伊什么都不说,只是看定了我的脸。我那心脏的鼓动比先前更剧烈了。我就用两手按在胸膛上。
“祖母,你就是冬的祖母罢。”我低声的说。
伊什么都不说,只是看定了我的脸。我几乎跌倒了……
我坐倒在白杨的柴木上。暂时是不断的沉默。于是伊仿佛定了神似的,粗卤的说:
“我是这里的砍柴的老婆子。”
“十年前,”我又问,“祖母这里有过一个十二岁的哥儿罢?”
伊的脸色变成青苍了。我也发了抖。暂时是不断的沉默。
“有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伊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说。
“现在在那里呢?”
“谁?”
“哥儿呢。”
“现在是,什么地方都不住了。已经烧完了。”
“烧完了。”
“为了爱字的病呵。”
伊见我不能懂,仿佛很以为奇似的。又是锐利的看定了我的脸。在树林的幽静里,听到我的心脏的鼓动的声音。
“祖母,什么是爱字的病呢?”
“十年前,哥儿的胸膛上,生了一个‘爱,字模样的疮。这‘爱’字的疮,却又渐渐的侵进胸膛的深处去了。”
“还有呢?”
“哥儿的性子便古怪了。哥儿就说出这等话来,说是愿意拥抱了全世界的人,给他们温暖……”
“后来呢?”
“后来我窘了。哥儿还说是愿意做了火把,去照人们的暗路。”
“还有呢?”
“还有是做了火把,照着人们的暗路,于是烧完了。”
又是暂时的接着的沉默。伊却又看定了我的脸。
“你能写‘爱’字么?”
“唔唔。”
“那么,可肯给我在白杨的柴木上写个‘爱’字呢?”
“祖母,为什么?”
“写了‘爱’字的柴木,比平常的烧得更其暖,更其亮呵。”
伊异样的笑起来了。我一听到那笑声,便如淋了冰水似的发了抖。伊又站立起来,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
“在我的胸膛上,正当心脏的地方,可也肯给写一个‘爱’字呢?我也愿意象白杨哥儿一样,成了火把,照着人们的暗路,一直到烧完。”
我急忙站起身:自己分明的知道,只要再在那屋里一分钟,我便会发狂的。于是也不再理会那老女人,我跳出屋子,向着村庄这面逃走了。
……
我在这晚上,便向着我所借宿的人家的主人,问他可知道住在树林里的砍柴的老婆子的事。
“知道的。”他说,“那是这里的有名的狂人;是树林里的妖怪。你遇见了么?给你说了些‘爱’字的疮之类的话了罢。什么写了‘爱’字,柴木便烧得更其热,真是妖怪呵。十字架的力,和我们在一处!”他于是画了三回的十字。
“然而那哥儿是怎么死掉的呢?”我问说。
“那是全不足道的事。那是人了多数党,做了奇兵队,在这里活动的。幸而今年的骚扰时候,反给白军的骑兵队捉住,治死了。那样的东西么,愈是死得多,我们便愈多谢。”他向四面张望着,低声的说。
“是怎么治死的呢?”我又问。
“因为要威吓那样的东西,是活活烧死的。然而这是讲白军坏话的人们所说的话,不足为凭的。那样的东西,无论怎么治死,谁也不会当作一个问题看。只有那老婆子却可怜。从那时候起便发了疯,说着走着,说是哥儿成了火把,照着人们的暗路,烧完了。总而言之,实在是无谓。”
他一面说,一面剧烈的吐唾沫,后来似乎又记起什么来了,便又说:
“但是讲些妖怪和杀人的话,晚上不相宜。十字架的力,和我们在一处!”
他怯怯的向着窗门看,画了十字许多回。我沉默着,凄凉的看他画十字。外面是渐渐的暗下来了;连着我的心……
……
我又出了这国度。向外国去了。然而便是到了外国,我的心还痛着。似乎觉得在我的心里,有了一条新的而且深的伤。而且这伤,又似乎渐渐的深下去了。而且这伤的模样,仿佛又并非“爱”字而为“憎”字。大的“憎”字的模样……而且这又渐渐的大了起来……
唉唉,将这心,须得怎么办才好呢……